樓時麒抬起頭,露出一雙平和沉靜的眼睛。他只是尋常地看向我,壓迫感卻撲面而來。
這個眼神我見過一次。
昨天在被阿佩普砸斷的神樹上,我掀開樓時麒罩在我頭上的外套時,他就是這么默然地看著那個被自己捅了一刀的雇傭兵,當(dāng)時我還以為自己看岔了眼。
猛然間潮水般的寒意捂了上來,好像海市蜃樓卷土重來,把我裹進了擰不干的水霧里。我什么都思考不了,只有汩汩的血流聲撞擊著我的神經(jīng)。
昨天樓時麒的那一刀好像捅在了我身上,只是剛剛才后知后覺地感到疼。
有人把手放在我肩膀上。我打了個冷戰(zhàn),回頭看見李元關(guān)切的臉:“王煜,你怎么了?我叫你好幾聲了?!?p> 樓時麒踢了一腳沙子:“你回來之前有人過來死亡威脅,正好月臣你忙完了,咱們?nèi)ソ逃逃?,讓他知道花兒為什么這樣紅?!?p> 他看上去完全就是我認識的那個樓時麒,剛剛那種陌生的壓迫感全都消失了。
來找茬兒的那個恰好隔著眾人往這邊看過來。
李元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扭頭就走,被我一把拉住了。我知道自己臉色一定很差,可罪魁禍?zhǔn)拙妥谝贿呂痔煜虏粊y呢。
“沒事兒,我嚇唬過那孫子了?!蔽覜]理會樓時麒,問李元:“你忙啥去了?”
李元說279和聯(lián)合國都確認過了,無論是布萊克爵士給的龍珠雷達還是他這個活體雷達,或者是老布萊克的筆記,這簡易營地所在的沙丘西側(cè)應(yīng)該就是最后的目的地。但沙漠的環(huán)境比較復(fù)雜,想在茫茫沙漠里找出當(dāng)年那些人見到神殿的具體位置著實不易??蛇@兒又沒有風(fēng)水先生,在埃及的地界上尋龍分金怕是也不大管用。
要是今天的滿月能如常出現(xiàn),應(yīng)該還能有機會。279的人雖然不像聯(lián)合國那邊已經(jīng)重新沸騰起來,但也做好了準(zhǔn)備。
我瞅了瞅天。很符合埃及一貫的樣子,晴朗無云。李元也隨著我的目光看去。
“恭喜你啊。”
他抿抿嘴,克制地笑了一下。見他這副小心翼翼不太敢歡喜的樣子,我頓時什么都不想說了。
其實我又能說什么呢?
是,我發(fā)現(xiàn)了樓時麒有問題,但他的問題在哪兒,救了我的狗命么?樓時麒昨天在沙海里大可以讓人殺了我,這樣他的偽裝更安全。更何況樓時麒從始至終完全沒做出任何不好的事兒,甚至連他的“平庸”也只是我自己看到的,說不定279在招募他之前就知道了這些。賀榮川跟樓時麒的熟稔、姜燦對樓時麒的信任、常笑剛才用鸮做的隱喻,好像都在明里暗里說我就是一個大傻子。
唯一可能不把我當(dāng)傻子看的人現(xiàn)在又忙著給自己鋪黃泉路。在我自己的命不被威脅的情況下,我還真就找不出什么能讓李元不去死的轍。
孟維清他們一次都沒有和我說過這趟真正的目的,卻非得帶著我。而就在昨天還有人要對我下殺手。再這么不明不白下去,說不準(zhǔn)就要不明不白地交待了。
但是真站在白老師面前,我卻問不出什么來。因為那些問題,其實我心里早就已經(jīng)有了答案。
白老師耐心地等著。常笑耷拉著的眼睛不感興趣地繼續(xù)耷拉著。
“是不是279一開始就知道這些事情和古埃及無關(guān)?”我質(zhì)問道,“279不可能沒有準(zhǔn)備好。要是古埃及真的重要的話,您們肯定得抓幾個大學(xué)教授過來,而不是從考古隊要我和樓時麒。那么除了這點考古知識,我到底對這個計劃有什么用?樓時麒呢?”
其實比起我自己,我更想知道279為什么需要樓時麒。
“你知道279這個計劃,但是你知道他們是做什么的么?”竟然是常笑回答了我。
他們?
“不是研究磁場的么?”我問。
常笑冷哼一聲。
“那你知道為什么他們要找磁場么?為了清潔能源么?”
我又被問住了。
白老師不贊同地看了常笑一眼,嘆了口氣。接著他告訴我,其實279號計劃本身歸國家安全調(diào)查某個在建國初期就已經(jīng)成立了的研究機構(gòu)所屬。和已經(jīng)被廢除的機構(gòu)本身不同,279這條支線被保留了下來,歸到了航空部下面。那會兒航空航天的管轄范疇很廣,地質(zhì)和行星研究也歸在其下。
279獲知在世界上很多地方都有那些會引發(fā)奇異磁場的礦石。而每一個國家的文化歷史不同,對于礦石的理解不同,起名的依據(jù)也就不同。那引得尹家人千年厄運的玉壓根兒不是玉,也從未在我國歷史上起到什么名堂。因為波濤對于大海而言再正常不過,也再渺小不過??赡乔昵暗奈⒉?,卻在千年后引發(fā)了海嘯。
李元的轉(zhuǎn)化就是279的突破口。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同以往了,尹家的事兒再也不是他們自己的事情。月臣本身就是宏大的信息源。多虧了尹家和李家好手段,不然他早就不會自由自在的到處走了?!卑桌蠋熞恍Γ暗侨绻徽业绞非拔拿鞯倪z產(chǎn),那月臣,或者說你的朋友李元,就是唯一可觸及的信息庫?!?p> 我想起來卡哇伊桑提到磁場的狂熱神情,在這里盤踞的各方力量確實足夠把任何人撕碎。
如果李元不是成為了尹月臣,如果他家族的力量不足夠大,那可能他的歸宿就是喪心病狂的秘密研究所。話說回來,李元要只是個普通人,也不至于遭這么大罪。
而我,前幾天卻還為了他不是李元而覺得不爽,其實我們根本就不是同路人。不過這里最不缺的,就是他的同路人了。
“那么這個轉(zhuǎn)化的結(jié)局是什么?”
“那就得看把握著磁場的人想要什么了?!?p> 我一驚。“還有人能把握磁場?”
這回白老師并沒有正面回答我,反問道:“你想知道我們?yōu)槭裁葱枰???墒悄銥槭裁磿磉@里呢?為了找史前文明的證據(jù)么?”
果然孟維清什么都跟他說了。不過的確,雖然現(xiàn)在攪合到了這磁場的破事兒里,我心心念念的還是那段被圖特摩斯三世刻意藏起來的歷史,和其中或許被牽扯出的更驚人的真相。
“沒有人是為了夢想來這里的,你的好奇心能走多遠?”我在白老師眼里看見了悲憫。“無論如何,現(xiàn)在你都得走下去了?!?p> 話說到這里,我還有很多問題想要問。
如果說眾人是在全知神廟才得到了神殿位置的線索,為什么亞諾在倫敦的拍賣會上就知道要去撒哈拉?是誰在把眾人往那里帶?279又是依據(jù)什么制定計劃的?
可279的人都一個德行,不愿意說的話,威逼利誘也甭想挖出來半個字。更何況我也沒什么能威逼利誘他們的東西。眼看在白老師這邊問不出什么了,我又不想碰上樓時麒,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李元,干脆去找亞諾問個明白。他不是想讓我?guī)退9軚|西么?而且他還有一些事兒沒給我講明白呢。
不過亞諾罕見得并不在人群中。
另一個沒有出現(xiàn)的是卡爾。倒是和他經(jīng)常一起出現(xiàn)的布魯斯正站在帳篷外出神地看著眾人,手上還戴著他那副手套。
布斯維爾這幫人在昨天的風(fēng)暴前就和我們走散了。雖然很難指控他們想借此弄死我們,但是懷疑這種事兒并不需要證據(jù),279自然是多添了一分防備。
不知道那幫人經(jīng)歷了什么,但他們之間的人物關(guān)系好像有些變化。
布斯維爾拿了串肉給Alex,被拒絕了。他沒在意,繼續(xù)說:“這羊肉很嫩的?!贝饲皬臎]見他跟任何人有過這么家常的對話,更遑論現(xiàn)在他可是聯(lián)合國那邊的行動領(lǐng)袖。
Alex并沒有給布斯維爾面子,只是謝過他,說自己吃素。布斯維爾吃了一驚,被兩次拒絕后竟然追問為什么。
Alex有點兒被冒犯到了,但還是克制地回答:“因為我父母至今生死不明,我覺得吃素可能能積點德而且還可以保護環(huán)境?!?p> 布斯維爾沒有說“很抱歉”或者“會好的”這種套話,沉默地自己吃起了烤肉,卻并沒有離開的意思。
Alex綠色的眼睛透著點兒厭煩。杰森見狀,狡黠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問布斯維爾:“你這紋身是一套的么?”
Alex看了杰森一眼,然后和我們一起看著布斯維爾。他的紋身在火光下更加猙獰了。
布斯維爾沉默半晌,說,“這是我在南美洲一個部落里紋的。那時候我要去找東西,差點兒被弄死,后來就留下了這個紀(jì)念。”
我們一時無話,直到雙方的領(lǐng)隊和主要人員離開都沒再談到布斯維爾和他的紋身。
杰森又出言諷刺了幾句,都被布斯維爾以驚人的涵養(yǎng)忍耐了下來。占盡上風(fēng)的杰森反而露出了一瞬間的低落。我想起來在賽特神廟里,他也曾和布斯維爾單獨在說些什么。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為什么會有交集呢?布斯維爾又為何要在這會兒對Alex展現(xiàn)出一些在意?而且布斯維爾得到他“紋身”的地方,恰好和瑪雅文明重合。
這一切很難說是巧合。
布斯維爾忽然開口,他說自己的父輩是去墨西哥淘金的美國人,這之前是歐洲還是愛爾蘭人。紋身也是幫派斗爭的產(chǎn)物。這倒是解釋了布斯維爾不算很重的墨西哥口音,和他一點兒也不像考古學(xué)家的原因。
布斯維爾根本就是來埃及淘金的。他和手底下這幫人相信這里有金礦,賽特神廟底下的礦脈更給了他們信心。
我沒打斷布斯維爾的裝瘋賣傻,心里盤算著卡爾等人看起來和他熟稔,不知道是不是一路的。
一直不聲不響的阿里聽布斯維爾說完,突然問他認不認識一個埃及教授,前幾年到美國去的。
布斯維爾愣了一下,很快笑了:“就是你小子啊,沒想到你還敢再摻和進來?!?p> 聽到這兒我立刻想到,阿里在開羅和盧克索跟我和阿天老張都說起過這事兒。阿里在埃及得隱姓埋名就是因為當(dāng)年和他導(dǎo)師帶著金印去美國研究,差點兒就沒回來。最后阿里取道墨西哥這才輾轉(zhuǎn)回了埃及,估計還是借了布斯維爾的光。
阿里神色復(fù)雜地向布斯維爾道謝,卻欲言又止地用眼神瞟向我。我看了他一眼,瞧出來這個埃及人又有什么信息沒老實交代,準(zhǔn)備借一步說話。
這時杰森又是一聲冷笑?!皼]想到你還是個大善人呢?!?p> 布斯維爾再次被杰森下了臉子,可卻是頭一回看向杰森的眼睛。那少年也瞪著布斯維爾,寸步不讓。
我想不明白為什么杰森總要和大胡子過不去,他好像不把布斯維爾惹急了就不舒服一樣。
布斯維爾動了一下。
我和Alex甚至阿里都準(zhǔn)備攔下他,沒想到他只是伸出大手摸了摸杰森的頭。
杰森被這個舉動驚呆了,都忘了自己正在挑釁。呆住的還有我們幾個看客。
“你們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Alex瞇起綠眼睛,第一次給了布斯維爾一個正眼。
布斯維爾沉默半晌,杰森沒吱聲,但繃緊的身體能感覺出他的在意。
“只是一些父子之間的小問題?!辈妓咕S爾緩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