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亂之下我抓緊摸出手電打開。
周身是凝固一般的黑暗,手電的光也只能破出一小點兒亮來。
進入到這個密閉空間后,手套上傳來了焦糊的味道。我把手電咬在嘴里,摘下手套后檢查剛繳獲的槍。我認不得這是哪種手槍,但好歹能看出來保險栓已經(jīng)打開了。那家伙剛剛真的有可能要殺了我。
我不會把保險栓弄回去,也不會拆子彈下來,畢竟我并沒有在夏威夷經(jīng)過各項培訓(xùn)。簡單思索了一下,我把手套塞回包里,將手槍放在地上朝著左邊的黑暗滑過去。
嘡啷一聲,槍很快就撞到了墻上??磥磉@條甬道并不太寬。雖然后面有個醒過來后準保氣急敗壞的雇傭兵,但我還是幾步湊到了墻邊。
上面流動著的金色銘文應(yīng)該就是來世之書了。正在我專心致志想看到未來的時候,洞口處傳來了腳步聲,還有利器拖在地上的聲音。
難不成這是普塔神來追殺影響祂創(chuàng)意寫作的人,或者是那個氣急敗壞的雇傭兵拔出了牛背劍。
無論是哪個都由不得我裹足不前。
我不敢繼續(xù)看下去,但是有一幕非常驚人,只匆匆一瞥就讓我驚駭不已。
那是一場混亂的相互蠶食。野獸、半人半獸的神明、人類相互啃食。分不清是人吃神還是神吃人,每張臉上都是陶醉和癲狂。
更可怕的是…
“刺啦”。
尖銳的物體在地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音,劃破了包裹我的驚恐。
我撒腿就跑。
兩旁和上下的墻上忽隱忽現(xiàn)著一些暗金色的銘文,真的就像是在來世之書中穿行一樣。希望等我出去以后別真的就成了另一種存在。
我越跑越快,心都要跳了出來,蓋過了靴子砸在地上的聲音。接著身體一輕,所在的地方突然沉了下去。我出于慣性向前踉蹌了幾步,還好扶住了旁邊一個什么東西才勉強沒摔倒。然而左手上戴了好幾年的手鐲發(fā)出一聲脆響,跟那東西來了個單方面的玉石俱焚。
驚魂未定中,黑暗像是被驅(qū)散了,而前面有什么在呼應(yīng)著這亮光。本來我的眼睛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昏暗,這會兒有光線反而模糊了一陣。
我沒法兒給這個空間定性。不是一個房間,也不是一個大廳,看上去像是更大,更無法描述的地方。有點兒像是阿拉丁那個裝著神燈的山洞。我回頭看了看光滑的石壁。無論這地方是不是天然形成的,后來都經(jīng)過人為的雕琢。
送我下來的機關(guān)做的巧妙,不僅是千年不銹,真是連一點兒歲月的痕跡都沒有。
手電筒閃了幾下就徹底不管用了。習(xí)慣了這里的光線后倒是能看清楚一些事情,比如我手底下按著的是個什么東西。
那是一朵用石頭雕刻而成的含苞待放的荷花。
斷成兩半的鐲子已經(jīng)躺在了地上,而我的手腕則被玉鐲的斷茬兒割破了。因為沖擊力大,傷口有些深。血順著手腕流下去,連帶被我按在手底下的那個荷花骨朵兒也被染上了一絲這個空間里不存在的生機。
我簡單地包扎了一下傷口,來時的路已經(jīng)消失了,那么接下來只能往前走。
剛邁出一步,我覺得有些不對勁?;仡^一看,我淋在那石頭蓮花骨朵兒上的血跡不見了,而那蓮花,好像開了一些。
我甩甩頭,覺得應(yīng)該是自己太過緊張看岔眼了。首先那蓮花是石頭的,而且下面并不是土地,而是一塊黑壓壓的石板,怎么也不像是能生長的樣子。仔細看去,漆黑的石板上面還陰刻著一棵樹。那樹從伊西斯的心口處長出來,女神的翅膀好像樹冠的影子。
那畫面奇怪而邪性,我看了幾眼就覺得渾身不舒服。忍著不適再去細瞧,更覺出不對勁,那石板怎么看怎么像是玄武巖棺的蓋子。
我立刻從那黑石板上跳開,又退后了幾步,這才注意到兩旁盛放著不可能活著的花。
屏息走到近前,原來那也都是些石頭雕刻而成的蓮花,每個足有半人高。綻開的一片花瓣就能給豌豆公主當(dāng)床。
我在兩排石蓮花中往前走,越往前走,旁邊的蓮花越大。等走過了最后兩個快趕上我這么高的蓮花后,眼前的路卻突然斷了。
一截看不到頭也望不見尾的深淵橫亙在面前。
奇怪的是這時候我打開自帶的光源眼前反而更黑了,好像周遭有啥噬光的物質(zhì)。
我走到路的盡頭,小心地探出脖子打量前路。誰知一陣陡然升起的風(fēng)把頭發(fā)全糊到了我自己臉上。
斷崖之下,無聲地奔涌著尼羅河的支流和無數(shù)暗河。
這時候,在陌生的、離家很遠的沙漠里,在古人尚不知道其存在于世的地方,我卻生出一種“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的感覺。
這就是盡頭了么?
我不甘心,可又實在是無力跨過眼前的天塹。
正一籌莫展之際,身后傳來了腳步聲。比起軍靴,更像是赤腳走著,所以直到那個人到了身后我才注意到,登時起了一身白毛汗。
我沒敢回頭,僵直地戳在原地覺得吾命休矣,結(jié)果那人沒停留,直接穿過了我,像是我這么一個大活人不存在似的。
多虧了古埃及人的寫實畫法,我認出來那張臉是圖特摩斯三世。剛到盧克索的時候我在卡爾納克神廟的小劇場里見過他一次了,現(xiàn)在也算是熟人見面了。
還沒等寒暄,那半熟臉兒就徑直走向斷崖。在他踏出去的瞬間我險些驚呼出聲,就看到有座橋突兀地搭在深淵之上。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四千多年前古埃及的君主和神明的祭司穩(wěn)穩(wěn)地走進了迷霧般的黑暗里,許久后出現(xiàn)在了對岸。
也正是圖特摩斯三世抵達之后,深淵的另一端才顯現(xiàn)出原貌。
那是一面宏偉璀璨的金色大門。
“當(dāng)...”
“當(dāng)...”
“當(dāng)...”
沉重綿長的鼓聲讓我回過神來。
像是鏡像一般,在圖特摩斯三世敲鼓的時候,我身旁也出現(xiàn)了一面青銅大鼓。
眼前巨大的金色銅鼓沒有鼓槌。
我再度看向?qū)Π?。那位既是法老又是祭司的人類割開自己的身體,赤腳踩著鮮血澆出的路走向那扇門。金子般的門被血撕開了一條縫隙,露出無法窺探的黑暗,把他吞了進去。
我抬眼看著鼓面上映出的陌生的臉,慢慢呼出一口氣,握緊拳頭,狠狠砸了上去。
一下又一下。
直到淋漓的血濺滿鼓面,神明之怒*才得以平息。
此間又有幾個頭戴雙冠的人走上了那座橋,我認不全他們的樣子,但是無疑這都是逝去的法老。其中有一位我認識,曾經(jīng)在卡爾納克神廟我還給阿天和老張介紹過他的夸夸墻。那是拉美西斯二世。
年邁的法老緩慢地踏上那座橋,橋面危險地向他傾斜,可他視若無睹。
我趕忙跟了上去。誰承想前面的并不是路,而是一座天平。而這座天平正隨著拉美西斯二世繼續(xù)前行而越發(fā)不穩(wěn)定。
有了之前的鋪墊,我猜到這是Maat的審判了。
按照亡靈書的記載,在亡者進入冥界之前,會經(jīng)歷一場審判。死者需要把他的心臟放在一個天平上面,和羽毛進行稱重。在埃及文里,羽毛就是真理的意思。也就是說,你的心和真理必須是同等的,這代表你沒有說謊,沒有做任何壞事。這樣子你就可以通過審判,在那個死后世界過上所謂幸福的日子。
托特神以狗頭猿身的形象出現(xiàn),他坐在天平的上方,用天平稱量死者的心臟來決定死者生前是否光明,正直。
所以如果我想要到法老們抵達的彼岸,就需要字面意義上的從天平上走過去,接受古埃及神明的審判,歡欣鼓舞地步入亡者之境。
一棵老榕樹托舉著天平,我踏上去后恍然有種荒謬的宿命感,像是一腳踏進了虛無。
我下意識地仰頭,無法聚焦的眼里盛滿了凝固的星辰。我雖不是天文愛好者,但也能認出來這不是我們的夜空。
奇怪的是我好像隱隱約約的看到了別的什么,好像是其他走過這里的人面臨的審判。迷迷糊糊地走著走著,兩邊多了好些青銅雕塑,而剛才看到的全他媽忘了。
前面拉美西斯二世越走越遠,佝僂的背影逐漸挺拔起來,像是走回了他意氣風(fēng)發(fā)的時代。
隨著天平兩旁青銅神像的數(shù)量越來越多,天平開始往我這邊傾斜,對岸的門也要關(guān)上了。
端坐在天平頂端的縫合怪阿米特隨著我的移動轉(zhuǎn)動腦袋。
我知道壞菜了?;仡^已經(jīng)不可能了,現(xiàn)在也不能等死,撒丫子往天平那頭兒跑。
對岸又傳來了鼓聲,應(yīng)該是拉美西斯二世已經(jīng)到了神明的地平線。
一片羽毛輕飄飄地在我眼前劃過,接著整個空間都開始顫動、坍塌。
丑陋的怪物阿米特朝我追來。我一邊躲避著落石,一邊沖向?qū)Π丁T谔炱奖M頭奮力一躍,卻還是沒能夠到地面。
此時敲響銅鼓的人正浴血向著金色大門而去。我大聲喊著。他回過頭,眼看著我和星空一起墜落。
那個見死不救的人,有著李元的臉。
吃土老王
古埃及人把祭祀時音樂的聲響視為神明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