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么?”
此時洞外就只剩我和李元,還有一個聽不懂中文不明所以的亞諾。
“樓時麒的傷口在手臂外側(cè),這說明當(dāng)時傷他的人應(yīng)該在緊緊抓著他。如果是他抓著對方的話,傷口應(yīng)該留在他手臂內(nèi)側(cè)才對?!?p> 李元見我沒聽明白,拉起我的手演示了一下。他特意轉(zhuǎn)過身去,假裝在把我往前拽。果然他的手自然地扣在我胳膊外面。我反過來抓住他的話,就像是握手一樣,不同之處在于握住的是對方手臂。這樣掙脫的時候如果他想弄傷我,那傷口也確實會留在手臂內(nèi)側(cè)。
“可樓時麒為什么要說謊呢?那尸體抓他上去干嘛?”
“這就得問問他了。反正現(xiàn)在我們知道,他并沒有說實話?!?p> 我無法反駁,心里更不舒服了。
“嘿,現(xiàn)在我們這是在干什么?”亞諾攤開手,聲音里帶著被排除在外的不爽。
“沒什么,快進(jìn)去吧?!?p> 進(jìn)到洞里后我瞇起眼睛適應(yīng)了一下黑暗。幾人都打開了照明,我借著李元的亮兒摸出了自己的手電筒。
這里還是只能照亮自己跟前的一畝三分地,但是能看到別人那里亮起來的光。我們走到最近的一小塊光團(tuán),守在這里的是史蒂芬妮的嘍啰。
第一具尸體在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我們湊近后,他被光打擾,于是露出一些不耐的神色。有點兒像正在做噩夢,無論如何都跟活著沒什么區(qū)別。
“他真的死了么?”亞諾小聲問,生怕會吵醒死者一樣。
那嘍啰神色不耐地給了尸體一腳。
于是被人扒光了的軀體被踹得朝一旁歪倒,露出胸膛上若隱若現(xiàn)的荊棘。令人瞠目的是,比起前面那個漁網(wǎng)裝尸體,這人身上的荊棘好似剛開始生長,甚至被略微撐開的皮肉都透著嫩色。
更不像一個死人了。
我看得渾身不舒服。
“小王,你來看看這個。”白老師在黑暗里叫我。
我應(yīng)了一聲,巴不得抓緊離開這個詭異的尸體。往黑暗里走了兩步以后,另一個光源跟了上來。
是亞諾。
“Alex那邊有Lee和杰森在。”沒等我問,他就先開口了。
我點點頭,怕他看不到,又說了一聲“好”。
白老師好像走得比較遠(yuǎn),中途我多次和他隔空喊話,確認(rèn)他的位置。一路上我們又經(jīng)過了好幾處光源,都是有人守著一具尸體。那些尸體的狀態(tài)各有各的古怪,但無一例外都是赤裸而完整的。
“嘿,真他媽歪了屁股邪了門了,剛剛這些尸體還零零碎碎的,怎么現(xiàn)在又好了?”姜燦的聲音從前面?zhèn)鱽怼?p> “煜,你有沒有感覺到這些尸體的腐爛程度在加深?”
為了不在黑暗里走散,我和亞諾離的很近,他這句話基本上就是在我腦袋頂上說出來的。結(jié)合剛剛看的那幾具尸體,一股寒意順著我的脊梁骨就爬了上來。好像我們正在走向腐爛,像是排列在洞中的那些尸體一樣。
“小王,你們來了?!卑桌蠋煋沃日酒饋?。
這里已經(jīng)很靠近出口了,所以隱隱約約透進(jìn)來一些光。我也因此很清楚地看到了白老師身旁那具尸體的樣子。好奇怪,怎么它可以站著?
那尸體轉(zhuǎn)過臉來。
“王博士,您聽說過九相圖么?”
是卡哇伊桑。
我驚得往后退了一步。
“王博士,您怎么了?”那尸體,哦不,卡哇伊桑,關(guān)切地問著,朝我走來。但是他死氣沉沉的臉上并沒有任何表情。
“這是怎么回事兒?”我用中文問道,眼睛急忙去找白老師。
“川井,你嚇到她了?!背Pσ舱玖似饋?,他剛剛蹲在白老師旁邊。“有的人膽子小。”
“小王,沒事的?!本椭赐獾墓?,我看到白老師按住卡哇伊桑的肩膀,從日本人身后走出來?!拔医心銇硎窍胱屇憧纯催@具尸體?!?p> 我盯著卡哇伊桑,慢慢走過去。
那是一具高度腐敗的尸體,和前面我們碰到的都不一樣??赡呐氯怏w都癟了下去,它的皮膚還好好地覆在骨架上,那荊棘般的紋路很是搶眼,讓人不禁疑惑如此枯敗的軀體是怎么孕育這般炫目的生命。
“不僅是皮膚,它的血管也都在,您看到的紋路其實和它血脈相連?!笨ㄍ垡辽=忉屚?,再次開口,問的還是那個我聽不懂的日語詞:“那么您知道‘九相図’么?”
“九相図?”我重復(fù)了一遍那個奇怪的日語音調(diào)。此刻我對這個日本人又驚又惡,要不是看在白老師在的份兒上早就扭頭走了?!笆裁词蔷畔鄧??”
“川井先生說的是九相圖?!辟R榮川從黑暗里走過來,他身旁的樓時麒手里提著一盞老式油燈,不是我們統(tǒng)一的裝備?!斑@還是個佛教概念,講的是人死后尸體變化的九個階段。也就是從新鮮的尸體直到腐爛,最終消逝?!?p> “人的肉身逐漸崩解,皮肉散落,內(nèi)臟消融,被鳥獸啃噬土地侵蝕直至化為白骨。最終,連這具白骨都不著痕跡,塵歸塵,土歸土。”后面關(guān)于九相圖的解釋賀榮川從中文轉(zhuǎn)換成了英語。
亞諾聽得直皺眉,樓時麒的臉隱沒在燈投下的暗影里,看不清表情。
“對,這洞里的尸體恰好符合九相圖的九種狀態(tài)?!笨ㄍ垡辽M屏送扑麤]有鼻托的眼鏡,可笑中帶著些鬼氣?!巴醪┦?,您見過這種情況么?”
我舔了舔后槽牙。尸體從剛死亡到腐爛分解差異巨大,為什么會同時存在在同一條路上?就算是死亡時間不同,但是在我們來之前這些尸體該爛的怎么也爛完了吧。
“好奇怪?!眮喼Z說,“這些尸體都沒有味道?!?p> 他這么一說我終于知道一直覺得不對勁的點在哪兒了。我接觸過一些尸體,哪怕是木乃伊那樣的干尸也會有時光腐朽的味道,更何況這里還有新鮮腐爛的尸體。
對于尸體的恐懼會讓我們對尸臭很敏感,因為死亡象征著危險。可這兒滿地的尸體,竟然沒有味道,不得不說這確實降低了一些直面死亡的真實感。
“還有一點?!睒菚r麒提著燈湊到離我們最近的那個只剩皮包骨頭的軀體旁?!斑@些尸體確實符合九相圖的狀態(tài)?;蛘哒f,比起符合尸體自然腐敗的九相,更像是照著九相圖畫出來的。”
聽他這么一說,我們重新審視這些尸體。沒有尸臭,甚至也沒有真的腐爛。確實像是教科書一樣,好似只是為了符合尸體的規(guī)律而特意做成這副樣子的。
可誰會這么做呢?
無論如何,那些尸體確實曾經(jīng)是人,并不是為了滿足某些變態(tài)嗜好的人體模型。既然如此,就算這真的是某些人刻意制作出來的,那他們又是如何讓尸體同時呈現(xiàn)這種腐爛程度不一且并沒有尸臭的狀況?
想到自己正在和一些詭異的尸體同處于一個同樣詭異的空間,我氣都要喘不上來了,突然聽到“啪”的一聲。
我嚇了一跳,馬上看過去,卻是樓時麒舉著的燈撞到了石壁。剛才他貼著尸體看了半天,現(xiàn)在又行幺蛾子。
借著那老式的油燈,我順勢看到墻上浮著一具“尸體”。那是一個人型浮雕,在不太管用的燈光下半遮半掩,看上去腐爛得差不多了,比地上躺著的尸體都更像是尸體。
古埃及很少、甚至從來不會出現(xiàn)不完美的尸體。
而這還不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壁畫里,一只半人多高的鳥身人頭的“巴”*正朝著尸體飛過去。
一般情況下,人死后代表著靈魂的“巴”就會離開身體??涩F(xiàn)在這墻里的尸體都爛透了,為什么靈魂還要往里飛?
樓時麒認(rèn)真地看著那浮雕。燈光和暗影攪在一起,把他的表情藏在混沌之中。
卡哇伊桑還在不依不饒地糾纏九相圖,我并不理會,在全然的黑暗里盯著樓時麒,只想看清楚那個曾經(jīng)熟悉的皮囊下到底藏了些什么。
白老師止住了日本人的喋喋不休:“小王,姜燦他們先去迷宮那里了,你也過去看看吧。從這個密道出去就是了。”說罷,他和常笑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繼續(xù)研究起尸體來。
我應(yīng)了白老師一聲,又看向墻上的尸體浮雕,卻沒再看到樓時麒。既然如此,這里我也確實不想再待,快步走到了洞口,幾乎都能聽到姜燦和別人爭執(zhí)的聲音,身后卡哇伊桑突然開口。
我下意識地回過頭。密道里,分布在尸體旁的光亮此時像是森森鬼火,在黑暗里守著并不安寧的軀殼。
日本人低沉的嗓音傳來:“在下常常想,死亡九相,我到底是哪一相呢?”
踏出洞口,我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是渾身冷汗。等定神再往回看就只能見到無聲無息的黑暗了。
“煜,別看了。”亞諾把我的臉轉(zhuǎn)向他。這是一張已經(jīng)很熟悉的面孔,我在那雙藍(lán)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我看到自己問:“你有什么事想要跟我說?”
亞諾又打開了他的錢包,里面是那張在南極拍的照片。Alex當(dāng)時不太待見亞諾,所以只拍到個側(cè)臉,李元更是一個人警惕地待在角落里。合影里,和亞諾一起對著鏡頭的幾張笑臉里有一個好像在哪兒看過。
“這個人是!”我差點兒就驚呼出聲,閉上嘴看向亞諾,他微微頷首。
我抿了抿嘴。難怪在身后那個詭異的洞穴里,見到第一具尸體的時候,亞諾小心翼翼地詢問那個人是不是只是睡著了。原來是他在南極認(rèn)識的人。曾經(jīng)鮮活的年輕人永遠(yuǎn)地躺在了鬼氣森森的通道里,確實難以接受。
可是那人為什么會在這里?上一次來到這兒的人應(yīng)該只有是十二年前Alex的父母和哈桑的叔叔,而亞諾和李元Alex在南極相遇也不過是去年。
亞諾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他把錢包收起來,我倆的手碰到了一起。我感覺亞諾的手很涼,再看他的時候,覺得他整個人都有點緊繃。
“怎么了?”我問。
“煜,他們剛剛說,‘九相圖’對吧?”我點點頭,亞諾慢慢吸了一口氣。“可是咱們剛剛只見到了八具尸體?!?p> “難道川井是那第九具尸體?”這話說出來我自己都覺得離譜。但現(xiàn)在離譜的事情太多,我已經(jīng)麻木了。
亞諾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冷硬。從我們在審判重新匯合后就他就總沉著臉,笑容像是被西伯利亞刮來的風(fēng)給凍僵了,倒是顯出幾分前蘇聯(lián)科學(xué)家的影子。
在這陰曹地府里,最不缺的就是寒氣。
我不想面對未知的時候身邊跟著的還是未知,有個樓時麒就已經(jīng)夠糟心的了,于是直接問亞諾:“你到底怎么回事兒?那條隧道里只有八具尸體是你提出來的,但是感覺你并不認(rèn)為川井是那第九具尸體。從說到南極開始你就語焉不詳,我不知道你在防著什么或者防著誰,但是如果有什么是需要我知道的,那么我現(xiàn)在就想聽一下。”
說罷,我整個人擋在亞諾跟前,準(zhǔn)備趁現(xiàn)在白老師他們還沒出來先把話說清楚。
亞諾看著我,我也看著他。換個情境下或許還挺賞心悅目的人,此刻也只是在信任的天平上搖晃。
就在我準(zhǔn)備迎接另一顆隔著肚皮的人心時,亞諾從天平上走到了我跟前。
“我見過懷特博士?!彼麌@息般說到。
吃土老王
*鳥身人頭的“巴”是古埃及信仰體系里組成人靈魂的二分之一,另一半是“卡”。其實古埃及的生死觀還挺復(fù)雜的,就不在這里掉書袋了。 不過“巴”確實是古埃及喪葬文本里比較常出現(xiàn)的形象,而且看上去怪里怪氣的所以在這里用一下。王煜在帝王谷地下看哈桑他們裝神弄鬼那會兒也提到過“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