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乍起,暖暖的,很是愜意,要是沒有那律動的池水,你會覺得校園的初春除了有紫玉蘭外,毫無生機。
主課暫時下線,給會考的小四門騰出空間。剩下的一個月里,每天的課表無非就是“物物生生化化地地”的排列組合。同學(xué)們沉浸在題海里,要不是為了會考沖A,高考加分,他們永遠也不會發(fā)現(xiàn),原本認為不適合自己的課,經(jīng)過題海的反復(fù)沖刷與洗練,竟然打通了任督二脈,理科生各個歷史政治背得一字不差,文科生各個物理化學(xué)分析得頭頭是道。
模擬考里,秦后來物理拿了滿分,物理老師替他高興了一整天?!氨3诌@個狀態(tài)到下周考試,你物理必拿A。”物理老師笑著。
秦后來點點頭。
“考完你就再也不用學(xué)物理了,也再也不用被蕭老師批評了?!彼帐?。
高一幫高二布置會考考場和備用教室,這是弇山高中的慣例,高二幫高三也是同理。
秦后來會在陽光明媚的下午,潛入那間物理實驗室,欣然看見當(dāng)初的字跡還在,那一刻滿足與期待油然而生。
會考終究是來臨了。那天是晴天,沒有下雨。
物理老師站在講臺上,叮囑同學(xué)們帶好準(zhǔn)考證與身份證,她不想提任何跟物理有關(guān)的話語,生怕有的同學(xué)發(fā)現(xiàn)這個知識點忘了,膽戰(zhàn)心驚地翻書復(fù)習(xí),凡事急不得的,這個時候聊天是最能放松心情的。
清晨的陽光灑進教室,白色地磚看上去明亮溫暖。啁啾的鳥兒從第一扇窗戶飛過第二扇窗戶,停在樹梢上歇息腳步。
“很多同學(xué)都是物理不好才跑來文科班的,”物理老師笑著講,“我認識的就有秦后來?!?p> 秦后來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當(dāng)然還有一個原因?!蔽锢砝蠋熃又v。
秦后來看著老師,據(jù)說她能讀出別人眼神作何表示。
教書這么多年,什么小伎倆都逃不過她眼。
“文科班姑娘多?!彼f。
同學(xué)們都笑了,秦后來苦笑著。
“假如給你們一次重來的機會,會不會選物理?”蕭老師這么問,很多同學(xué)點點頭。
如果人生真的能夠重來,那么秦后來會先選擇不認識林沉湘,再踏上那條睽違已久的理科生的道路,分班一定是選物化,還要努力考進強化班,然后拼全力參加高考,考上個985或者211,專業(yè)選一個計算機或是醫(yī)藥,再讀個研,找份工作,娶妻生子,平凡過一生。
他不愿重來,不能認識林沉湘,想想就遺憾。
廣播里響起考試的信號,催促考生往考場趕。這一動身,兩個小時后,物理課就永遠消失在他們課表之中了,可心里那滿滿的不舍又是怎么回事呢?
“蕭老師,我們可以擁抱一下嗎?”
“當(dāng)然可以。加油,一定能行的?!?p> “以后沒有物理課的日子里,我們都會想念你的。”
“我也會想念你們的。”
這是2016年的春天,天氣真好。
要是把城南的桃花全都收集起來,定能蘊釀一場粉紅色的花雨,然后微風(fēng)緩緩落下,花瓣吹拂著。到那時,所有人都會出門看,在明媚的春光里,一點歲月都不容虛度。
試卷不算很難,就壓軸題需要動點腦筋。
秦后來與它斗智斗勇了許久,仍找不到突破口,他緊張起來,抬頭看了看鐘表,只剩十五分鐘,可腦子和答題卡都是一片空白。
絕望在那一刻傾瀉而下,最后一大題十分,前面的實驗題也有一處不確定,完了,全完了,就只能坐以待斃嗎,到底是哪邊做錯了,怎么檢查不出來呢。
秦后來手上滿是汗,他發(fā)現(xiàn)自己連筆都握不穩(wěn)了。
“對不起,蕭老師,我物理可能拿不到A了。”
明明成為了自己的優(yōu)勢學(xué)科,到頭來卻是這樣的結(jié)局,換作是別人,都會心有不甘。
憑實力,而不是靠運氣,既然這樣,那就證明給自己看。
時間不停,思考不停。秦后來先回想做過的題中有沒有類似的,一定是漏了某個重要的條件,一定是很容易看出來的,只怪自己太粗心忽略了,要“挖題目”,這也是蕭老師的名言吶。
古人云,“人窮則反本”,也可以這么理解,那就是在走投無路的時候,選擇回歸本源,從最基礎(chǔ)的開始。題目做不出來,呼天呼父母都是沒用的,要努力去回想當(dāng)初老師怎么教的,或許還能于陌生處見到熟悉的風(fēng)景,化腐朽為神奇,體會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驚喜。
秦后來慢慢回想起物理老師曾經(jīng)教過的三句箴言,“第一步,明確研究對象。第二步,進行正確的受力分析。第三步,列出平衡方程或者合外力方程?!?p> 他默念良久,“正確的受力分析......”
眼前的層層迷霧終于被撥開,金色的陽光就此鋪滿——原來還有彈力!
“謝謝你!”
時間又往后推了很久,高三那年的深冬,雪終于不在寒假造訪弇山了。語文課上,秦后來看見窗外的第一片雪花飄下,就跟著全班讀了一首詩的時間,他再轉(zhuǎn)頭看,窗外就已是紛紛揚揚了。好美的雪啊,細看有每一片雪花都在找尋他的舞伴,細聽有落雪和草地的呢喃,癡迷窗外的秦后來沒聽見語文老師叫他,同桌的顧同學(xué)輕推他一下,他才把思緒拉回課堂。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這一聯(lián)用了什么修辭手法?”語文老師問他。
“你快說比喻,比喻、擬人?!鳖櫷瑢W(xué)小聲提醒著。
秦后來偏偏回答的是“雙關(guān)”。
“絲”與“思”諧音雙關(guān),這是李商隱的用心所在。
松風(fēng)吹落弇山雪,便作江湖一夢幽。
“秦后來,這道題你會做嗎?”
“讓我想想。你不先回座位等嗎?站著怪累的?!?p> “不累,我看著你寫?!?p> “這道題,我知道那個理,但就是講不明白?!彼自捳f就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你行不行啊,你不是做對了嗎?”
“你讓我再把思路理一理?!?p> “你可要維護你的尊嚴啊?!?p> 秦后來講得模棱兩可的。面前的女生有些等得不耐煩了。這時候,另外一個女生過來叫她:“去聽林沉湘講吧,這題林沉湘會,而且講得超清楚的!”
秦后來把視線轉(zhuǎn)向窗邊,林沉湘的身旁聚集著好多同學(xué),一陣意味深長的“哦——”從人群中傳出,傳到他的耳邊,那個女孩依舊系著藍色蝴蝶結(jié)。
時間又往后推,再過幾天就是百日誓師大會。不管過去多少年,秦后來仍然記得那次誓師大會的主題——一起努力,一起成功。年級主任,把這一屆從高一帶起,一直帶到高三,都說教師是辛勤的園丁,不錯的,這幫孩子已然長大,即將步入收獲季節(jié),主任帶領(lǐng)他們一同宣誓,氣氛在這一刻達到最高潮,有雄心抱負的,有凌云壯志的,都喊得震天響。報告廳門口的簽名墻上,留下的是考生和老師的姓名。要是張賀慈還在弇高的話,她一定會站到桌上,將自己的名字瀟灑地寫在最高處,然后招呼簡兮他們把名字簽在她旁邊。
秦后來簽在靠中間的地方,他認為這個位置恰恰好好。
高三的晚自習(xí)是與其他年級不同的,每每要上到十點鐘。高三是一場同時間較量的無聲戰(zhàn)役,大家都在跟時間比速度,想要看看自己一天究竟能復(fù)習(xí)多少內(nèi)容。對文科生來說,名著與作文最最重要。秦后來和其他同學(xué)一樣,晚自習(xí)寫完了卷子,就看課外書積累作文素材,覺得累了,便把書放在腿上,低著頭看。窗外巡視的年級主任見到這一幕,敲敲窗,指著他溫柔地說道:“把書拿上面看,在下面看,光線不好?!?p> “花花”生病,年級主任幫忙代了三天課,他把教理科強化班的那套理論用在這群文科生身上,同學(xué)們開闊了眼界,卻聽得云里霧里?!斑@種題,你們欣賞一下就好。”主任笑著。
“你們這次二模考試成績不錯啊,前卷平均分比好幾個理科班都高,沒辜負金老師的一片苦心?,F(xiàn)在她生病了,都乖一點,你們想不想她?!敝魅螁?。
“想!”全班異口同聲。
“都是假話,想怎么不去看望她呢?!?p> 想一個人,為什么不去見他呢?路遠、膽小都是借口,能使別人感到溫暖的事情,趁著年輕,勇敢一點。
“兩年后的今天,我們也要高考了。”張賀慈笑著。
“你想考什么樣的大學(xué)?財經(jīng)還是師范?”簡兮問。
“沒,誰去想它!選科還沒搞定呢?!睆堎R慈說。
“跟我們一起選物化唄?!焙嗁庹f。
“不要。誰聽你的?!睆堎R慈說。
陳媽在一旁笑著。
“林沉湘,你選文還選理?”簡兮問。
“我應(yīng)該選文吧?!绷殖料婊卮稹?p> 秦后來從洗手間出來,“走嗎?去城南科技館?”他問。
“怎么去,打的嗎?”陳媽問。
“打的快一點,別讓其他人等急了?!焙嗁庹f。
“那我們五個人,得分兩輛車。”陳媽說。
“我沒手機,你們叫車。”簡兮說。
四人笑著不說話。
“你坐公交吧,這樣我們四個就可以一輛車了。”張賀慈笑著。
“果然最毒...”簡兮話還沒說完,就被瞪了一眼,乖乖不言語了。
“對了,我口袋里還有票,還有用嗎?”秦后來說。
“你頭一回看電影?沒用了。你扔了吧。”簡兮說。
“別扔,”林沉湘說,“票給我吧,留作紀(jì)念?!?p> 雖是六月,但這天下午不熱的,太陽躲在云里休閑,風(fēng)兒深深淺淺。
“班長,班費買的風(fēng)箏呢?”簡兮問。
“全在這兒,你們自己挑吧?!卑嚅L說。
“我感覺你做什么事情都能做好,特別是策劃班級活動這一塊?!睆堎R慈羨慕地說。
“別問,問就是喜歡我們班。”班長笑著。
十一班的同學(xué)陸陸續(xù)續(xù)到場,在城南科技館前方的大草坪上,放飛著形態(tài)各異,五彩繽紛的紙鳶,載著每個人的夢想,直上青天。
晚些時候,張賀慈憂愁著向班長抱怨:“我和簡兮試了好幾次,都失敗了。”
班長一驚。
“為什么他們的風(fēng)箏都能飛上天?你看秦后來和林沉湘的,飛得多遠?!睆堎R慈不解。
班長緩過神來,卻一時語塞。
簡兮說道:“可能是在暗示我們不要好高騖遠、脫離實際,還是要腳踏實地呀?!?p> 氣得張賀慈半天不理他。
不一會兒,秦后來和林沉湘也來找班長。
“你們,也有事嗎?”班長瑟瑟發(fā)抖。
“風(fēng)箏,線斷了?!绷殖料嬲f。
秦后來注視著斷了線的風(fēng)箏,高高的,不可觸碰,一如河對岸的游女,近嗎?近,不然怎么能憑肉眼看見呢。遠嗎?很遠,“方”也不可,“泳”也不可,讓人覺得遙不可及。他望著那只風(fēng)箏,直到消失在盡頭,無跡可尋。
有時候時間很緩慢,兩分鐘的等待就仿佛等了兩年;有時候時間很迅疾,漫長的兩年轉(zhuǎn)瞬即逝,恍如只過了兩分鐘。逝者如斯,我們不可不格外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