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哥，小浣熊在講什么啊，拖這么久才放學(xué)，我們都等了半個小時了?！标懩痴f。
“給我們分析二?？记闆r呢。這周又要寫周記。”春哥無奈。
“春哥你這次數(shù)學(xué)考了多少？不算附加。”陸某問。
春哥止不住嘴角上揚，笑著回：“144?！?p> “哦喲，跟秦后來一樣?！标懩痴f。
“我們班最高有156的?！贝焊缪a充道。
“秦后來你這分?jǐn)?shù)在班里排第幾？”陸某問。
“第二。第一145?！鼻睾髞碚f。
“喲，是不是那個誰，那個誰，名字我忘了，就上次讓你給我介紹的那個？”春哥笑著。
“不是。是林沉湘。”
生活是快節(jié)奏的，每天的模式也都固定，刷試卷、背知識點不停地循環(huán)往復(fù)。高三就是這樣平淡地迎來尾聲，轟轟烈烈的壯舉去考場上開創(chuàng)吧。
動員大會那天，天陰沉著好似要下雨，林沉湘一大早就沒來學(xué)校，秦后來聽著聽著也沒興致，便偷偷從大報告廳后門溜了出去。長廊寬而亮，云里擠出顆粒狀的雨，大大的鏡子佇立著，映出秦后來的身影，還有林沉湘。
“你沒去參加動員大會嗎？”林沉湘問。
“我，我溜出來了。”秦后來緊張到短短一句話都說得結(jié)結(jié)巴巴。
“為什么呀？”
因為有個女孩不在場，他沒有聽下去的心情了?？伤€是換了種解釋。
“你早上...”
“我太困了，多睡了一會兒?！?p> “原來是這樣啊?！鼻睾髞硐胫灰皇巧【托小?p> “我們回去吧。”
“??？回班級嗎？還是回去聽動員大會？”
“你不是說你怕越聽越有壓力嗎？”林沉湘轉(zhuǎn)過身，背對著秦后來，一步，兩步，輕盈地走著。
很早很早之前，還是高一的時候，在那個考完期中考試的傍晚，當(dāng)時的林沉湘一句話也不想說，一句話也不想聽，班里滿是對答案的聲音，她聽著刺耳。她只想靜靜地整理會兒筆記，可是吶，期初的壓力在那一刻通通釋放了出來。這跟秦后來平日里見到的林沉湘完全判若兩人，他想說幾句安慰的話吶，可就是不知道為什么，舌頭火辣辣的，大腦下意識地阻止自己，他在怕吶，怕沒人安慰她，她更傷心，他在恨吶，恨自己想不出安慰她的言語，就像地上的紙團一樣無力又無助。
時光荏苒，三年啦，眼前的林沉湘真的變了好多好多。
也許是歡喜自己有幸見到她三年中的成長，既然如此，那就好好珍藏這份歡喜吧。
“林沉湘，”
“呣？”她停下，回眸。
“高考加油！”
后來，在高考結(jié)束的歡呼聲中，學(xué)生們個個放飛自我。春哥叫上陸某幾個好兄弟天天沉浸在網(wǎng)吧里，三件套——抽煙喝酒燙頭，無人不齊備。秦后來跟著父母去旅行，玩了三天，高鐵站出來的時候，路口拉客的老婦人問他：“帥哥，去不去城北？”
秦后來笑著，搖了搖頭，他不去城北，他想去城西，因為所念的人住在城西，喜歡就去找她，年輕就要勇敢。從城西看晨曦很美，迎著晨光踏露而來的她也是。
后來，同學(xué)們回弇山高中拿畢業(yè)證書，站在窗前，秦后來親眼看見，小浣熊每叫一位學(xué)生上去領(lǐng)畢業(yè)證書，他都會恭敬地兩手遞上，伴一聲“畢業(yè)快樂”，因為每個同學(xué)都是他的寶貝呀，當(dāng)時春哥汩汩的眼淚就像那天的雨水一樣大。
后來，在西門等公交的秦后來偶遇林沉湘，交談中得知她小時候和遠(yuǎn)房表弟一起玩，場所就在晨曦幼兒園。秦后來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待到公交車緩緩駛來，他向她揮手，這一聲“再見”，埋下了多少年未見的想念。
后來，得知高考分?jǐn)?shù)的春哥樂樂呵呵請秦后來看電影，秦后來的分?jǐn)?shù)不盡人意，但多少是過了一本線。
后來，林沉湘考上了有名的大學(xué)，學(xué)習(xí)了很好的專業(yè)。秦后來上了普通的大學(xué)，心思也不放在學(xué)習(xí)上了，他想過要忘記她，為此他也試著去喜歡新的女孩子。他中意的姑娘姓“席”，表白心跡的那天，他鬼使神差地說了半句，“林沉——”，一下便覺得大事不好。
后來，2020年9月
2020年9月12日弇山高中25周年校慶
“馬上就該你了，稿子讀熟了嗎？”她的面龐掩映在晨光里，聲音如初秋的太陽般溫柔靜謐。
“呣。差不多了?！彼穆曇魟t有些微微顫抖。
“你怎么比第一次見到我時還緊張，放輕松。”她一直溫柔如水啊。
他深吸一口氣，清新的空氣能嘹亮嗓音。
他邁步朝前走，要走得自信，腿不能抖。
“等一下，你的領(lǐng)帶有點歪了。”她和煦地笑著，跑上前幫他整理著。
他第一次站在國旗下講話，手中的稿紙業(yè)已皺皺巴巴，同學(xué)老師都看著他。方才他們還一起大聲唱著國歌，因為愛就要以大聲歌唱的方式表達。
“老師們同學(xué)們，大家上午好，我是2017級畢業(yè)生陳清云——”
今天是弇山高中25周年慶。刨去要工作的、在外地讀書的，能來參加的畢業(yè)生也不少。陳清云便是其中之一，他就在隔壁市上大學(xué)，距離近，路程短，學(xué)業(yè)有成，而且大四基本沒課，空閑得很。他受邀參加慶典，又作為代表國旗下講話。陪在他身旁的姑娘是他在大學(xué)認(rèn)識的初戀女友，漂亮端莊，心地善良，名字卻不重要。
“你說等等有你一個朋友要來，到時候去西門接他嗎？”姑娘問。
“嗯，他上午坐高鐵回來，剛跟我說他已經(jīng)到站了?！标惽逶普f。
“他是誰呀？為什么你給他的備注是‘渣男’？”
陳清云笑著。
西門外，西裝革履的客人燃起一支煙，發(fā)型一看就是新做的，滑而亮的皮鞋格外引人注目。見到陳清云來接他，他掐滅了手頭的煙，朝對方招招手。
“好久不見了。”他說。
“朋友圈天天見?！标惽逶菩χ?。
“真人好久沒見了！”他也笑著。
“那是真的。”陳清云說。
“你女朋友？”他問，“很漂亮。”
陳清云點點頭，接著說：“我看你朋友圈，每隔一段時間就換一個女生跟你合照。我很好奇，你到現(xiàn)在大學(xué)里談了多少個女朋友了？”
“不到一百個?！?p> “這么夸張，具體是幾個？”
“九個?！?p> “......”
九個確實沒到一百個。
“你這個人就是見一個愛一個，我算是看得明明白白?！标惽逶普f。
他笑得很自在，露著潔白整齊的牙齒。
“對了，有個人你肯定很想見?！标惽逶普f。
“誰啊？”他問。
“跟我們來?！?p> 他們往教師辦公樓的方向走，路兩邊的鮮花與旗，在風(fēng)中一張一翕。
推開門，他在眾人之間打量著那副熟悉的面孔，歡喜著，竟情不自禁地叫出聲來：“秦后來！”
秦后來留起了長發(fā)，是那種拉直之后到鼻尖的長度，雖然多，卻打理得不亂。他還是和高中時候一樣瘦，一樣不愛講話。
“什么時候吃飯，我有點餓了?！蔽餮b客人說。
“就現(xiàn)在吧。小叮當(dāng)把他的飯卡借我了，刷他的就行?！标惽逶普f。
“牌面?。 蔽餮b客人大呼。“我當(dāng)初真的是，被小叮當(dāng)罵，從高一開始罵到高一結(jié)束，最狠的就是藏籃球被發(fā)現(xiàn)那次。”言猶在耳，倘若能記住一個人說過的話，那么他在你生命中一定占據(jù)了很重要的位置吧。
秦后來邊聽邊笑，那一次他也挨批了。小叮當(dāng)讓參與事件的人主動站起來，他義無反顧地起身，伙伴們都覺得秦后來是無辜的，還替他發(fā)聲，可秦后來覺得，自己碰過球呀，而且既然是好朋友，那就有難同當(dāng)，做錯事了一起扛。
“都怪春哥，非要多玩一會兒！”西裝男笑著。
他們坐電梯下到二樓，經(jīng)過狹長走廊，于樓梯口左拐，進入連結(jié)教師辦公樓與高一樓的大走廊，鏡子依然樹在原地，窗戶多明亮，一側(cè)展板上貼著軍訓(xùn)小報，一張行軍禮的圖深入人心。秦后來想起當(dāng)時宿舍四人一起繪制小報的情景，在右下角，學(xué)過素描的春哥也畫了一位行軍禮的軍人，昂首挺胸，肅穆莊重。雖然上交給了學(xué)校，但校方會幫忙一直保存好，若能仔細(xì)翻看一下背面，說不定上頭的名字就是他們的呢。
弇山高中的飯菜還是熟悉的味道，吃過飯，他們幾個漫步在教學(xué)樓的長廊里，往來的人中，高三的男生抱著一桶桶水回班，像極了秦后來當(dāng)年的樣子。兩側(cè)架子上擺有書，有盆栽，有模型，架子是前年安上的，班級牌子下也安裝了智能小電視，用來展示班級風(fēng)采，這些變化總讓畢業(yè)生覺得自己一畢業(yè)，學(xué)校就優(yōu)化各種設(shè)施，恨不能再回來聽一堂喜歡的老師的課，恨不能再坐在教室里，看窗外風(fēng)景悠悠，淺眉翠黛，藍(lán)天白云下，喜歡的女孩朝自己回眸一笑。
秦后來想起一個女孩。
走在前面的三個人朝他招手，他想了想，還是快步跟上。
架子上還擺有畫，秦后來朝前跑的時候瞥見一幅，畫面中是盛開的鈴蘭，潔白可愛。
坐在四樓的教師辦公室里，陳清云他們和昔日的恩師聊著大學(xué)的趣事，唯獨秦后來放眼窗外，窗外總會帶給人意想不到的驚喜，可以是突然垂下來的綴滿海棠花的枝條，可以是恰好低空飛過的從沒見過的大鳥，可以是剛吹完頭發(fā)的、或是戴著鴨舌帽的、或是系著藍(lán)色蝴蝶結(jié)的、或是扎著好看馬尾的、或是曬太陽的、或是賞月亮的、或是聽風(fēng)的、或是觀雨的、或是在漫天飛舞的櫻花里笑著樂著的、或是在皚皚白雪中對著雙手哈氣眉眼盈盈望向自己的，都是林沉湘呀。
突然就想起了她，好想見見她。
特別想你的人，一年四季，春雨霪霪，夏雷滾滾，秋風(fēng)凄凄，冬雪紛紛，都會馬不停蹄趕來見你。
而秦后來不會。
他突然跑下樓去，那張側(cè)臉，那副容顏，是見過的，就如水底月，明澈。
“林沉湘，”他叫了第一遍，隔了有些遠(yuǎn)，又有些輕，“林沉湘?！钡诙橐鹊娇拷瞬诺莱隹诘?。
原來你也在這里。
三年后再次相遇，在高一樓外的平地上。從前，秦后來早上做值日的時候，常?？匆娝龔哪莻€方向過來，身披晨曦，朝他燦爛微笑著，他也會回以一個微笑，等到她走近身旁，再道一聲“早上好”。
秦后來知道她也是受邀來參加慶典的，她套著玩偶熊圖案的黑色衛(wèi)衣，透明的鏡框，微卷的短發(fā)，她的眼睛會發(fā)光，又大又水靈。
三年里，人可以有很大的變化，但月亮還是那個月亮。
秦后來說不出話，只是機械地打招呼。
他們之間，早已有一道鴻溝，有一條漢水。
對岸的游女適我愿兮，從此每天清晨，不顧露水濕鞋，伴著睍睆鳥鳴聲，來到漢水邊，靜候著明眸善睞，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就已經(jīng)很幸福了，突然有一天來了一位舟子，“船家，這水難渡嗎？”“年輕人，我聽說，水深踩著石頭過，水淺提著下衣過，漢水太寬太廣，泳也不可，方也不可?！睅滋旌笾圩恿粝滦≈郾沅N聲匿跡了。某天晚上，年輕人做了一個夢，夢見漢上游女宛在水中央，他“溯游從之”“溯洄從之”，仍“道阻且長”。他這才明白，漢上游女，人間好女，知其不可求，而心向往之。
“秦后來，你剛才去哪兒了？”陳清云問。
“想起一個人，去見她了。”秦后來說。
“她今天也來了，”陳清云說，“你一定是見到了?！?p>
金風(fēng)送爽，公交站臺上，歡笑的人群漸漸散場。
“你們不要搭我的車嗎？擠一擠也挺好的?！蔽餮b客人酷酷地說。
“我坐公交就可以了。車也馬上來了。”秦后來說。
站臺上只剩下他和林沉湘兩人，冷冰冰的氣氛持續(xù)了一小會兒，公交車駛來。
“秦后來，我要走了。”林沉湘笑著搖搖手，聲音仍舊像橙子味的軟糖一樣甜。
秦后來只是“嗯”了一聲，一句“再見”又像往昔一樣卡回喉嚨里，干燥得難受。
說了“再見”，以后真的能再見嗎？
那輛公交車上只有她一名乘客，她上車后坐在靠窗的位置，很適合欣賞沿途的風(fēng)景。
三年前也是同樣的場景，他就站著，目送公交車遠(yuǎn)離。
高中答應(yīng)別人的和自己發(fā)誓的，他都沒有踐行。
他就是一個只想不做的人。
這一次，他跟林沉湘道別后，目送公交車緩緩駛離，仍舊要像三年前一樣嗎，他想。
“走你自己的青春吧?！彼X海里回蕩著伙伴曾經(jīng)說過的話，可他的青春，在他看來，早在三年前就已隨著開往城西的公交車一同遠(yuǎn)去了。
可這真的是最后一面了。
有些話想說的，風(fēng)是不會替你傳達的，寫在云里，放進信封寄給她也是不會收到的，只能親口告訴了。
他跑起來了，他不想讓這一刻油然而生的青春從他腳下溜走。
漸漸地他終于明白，其實他的青春并沒有遠(yuǎn)去，只是被自己封鎖住了。
“林沉湘，”
“林沉湘！”
公交車和她都沒有回頭。
他停下，不再追了。
他明白，不再想了。
他把想說的和沒來得及說的全都珍藏在云書里，等一個繁花似錦的春日寄過去。
可是啊，那歲月真的一去不復(fù)返了。
?。ㄈ珪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