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暖閣，外面又下起了雪，很快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了。跟隨文子琢的宮人問道：“文姑娘，現(xiàn)下是回留瑾苑，還是去尋張俠士呢？”
文子琢有些分神，完全沒有聽到宮人的詢問，只是專注地回想著剛剛太后說的話，心中不解，便立在路旁，回頭問身邊跟隨的宮人：“剛剛太后說皇上喜歡我，太后為什么會這么說？”
宮人答道：“文姑娘沒有感覺出來嗎？自打姑娘入宮受了傷，皇上日日都要來看望姑娘。一日不見姑娘，都要茶飯不思呢，連皇上身邊的王公公都說從來沒有見皇上對誰如此上心過?；噬喜皇窍矚g姑娘，還能是什么？聽說皇上在太后面前還說過要封姑娘為郡主呢。”
文子琢這才恍然，她的心思都在師兄身上，是以對皇上的情思竟無半分察覺。
雪越下越大了，文子琢站在雪中，有些茫然無措。跟隨的宮人見她衣著單薄，道：“文姑娘，不如我們先回去加件衣裳，再來尋張俠士吧?！?p> “哦，不用了?！蔽淖幼粱剡^神來，見宮人衣著也較為單薄，便道：“你們先回去吧，我自己去找?guī)熜帧！睂m人有些不安，文子琢道：“放心吧，我沒事的，你們告訴我怎么走，我能找到的。這里應該離師兄住處不遠吧，一會兒就到了。再說我還有些話要單獨和我?guī)熜终劇Ｄ銈兿然厝グ?。”聽了這些，兩名宮人才忐忑地離開。
順著宮人所指方向，文子琢獨自前行。
冬日的風，裹挾著漫天飛雪，吹打在她的身上、臉上。寒意布滿了她的周身，原本沒有復原的身子在雪中瑟瑟發(fā)抖，她卻倔強如初，不肯為飛雪讓步。路過長廊，終于可以稍稍避雪，她也有些累了，便順著長廊，扶了欄桿，緩步而行。
轉(zhuǎn)過回廊，只見皇上從回廊另一側(cè)急匆匆趕來，正與文子琢走個面對面。文子琢想要躲開已經(jīng)來不及了，心想：“今日是怎么了？接連遇到這母子兩個?！?p> 皇上在這里遇見她，也感到很意外。見她只穿了兩層單衣，趕忙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脫下來，披在她的身上，問道：“子琢，這么大的雪，你怎么出來了呢？還穿得這么少，唉，你剛剛能下地走動，怎么就走出這么遠啊！”
文子琢已經(jīng)被風雪凍得渾身僵硬，說不出話來。皇上拉了她的手，發(fā)現(xiàn)她的手已是冰涼，連忙吩咐人將手爐拿過來，遞到了文子琢手中。看她的小臉被寒風吹得紅通通的，皇上嘆息著，一把將她抱在懷中，久久不忍松開。文子琢像一只凍僵的冬蟲一般，在皇上的懷中逐漸恢復了熱度。太后和宮人的話猶在耳畔，文子琢被皇上這樣抱著，心中更加不安，便道：“陛下，我已經(jīng)好多了?！?p> 皇上這才松開她，輕聲問道：“你到這里做什么？為什么沒有宮人隨行??！”
“我來找?guī)熜?，那兩名宮人是我不讓她們跟來的?！?p> “你要找你師兄，讓人通知他一聲，他到你房間找你便是，哪里需要你自己冒著雪走這么遠來找他?！?p> “陛下，師父和師兄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師父去世之后，師兄一直都很照顧我。我想見師兄，自然要親自前往，哪有讓師兄來找我的道理?。 ?p> “那既然這樣，朕與你一同前去?！被噬险f著就要挽了文子琢與她同去。
文子琢很謹慎地向旁邊挪了挪，她覺得有必要向皇上說明自己的心意，便對皇上說：“陛下，子琢知道陛下對子琢很好。只是我現(xiàn)在孑然一身，不求什么功名利祿，只希望能和師兄在一起，完成師父的遺愿，練好劍法，逍遙江湖。還望陛下能夠成全?！?p> 皇上聽了這些話，原先的歡心蕩然無存，只覺得自己略帶傻氣地站在文子琢面前，無所適從：“可是你終究還是個女孩子，何必要過得那么辛苦！”
“陛下，子琢習慣了自由自在、無所拘束的生活，況且，我?guī)熜謺疹櫸业?。陛下的好意，實非子琢所愿?！?p> 皇上的心沉入海底一般，周身比外面的飛雪還要冰冷幾分，終于嘆息一聲，道：“唉，是朕一廂情愿了?！被噬鲜爻蛑淖幼?，最后抱了抱她，在她額頭上輕吻了一下，道：“那你早去早回吧?！蔽淖幼烈獙⑸砩系亩放窈褪譅t還給皇上，皇上將手爐推到她手中，為她系好了斗篷，說道：“路上風大，不要凍壞了?！?p> 有那么一瞬間，她竟然有些可憐起眼前的皇上來了，覺得他雖貴為天子，卻也不能事事如愿。人間之事，到底是有定數(shù)吧！
皇上看著文子琢離開，離自己越來越遠，心中悵然。小豆子的回憶，文子琢竟一絲未掛在心上?？墒羌词顾浧鹆水斈曛?，又能如何呢？
張青陽正欲前往留瑾苑探望文子琢，剛出門，就遇見兩名宮人從眼前經(jīng)過，兩人一邊走一邊聊：“皇上最近被那位文姑娘迷得真是神魂顛倒??！”
“可不是嘛，聽說今天太后都把她召入暖閣問話了，看來這麻雀變鳳凰的日子指日可待啊！”
“人家可不是什么麻雀，據(jù)說是文將軍女兒?！?p> “是嗎？唉，什么時候我也能俘獲皇上的心?。 ?p> “你還是省省吧，人家功夫好，樣貌佳，你一樣都沒有，也就只配在這里端茶倒水吧?！?p> “唉，說得也是。”
……
兩人的閑聊一字不差地落入張青陽耳中，他不禁一愣，心有疑惑，遲疑半晌，一路思索一路趕往文子琢住處。
外面雪花紛飛，張青陽渾然未覺。行至半路，正看到文子琢和皇上在一起，皇上將斗篷披在她身上，又將她攬在懷中，張青陽慢慢停下腳步，站在雪中，一動不動，心中卻是五味雜陳。他想起了初見文子琢的情形，那么要強，又那么柔弱。現(xiàn)在，或者正是她離開自己的時候吧?；噬夏軌蚪o予她更好的生活，他也希望她能有更好的未來。他已經(jīng)受夠了面對皇上時的煎熬。在他與皇上的角逐中，注定了失敗。對此，他無話可說。只是，他的內(nèi)心深處卻在暗暗心痛，有一種他所未曾嘗試過的情感在悄悄萌生。
文子琢離開皇上，繼續(xù)前行，正遇著張青陽立在半途，倒讓她喜出望外。來到張青陽身邊，發(fā)現(xiàn)他的身上積了厚厚一層雪，似乎是在雪地中站了有一陣子了，她覺得很是奇怪，上前撫去張青陽身上的積雪，道：“師兄，你是來接我的嗎？你怎么會知道我會來找你呢？為何又會站在這里？”
張青陽看到她，又像是沒有看到她一樣。雖是頭次見她下地活動，卻也并無半分喜悅，只是漠然道：“沒什么，出來走走?！?p> “那，我們回去吧?！闭f著，文子琢就要拉了他的手與他同歸。
張青陽敏感地把手躲開：“不用了，你應該去皇上那邊，和他一同回去的，還來我這里做什么？”
“師兄？！為什么？”
“我是說你已經(jīng)回到了京城，又有皇上的寵愛，這對你是件好事。”
文子琢輕咬了嘴唇，看到張青陽極力要將自己推開的樣子，很是煩惱：“師兄，我的心思，你從來都沒有放在心上嗎？”
張青陽淡淡地瞥了一眼，道：“師妹，皇上的心意你應該很清楚，你也已經(jīng)見過太后了，不是嗎？既如此，又何必在我這里糾纏。就算不來找我，我也能理解的。我想，我應該不會成為你的障礙的?！睆埱嚓枏膩頉]有像現(xiàn)在這樣痛恨自己的無能，又極力想要保持自己的高傲。
“皇上的心思是皇上的，與我有何相干？我并沒有想過要留在皇宮，或是留在京城。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你??！”文子琢覺得張青陽誤會了自己，著急地想要說明白。
“是嗎？真是這樣嗎？你能在皇上身前擋下那把匕首，真的只是出于忠心，而不是什么別的情感嗎？”張青陽冷冷地，幾乎是故意地，將自身所有的挫敗感都用言語發(fā)泄在文子琢的身上，“我想你還是回到你的住處比較好?！闭f完，張青陽便轉(zhuǎn)身離去。
文子琢聽了張青陽的斥責，心中既憤怒，又無助。她是那么急于要見到師兄，一旦能下地活動，第一時間就想趕來與師兄相聚，沒想到卻是這樣的結(jié)局。
雪下得更大了，師兄的言辭卻遠比冬日的飛雪更為寒冷。文子琢覺得有些站立不穩(wěn)，便抱了手爐，蹲在了雪地上。兩行熱淚滴在雪中，轉(zhuǎn)瞬成冰。
張青陽雖是轉(zhuǎn)身離去，仔細聽聽身后，文子琢卻并沒有什么動靜。想想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又有些懊惱?？吹轿淖幼聊軌蛳麓沧邉?，他應該很開心的，可是他偏偏對她說了那些話，自己都有些痛恨自己。不放心地回頭看過去，見到文子琢蹲在地上落淚，張青陽趕忙回身又來到她旁邊。
文子琢看到張青陽立在自己眼前，剛才的愁云頓時消失無蹤，破涕為笑了。她把手中的暖爐放在雪地上，拉了張青陽的手，站了起來。可是，她原本身子就沒復原，立起時又有些起猛了，只覺得眼前一黑，就要摔倒。張青陽趕緊扶住了她，她這才站定。等她緩過神來，看到張青陽溫柔的目光，心中很是歡喜，緊緊地抱住張青陽，生怕他再離開自己。
張青陽被她抱得不知所措，她的發(fā)香、體香無一不在觸動他周身的每個毛孔，讓他有些焦灼，又有些沖動。
過了一會兒，文子琢在他懷中抬起頭，撒嬌似的問道：“你還在生我氣么？”
“唉，沒有啦，我是在生自己的氣。”
“是我不好，我總是讓你擔心，還惹你生氣，可是你知道我不是……”文子琢還要說什么，張青陽已經(jīng)全不在意，他的眼中只有白色蒼茫天地中那一抹紅唇，像是一朵極富誘惑的盛開的鮮花，吸引著他，讓他為之神迷。沒等文子琢說完，張青陽已經(jīng)用自己的嘴封住了她的唇。文子琢頓時感到像被什么擊中一般，渾身變得酥軟。張青陽灼熱的雙唇讓她有些眩暈，又有些難以名狀的快樂。她深陷其中，慢慢地閉了眼睛，認真地享受著這種快樂。
等到文子琢睜開雙眼，正看到張青陽在溫柔地看著她，他的眼神如冬日的陽光一般照射在她的身上，讓她無比溫暖。她有些害羞，悄聲說道：“師兄……”
“叫我青陽吧。”
文子琢瞅了瞅張青陽星空般清澈的雙眸，道：“青陽，我這一生只愛你一個。”
“我知道。”說著，張青陽便將文子琢輕輕地抱了起來，伴著漫天晶瑩的雪花，走回了自己的居所。
張青陽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長串足跡和那尊被遺落的手爐。隨著時間的推移，新雪覆蓋了足跡，只剩下手爐靜靜地躺在雪地中，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