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宮外,宮女太監(jiān)跪了一地。
“這是宮里丟了什么東西嗎?”
“聽說不是丟了東西,是多出了什么東西?!?p> “多了東西?”
“是??!聽說皇后娘娘在內(nèi)室撿到了宮外的東西,這內(nèi)室哪里是人人都能去的地方?定是哪個不成器的與人私相授受,不小心落在了那里?!?p> “落在哪里不好,偏偏落在內(nèi)室,還偏偏讓皇后娘娘撿了去,真是個害人精!一個人犯事,讓我們大家跟著受罰。”
……
幾個膽大又消息靈通的,跪在地上,小聲私語。一抬頭,望見主事的太監(jiān)正在目光犀利地盯著自己,才趕忙低頭住了口。
瑯玕趕到長寧宮,看到門前跪滿了人,他倒不好直接進(jìn)去了。自己本就是宮外之人,雖然之前有太子殿下引薦,入長寧宮見過皇后娘娘,可自己一個外人,現(xiàn)在又是深夜,如此大搖大擺地進(jìn)去,怕是不妥。再說自己是想尋回玉佩,只是查探一下,也許是自己搞錯了,玉佩根本沒有落在這里。想到這些,瑯玕便躲過眾人,越過宮墻,悄悄地進(jìn)入了長寧宮。
尋到長寧宮內(nèi)室,瑯玕發(fā)現(xiàn)屋中竟然無人,時機倒是很好,正可以趁此機會早點尋到玉佩?,槴\找到自己藏身的衣柜,在里面翻找了半天,一無所獲??磥碚媸撬沐e了,當(dāng)時衣柜中的聲響有可能只是自己碰落了什么物件。在這里尋不到玉佩,瑯玕便要盡快離開,可還沒等他出門,便聽見有人進(jìn)來,他只好躲進(jìn)了旁邊的紗帳中。
進(jìn)來的是許思湘和張嬤嬤。
“張嬤嬤,今日進(jìn)入內(nèi)室的人可都查問過了?”
“現(xiàn)在宮里的都查問過了,都不是。”
“那這東西還能是誰的呢?”
“還有幾個今日出宮去了,明兒個等他們回來,我再問問。這事兒也急不得,慢慢查就是了,總歸會有眉目的?!?p> 許思湘長吁一聲,有些疲憊地坐在榻上,略顯困倦,不經(jīng)意間掃了旁邊一眼,恰逢一陣風(fēng)吹過,將瑯玕藏身的紗帳撩起,瑯玕就那么毫無防備地與許思湘四目相對了。
瑯玕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站在那里,許思湘也嚇了一跳。不過,見到是瑯玕,她很快恢復(fù)了平靜。若無其事地打發(fā)了屋中其他宮人,只剩張嬤嬤留在身邊的時候,她才緩緩開口道:“出來吧?!?p> 瑯玕連忙跪在許思湘面前,道:“皇后娘娘,在下失禮了?!?p> “確實不妥,不過也罷,你畢竟是文姐姐的孩子,叫什么皇后娘娘,沒的生分了,就叫姨母吧?!痹S思湘看到瑯玕局促不安的樣子,又問道:“說吧,什么事?”
“皇……姨母,我遺失了隨身玉佩,故此來尋。驚擾了姨母,還請見諒?!?p> 聽到瑯玕提及玉佩,許思湘身子一震。
“什么玉佩?”
“是我的一塊隨身玉佩,母親抱我回來時便隨在我身側(cè)的,也是我親生父母留給我的唯一一件信物?!?p> 許思湘有些顫抖地將一枚玉佩從懷中取出,問道:“你丟的,可是這枚玉佩?”
“正是?!爆槴\看到玉佩并未丟失,心下松了口氣。
“你可是福瑞五年冬日生辰?”
“正是?!爆槴\有些摸不著頭腦。
許思湘幾乎要落下淚來,抑制著自己的情緒,站起身,走到瑯玕面前將他拉起,盯著他瞧了半天,平息了好久,這才緩緩言道:“你便是我姐姐的孩子,你還活著,真好!”
“什么?我是誰的孩子?我不懂?!爆槴\被人如此近距離地莫名瞧了半天,渾身上下都很不自在。聽了許思湘的話,他的腦中更是一團(tuán)亂麻。他是文子琢救下養(yǎng)大的,這一點許思湘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嗎?可是她口中的姐姐好像并不是指文子琢。
許思湘轉(zhuǎn)過身,忍了很久的淚水還是奪眶而出。她又重新坐回榻上,道:“我原本還有一個姐姐,名作許思筠。這枚玉佩便是她的物件,或者說是別人送她的最重要的一個物件。而你,便是她的孩子?!?p> “我的親生母親是許思筠?!爆槴\喃喃地低聲重復(fù)著。他小時候非常好奇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為什么拋棄了自己,文子琢也回到救他的地方找過幾次,均是無果,等他長大之后便將此事淡忘了,若不是這次意外,他恐怕再也不會念及此事。如今,關(guān)于他的身世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被人提及,兒時那種好奇的渴望又一次占據(jù)了他的心,在他的心中膨脹,幾乎要占滿他的心房,讓他透不過氣來。
“那她現(xiàn)在在哪兒?”
“在你出生之后,不過一月,她便去世了?!?p> 夜晚星空異常明亮,有人說人死后會化作天上的星星,不知許思筠是否也是這諸多星辰中的一顆,是否一直在天上默默地守護(hù)著瑯玕,注視著他的成長。
長寧宮里,伴隨著宮燈嗶嗶啵啵的聲響,許思湘向瑯玕揭開了他的身世,也揭開了許家的一段陳年往事。
福瑞五年的正月格外得冷。許思湘清楚地記得姐姐許思筠因為私自外出而受罰的情景。那時她被罰跪祠堂,許思湘偷偷去祠堂探望她,她卻沒有一點兒難過的樣子,反而是一副甜蜜之態(tài)。她向許思湘講了許多她外出的趣聞,又講了她心中已有所愛之人,雖然她沒有說出那人的名字,可是看到她那么幸福、甜蜜,許思湘亦是為她高興。誰又能想到這甜蜜最終卻要了她的命呢!
后來,許守靜遵照太后懿旨要帶兩個女兒入宮,許思筠因為身體不適推脫了過去。再后來,許思筠的身體不適愈加嚴(yán)重,終究被家人發(fā)現(xiàn)了端倪。聽到許思筠未婚先孕的消息時,許思湘是打死也不會信的,直到父親將許思筠偷偷送出了家門,她仍然堅持是父親弄錯了,甚至還抱有一絲希望,希望許多年后,無論真相如何,她們姐妹二人終究會再見面。不料,等到她入了宮,選了妃,卻只等來了許思筠離世的消息。當(dāng)年的匆匆一別,竟成了訣別。
未婚先孕,在普通人家或者只是傷風(fēng)敗俗,但在像許家這樣的書香門第、世族大家,簡直是奇恥大辱。更要命的是,許思筠并未因此感到羞愧,她的沉默激起了父親許守靜的一腔怒火,于是,他便以養(yǎng)病的名義將許思筠送出了京城,送到自家在江南的一處別院待產(chǎn)。如此,方可將這樁丑事瞞了下來。
許多年過去了,如今,許守靜夫婦已逝,了解當(dāng)年許思筠之事內(nèi)情的許府之人本就不多,除了許思湘,也只剩張嬤嬤了。
張嬤嬤是許思筠的乳母,從小看著許思筠長大。許思筠被送離京城,張嬤嬤便陪她一同去了江南的別院,后來親手為她接生,又親眼見到她離世。
“唉,我苦命的大小姐?!甭犜S思湘講到往事,張嬤嬤忍不住又泣不成聲:“大小姐一死,真的是把我的心肝都挖走了一般,她還是那般花一樣的年紀(jì)??!還好大小姐生了娃,也算在這世上留了根。哪知家里的老爺如此狠心,只因為大小姐至死都沒有吐露孩子的身世,老爺生怕今后這孩子的身世給許家?guī)淼湺耍阋覍⑦@孩子活埋。我可哪里做過這些孽??!只好將大小姐隨身所帶的玉佩與這孩子一起放進(jìn)了竹籃,丟進(jìn)了郊外的河中,謊稱孩子被埋,這才瞞過了老爺。事后我那叫一個后悔呀!縱然沒有活埋,丟進(jìn)河中,孩子便不會被淹死了么?那時總盼著河上若是有好心人能救下這孩子就好了。這些年我是日日吃齋念佛,保佑大小姐的孩子不死,沒想到你真的是被人救下了??磥硎巧衩黠@靈,神明顯靈??!”
瑯玕在旁邊靜靜地聽許思湘和張嬤嬤講完了關(guān)于自己身世的這一切,等張嬤嬤的情緒穩(wěn)定下來,問道:“嬤嬤,你可知,我的生身父親到底是誰?”
“這——”張嬤嬤欲言又止地瞧了瞧許思湘。
許思湘想了想,對瑯玕說道:“你當(dāng)真想知道你的父親是誰嗎?”
瑯玕點了點頭。
許思湘看了張嬤嬤一眼,張嬤嬤會意,便去取了一個盒子出來,交到瑯玕手上。
瑯玕打開盒子,盒子里面是一封書信,他一邊打開書信,一邊聽許思湘講道:“這書信是姐姐寫給我的,夾在姐姐常讀的一本書中。姐姐寫這信時,怕是已經(jīng)知道自己時日不多。姐姐去世后,父母傷心,便將她的東西都交給張嬤嬤處理。張嬤嬤不忍丟掉,便一直帶在身邊。多年之后,張嬤嬤進(jìn)宮,把姐姐的東西拿給我,我才在書中發(fā)現(xiàn)了這封信。里面寫了她所傾慕的男子,也就是你的父親,到底是誰。”
“我的父親是……陸孤竹?!爆槴\反復(fù)看了幾遍信中提到的名字。
“是??!姐姐去世,我恨過那個薄幸的男子。在我看來,是他引誘了我的姐姐,欺辱了我的姐姐,所以我恨他害了我的姐姐又不能有所擔(dān)當(dāng)。誰能想到,那個被我恨了多年的男子,就是東垣派的正道中人!那時的我,恨不得追到東垣派,親手抓他回來到我姐姐的墳上謝罪。我的傻姐姐,直到最后還在一廂情愿地愛著他,為他開脫,把一切都說成是自己的罪過?!痹S思湘臉上很是凄涼。
“那他,后來沒有找過我母親嗎?你也沒有將我的出生告知他嗎?”
“沒有。唉,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也不再像當(dāng)年一般偏執(zhí)。我那時以為姐姐良善,為了他的聲名,處處都在護(hù)著他說話,現(xiàn)在想想,也許確如姐姐信中所說,他是不知情的吧。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找與不找,說與不說,又有什么區(qū)別!”
人們可以恨一個明知罪孽深重而不思悔改之人,卻不能恨一個對自己的過失一無所知之人。
瑯玕心里很亂。
許思湘看到瑯玕的樣子,很是心疼,她將玉佩放到了瑯玕手上,說道:“這玉佩,其實也是陸孤竹送給姐姐的,是姐姐最為珍視之物。過往之事,不過是些可資回憶的幻象。每個身處其中之人,都有其恨,亦有其愛。時過境遷,你也不必糾結(jié)于此。幸而你已長大成人,又有如此機緣得知了真相。若是你有心,便去你母親墳前為她燒柱香吧。至于陸孤竹,聽說他近些年身體不大好。如果你想找他,便去吧?!?p> “姨母——”看著許思湘對自己的憐惜,瑯玕覺得上天對自己實在是極好的。
瑯玕回到太子宮時,已是第二日清晨。他一進(jìn)門,正碰上李玄鑒穿戴整齊要出門。
看著瑯玕疲憊的神色,李玄鑒驚訝地問道:“你才回來嗎?”
“嗯?!?p> “玉佩找到了?”
“找到了?!?p> “在哪兒找到的?”
“長寧宮。”
“哦,那你又見到我母后了?你怎么找了這么久?你這可是徹夜未歸啊,長寧宮才多大點的地兒,你莫不是找了一個晚上?……”
“我妹妹在哪兒?”
“在留瑾苑。我正要過去呢,連早餐都讓人端過去了,一起去吧?!崩钚b說著,便帶了瑯玕一起去到留瑾苑。
在留瑾苑看到張無痕,瑯玕忍不住上前將張無痕抱在懷中。
“哎呀呀,你們兄妹平日見面都是這么摟摟抱抱的?注意點兒影響,這旁邊還有我在呢?!崩钚b心里那個惱火,真想立馬上前一把將他倆分開。
瑯玕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昨晚的事情像一副重?fù)?dān)壓在他身上,說不上是歡喜還是驚愕??吹綇垷o痕,瑯玕就像見了親人,無數(shù)的委屈、孤獨,都想要和她分享。
“哥,發(fā)生什么事了?”
瑯玕這才將張無痕從懷中松開,道:“無痕,我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了?!?p> “???”李玄鑒聽了,下巴都要嚇掉了,心想:“他這剛?cè)チ颂碎L寧宮就找到親生父母了,他不會是母后在外面與人的私生子吧?再不然就是父王在外面拈花惹草欠下的風(fēng)流債?”
張無痕倒是平靜,不緊不慢道:“說說看?!?p> 瑯玕將昨晚之事一五一十地講給她聽,又將書信和玉佩拿給她看。說完之后,瑯玕心中輕松了許多。
李玄鑒在旁邊聽完,對瑯玕的身世頗感神奇,道:“原來你真的,真的是我的表哥?!毕肓艘幌拢孟裰耙彩撬谋砀?,“那你現(xiàn)在準(zhǔn)備怎么辦呢?”
“我想先去祭拜一下我的母親,然后再去東垣派?!北緛憩槴\和張無痕就是計劃要去東垣派的。
“你既是要去東垣派認(rèn)親,我?guī)煾妇筒槐厝チ税?。再說了,父王和母后都要我好好招待我?guī)煾?,東垣派要去你自己去,師父就留在宮中吧。”李玄鑒聽瑯玕說要走,生怕張無痕也一起走了。
“你不是因為和親之事也要出宮躲一躲嗎?”
“這個嘛,父王答應(yīng)我,和親之事已經(jīng)不作數(shù)了,所以我也就不用出宮了?!?p> 瑯玕看了看張無痕,想詢問她的想法。李玄鑒連忙對張無痕勸說道:“師父,宮里有好多藥材,天下名貴的藥材,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還有好多醫(yī)書,師父你不是最喜歡讀醫(yī)書了嘛。再說,徒弟我學(xué)藝不精,師父你還需要假以時日多加教導(dǎo)呢?!?p> “哦,那留在宮中也好。”張無痕就這么輕易地被說服了。
其實瑯玕也覺得張無痕留在宮中是個不錯的主意。他現(xiàn)在心思煩亂,帶張無痕上路,難免有所疏漏,于是,便也同意了。
又過了兩天,瑯玕祭拜了許思筠,回到宮中,準(zhǔn)備向李玄鑒辭行。
“我今日便走,無痕妹妹就交給你了,望好生照料?!?p> “放心吧,師父在宮中我定會照顧好的。”
看到宮中侍衛(wèi)較平日多了幾倍,瑯玕問道:“今日這侍衛(wèi)怎么這么多?!?p> “也沒什么大事。前天,太子宮的一個小太監(jiān)出宮之后就再也沒回來,這事兒還沒查清呢,昨晚藏寶閣又進(jìn)了刺客,所以嘛,右侍衛(wèi)宋源今日正在城中抓捕刺客,左侍衛(wèi)李本在宮中也加強了守衛(wèi)?!?p> “原來如此?!?p> “不過你放心,刺客應(yīng)該是沖著宮中寶物去的。再說,就算真的是不軌之徒,我一定擋在師父身前,護(hù)她周全?!崩钚b信誓旦旦地向瑯玕保證。
瑯玕被他莫名其妙的豪氣沖天弄得很是茫然,刺客之事原就與他們兄妹無關(guān),他便安心將張無痕留在宮中,自己出宮,去往東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