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玄鑒絕望地認(rèn)為自己和張無痕難逃一劫的時(shí)候,另有兩人出現(xiàn),為兩人解了困境,也讓在場諸人出乎意料??吹狡渲幸蝗?,張無痕輕輕地喚了聲“母親”。神爵三使大概也沒想到在無覓谷中能夠遇到文子琢,以及如同鬼魅一般的存在——張青陽。
李太極只知師妹當(dāng)年在隱惜谷中建造了隱惜居密室,將東垣派典籍置于密室之中,卻不知在他走后,師妹又建造了另一處密室。
文子琢和張青陽當(dāng)年發(fā)現(xiàn)并起名的“藤櫻居”,李太極師妹也曾去過,并在其下建造了另一處密室,還將它與隱惜居密室相連。隱惜谷地震那日,張青陽掉入溝壑,溝壑之下恰好是密室,張青陽躲進(jìn)了密室,才逃過此劫。之后他又從兩個(gè)密室相連的密道找到了他們早就熟知的隱惜居,出了門。
文子琢地震當(dāng)日看到隱惜居的門無故打開,不是因?yàn)榈卣鸬木壒剩菑埱嚓枏拇嗣苁姨映龅木壒?。她在后來一次偶然中發(fā)現(xiàn)過隱惜居中連通另一密室的密道,可惜另一密室早已在地震中被毀,密道也因年久而坍塌,文子琢再想不到隱惜居能夠與藤櫻居的密室相連。
只是當(dāng)日張青陽被巨石砸到,傷了頭部,失了神志,記憶也變得殘缺混亂,完全不記得自己的過往,想起來的都是些記憶的碎片。再后來,張青陽意外出了谷,來到人群之中,因?yàn)榫竦漠惓#蝗讼訔?、奚落,直到遇見了落霞?p> 落霞是當(dāng)年“戀塵纓”中備受各路公子追捧的一位姑娘,可她在年輕的諸公子中只心儀過一位,便是文延義。
文延義是“戀塵纓”的??停?jīng)有一陣子,他也追在落霞身后,也與落霞有過多日的歡愉。不過,新鮮過后,文延義便拋開手,轉(zhuǎn)投其他女子的懷抱了,留給落霞的只有一個(gè)背影和一幅落霞親手為他所繪的畫像?!绻湎急救硕疾荒塬@得文延義分毫的憐惜,那么她為他所做的一切,在他眼中,又何足掛齒!
落霞人生中唯一的一次真情便如此輕易被人隨手丟棄,她的心碎可想而知。好在落霞在與文延義的歡愉過后,如愿有了文延義的孩子,足可慰藉。
“戀塵纓”可不是什么收養(yǎng)老弱孕病的行善之地,落霞自從被老鴇發(fā)現(xiàn)懷了孩子,便被趕出了門。落霞帶著滿心的傷痛,掙扎著生下了一個(gè)兒子。
那時(shí),文延義新娶之妻剛剛過世,家破人亡,重新被文將軍收留于府。落霞猶豫再三,多方打聽,得知了文延義住處,抱著孩子來到文延義家中的時(shí)候,文延義的宅子已經(jīng)化作賭債,易主他人。
落霞心有未甘,替文延義還清了賭債,贖回了宅子,從此便住在被文延義忘記的舊宅之中。而她為自己兒子起名文子還,她所期待的便是終有一日文延義會想起自己,也會回到自己身邊。
直到文延義在文將軍婚禮當(dāng)日為自己的惡行受了懲罰,被趕出了文府,落霞將文延義帶回家中悉心救治,她才再次見到了心中念念不忘之人??墒?,文延義終究沒能認(rèn)出眼前的女子,終究只把她當(dāng)成了一個(gè)可憐自己的又偶然買了自己先前宅子的陌生人。
從文延義被趕出文府起,文延義心中便有了報(bào)復(fù)的念頭。落霞覺得愛上這樣一個(gè)男人是自己一生的悲哀,文延義沒有問她的名字,也從沒想過要報(bào)答他的救治與收留之恩,盡管落霞并沒有奢求過這些,可文延義的所作所為仍然傷透了她的心。
落霞不知道文延義與文府有著怎樣的過節(jié),如果從文延義的薄情寡義來看,落霞亦相信二者之間,錯的一定是文延義。但,那又能如何呢?落霞已經(jīng)做了文延義孩子的母親,她與文延義之間注定不能善了。
當(dāng)文延義在落霞身邊休養(yǎng)好了,準(zhǔn)備離開的時(shí)候,落霞問他:“你準(zhǔn)備去哪兒?今后有什么打算?”
文延義答道:“我要去神爵派。你應(yīng)該聽過文延壽有家傳的兩本秘籍吧,一本是《文蹈千秋劍法》,一本是《九疇方略》,如今恐怕只有神爵派能幫我復(fù)仇,并奪得這兩本秘籍了?!?p> 文延壽在京中地位顯赫,又手握兵權(quán),與江湖上的不少門派亦有往來,文延義想要報(bào)復(fù),自己一人身單力薄,可若是有了神爵派相助,情勢便大大不同了。或許,文延義認(rèn)為落霞不過是個(gè)無關(guān)緊要的外人,在她面前,文延義倒是坦陳相告。
落霞在“戀塵纓”的時(shí)候也隱隱聽人提到過文延壽將軍家中有兩本秘籍之事。此時(shí)聽到文延義正在如此恬不知恥地謀劃不屬于自己的東西,還能如此心安理得,落霞不禁替他汗顏。
“若是你有兒子,你做了這樣不恥之事,不怕自己的兒子遭報(bào)應(yīng)嗎?”
文延義聽聞這句,十分驚訝,他沒想到眼前的女子能夠說出這樣的話,她是以為在自己落難之時(shí)救了自己,所以才會對自己要做的事指手畫腳嗎?
文延義冷笑道:“幸虧我并沒有兒子,我又擔(dān)心什么?”
“是啊,幸虧沒有,但愿真的沒有?!币娢难恿x轉(zhuǎn)身要走,對自己毫無留戀,落霞忽然又心有不舍,拿了家門鑰匙,對他道:“如果你今后沒了出路,我是說如果,不妨來我這里落腳?!?p> 文延義倒是對落霞有了幾分好奇,看看落霞手中的鑰匙,又仔細(xì)打量了她一番,問道:“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我們認(rèn)識嗎?”
“并沒見過,也不認(rèn)識?!?p> “那我為何要來你這里落腳?”
“就當(dāng)我是好心,為我兒子積德?!?p> “好??!”文延義接了鑰匙,神態(tài)自若。反正這宅子原本就是他的,他也是住慣了的,有人主動相讓,他也沒有理由拒絕。
那次是落霞最后一次見到文延義。
此后,文延義找到了神爵派,向龍錦城說明了來意,希望龍錦城為自己復(fù)仇,滅了文府,而他合作的籌碼便是獻(xiàn)出了文府秘籍所在位置以及密室的打開方法。其時(shí)龍錦城已與同親王聯(lián)手要對付文延壽,互相利用不是件壞事,反正文延義被人廢了武功,在龍錦城眼中,與螻蟻無異。誰知最后出了差錯,鳳凰二使并沒有如愿將秘籍帶回,這才觸怒龍錦城,將文延義囚禁。
落霞一人將文子還撫養(yǎng)長大,又為他娶妻成家。婚后,文子還有了女兒文小桃。落霞就像這世間大多數(shù)女子一般,過著平凡的生活。
兒孫繞膝的快樂最可撫慰她被人拋棄的失落感,如果日子一直這樣過,也便沒有了后面的事情,偏生文小桃的父母在小桃十歲那年相繼過世,落霞開始覺得自己當(dāng)初未能讓文延義父子相認(rèn)的決定是不是做錯了,文子還終其一生未能見上父親一面,她作為母親,是不是過于自私?就算是她,當(dāng)她離世的時(shí)候,若是不能見上文延義一面,她又是否真的甘心呢?
有了這樣的念頭,落霞開始帶著文小桃頻頻出門追尋文延義的下落,這一找便是十多年。直到她聽到了關(guān)于刳心洞和《文蹈千秋劍法》的傳聞??删退闼懒诉@種江湖傳聞,想要介入其中,對她而言也頗為困難,這時(shí),就像上天恩遇一般,落霞與文小桃遇見了張青陽。
張青陽渾渾噩噩出了隱惜谷,隨身只帶了那把華陽劍。十幾年的時(shí)間中,或居于山野,或闖入城鎮(zhèn),張青陽始終未能回憶起曾經(jīng)的過往,但他的武功卻像本能一般,依然一流。
平日的飲食,遇有好心人照顧,張青陽并不相拒,若是無著,以張青陽的身手,搶奪一頓吃食,也并非難事。
就這樣,張青陽在世間混沌無定地活著,既不知自己來自何處,又不知自己走向何方。他唯一記得的似乎只是一片人跡罕至的山谷,可就連這山谷,張青陽的心中也是一片茫然。
落霞遇見張青陽,一眼便相中了他超絕的武功,而張青陽神志上的缺陷正成為了她可利用之處。張青陽從不與人搭話,如同失聲了一般,似是有什么語言障礙,可他心中又并不同于真正的智力有損之人。在很多方面,張青陽又時(shí)常有著睿智清晰的思考方式。
落霞有心接近張青陽,開始像家人一般照顧他的起居,又找來了醫(yī)者為張青陽治療頭疾。張青陽的頭疾雖未痊愈,卻有所好轉(zhuǎn),他也慢慢接受了落霞與文小桃的好意。因張青陽心心念念只要住在山谷之中,落霞便選了無覓谷作為定居之所。
其實(shí)落霞原是想著要將文小桃嫁于張青陽的,一來文小桃不愿,二來張青陽自己并無此想,最終只好作罷。不過,相處久了,張青陽亦將落霞和文小桃以家人相待。落霞也便逐漸說明了欲尋文延義之事,并拿出了文延義的畫像希望張青陽能代為尋找。張青陽對著畫像辨認(rèn)了許久,未曾應(yīng)允,第二日,張青陽離了無覓谷,不知去向。
自張青陽離開,落霞原先的謀劃落了空,便一病不起。倘使她知道了張青陽出谷是為了替她尋回文延義,她應(yīng)該不會如此絕望吧!
刳心洞中帶走文延義的白衣人便是張青陽了,可是,就在張青陽將文延義帶回?zé)o覓谷的前兩日,落霞咽了氣。她終歸沒有等到自己等了一生的男人,文延義也終歸沒有福氣看上一眼那個(gè)真心愛過他的女子。
當(dāng)文延義從文小桃口中知曉當(dāng)年舊事之時(shí),當(dāng)他搞清楚自己是因何被眼前神志有些失常的張青陽救出刳心洞之時(shí),當(dāng)他明白了文小桃竟是自己的孫女之時(shí),文延義心中頭一次生出了愧疚之感。他甚至有那么一絲閃念,覺得就這樣安安生生守著家人過活,也不錯??墒呛芸?,他心中無數(shù)的欲望紛至沓來,重新將他的內(nèi)心占滿。
無覓谷中,多出來的不止是張青陽帶回的文延義,還有跟隨他們二人行蹤追尋至此的文子琢。
刳心洞那日,只見了張青陽一面,文子琢便已確認(rèn)了眼前之人并非幻象。張青陽的面容,他隨身的華陽劍,還有他的武功身形,都在明白無誤地告訴文子琢,張青陽仍然活于世間。
只是她不明白,為什么張青陽不認(rèn)識自己,為什么這么多年張青陽沒有回過隱惜谷。
來到無覓谷,見了文小桃,小桃將她所知關(guān)于張青陽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訴文子琢之后,文子琢得知了張青陽所患頭疾,才明白了心中所惑的答案。
文子琢為自己的粗心而自責(zé)。沒有見到張青陽的尸身,單單只憑他落入了震中的溝壑,她便認(rèn)定了他的過世,害她與他錯過了這十多年,也害他一人在外受了這么多苦?,F(xiàn)下,文子琢見到了張青陽,她應(yīng)該高興的,她的心卻高興不起來,只因她在張青陽心中早已不復(fù)存在。
“青陽?!边@是文子琢?xí)r隔多年后,對張青陽說的第一句話。她在夢中無數(shù)次叫著張青陽的名字,醒來,終是一己執(zhí)念。如今,她可以當(dāng)面喚他,他卻依然未答。文子琢的痛楚一如夢中。
張青陽對于自己的名字全無印象,對于文子琢的痛苦全無所感。他只是面對了一個(gè)奇怪的女人,在對著自己說一些奇怪的話。
兩個(gè)人曾經(jīng)的過往,無論快樂,還是痛苦,都將化作兩個(gè)人共同的回憶??扇羰且蝗藖G掉了那份回憶,另外一人的回憶再美好,也只剩下無盡的孤寂。文子琢急切地想要張青陽認(rèn)出自己,可她越是如此,張青陽就越是猶疑閃躲。
張青陽的世界一片空白。
他應(yīng)了落霞的請求,外出去尋文延義。有那么一個(gè)時(shí)刻,他猛然憶起了隱惜谷所在,徑直去了隱惜谷。
抵達(dá)隱惜谷時(shí),正是張無痕服了“助攀之藥”想要逃出隱惜谷那晚。張青陽無意間救下了張無痕,帶她出了谷。張無痕身上的幽香,打開了他的記憶,讓他在割裂的記憶碎片中感到恐慌。于是,張青陽本能地躲開了張無痕,離開了隱惜谷,又繼續(xù)去尋文延義了。
文子琢在無覓谷中的到來出乎張青陽的意料。這樣的莽撞讓張青陽感到陌生,又莫名地想要靠近。依然是那種令人不解的幽香,張青陽警惕地注視著文子琢的一舉一動,這讓急于相認(rèn)的文子琢倍感傷心。
還是文小桃耐心勸說,認(rèn)為文子琢應(yīng)該先與張青陽熟悉起來,慢慢接近于他,才能讓他逐漸想起往事。從此,文子琢便留在了無覓谷。
兩年的時(shí)間中,文子琢與張青陽重新經(jīng)歷了初識與相伴,張青陽也熟悉了自己新的名字,熟悉了文子琢的存在??吹綇埱嚓柾旰玫卣驹谧约好媲?,縱然他的記憶中沒了自己,文子琢也該感到知足了。
缺失的部分,用當(dāng)下替代,又何嘗不可!如今每日的生活,在將來的某一天,都將化作一份新的回憶,留在兩人的世界中。過去種種,她又何必執(zhí)著。
至于當(dāng)初張青陽救下的文延義,自從文子琢來到無覓谷,文延義弄明了她的身份,便悄悄離開了。與文延壽相關(guān)之人,文延義都不想再有所牽扯。何況他剛剛從神爵派手中逃脫,他還有很多自己想做之事,也不可能待在無覓谷這樣的地方隱居終老。
思來想去,文延義想到了京城中的舊宅,便帶了當(dāng)初落霞留給他的鑰匙,到了京中舊宅落腳。
文子琢雖然對文延義有諸多疑問,可是,在遇見張青陽的剎那,她所有的目光便都集中于張青陽身上。文延義的離開,除了讓文小桃有些傷感之外,在文子琢那里,并未激起任何波瀾。
前幾日,文子琢帶了張青陽去到林中散心,幾日未歸。今日剛剛回到家中,便趕上了神爵三使追殺李玄鑒和張無痕的一幕。
丹青使在刳心洞外曾與文子琢一戰(zhàn),如今重見,驚訝道:“是你?”
赤焰使完全臉盲中,問道:“是誰?”丹青使瞪了赤焰使一眼,并不答話。
“這么巧啊!”流黃使也認(rèn)出了文子琢,道:“當(dāng)日未及請教姓名,不知閣下哪位?”剛剛流黃使聽到張無痕喚文子琢作母親,那她便是張無痕的母親了。張無痕是李玄鑒所愛這一點(diǎn)人所共知,她的母親是誰流黃使倒沒有留意,是以有此一問。
“文子琢。”
聽到這個(gè)名字,神爵三使都有些震驚,呃,只除了赤焰使,該是神爵二使才對。赤焰使見了流黃使驚異的臉,又看丹青使都微微變了神情,心想:“這個(gè)名字有那么令人吃驚嗎?”
像赤焰使這么粗糙的人,自然是記不住當(dāng)年文將軍一事中所牽連之人的名姓的。流黃使和丹青使卻對當(dāng)年之事之人記憶猶新。
盡管當(dāng)時(shí)追殺文子琢的是鳳凰二使,流黃使和丹青使卻也知道是李太極救下了文子琢,從此,李太極和文子琢便不知去向,包括東垣派的張青陽也一并失了行蹤。難怪當(dāng)日在刳心洞外文子琢也是前去追尋《文蹈千秋劍法》的人之一,也就是說《文蹈千秋劍法》并不在文子琢手中了?流黃使心中不斷地盤算著。
赤焰使早就等得不耐煩了,急于將李玄鑒拿下,還不等流黃使和丹青使有下一步動作,他便率先跳了出來,叫道:“管你是誰,你要護(hù)著太子便是與老子作對?!币贿呎f著,一邊持劍要與文子琢纏斗。
文子琢扭頭看向李玄鑒和張無痕,對張青陽囑咐了一句:“青陽,你護(hù)好他們?!敝?,也便持劍迎敵。
“青陽?這個(gè)名字似乎有些熟悉?!睆垷o痕看了張青陽,一時(shí)間沒有想到為何自己會對這個(gè)名字感到熟悉。不獨(dú)是這個(gè)名字,連這人的面貌,也讓張無痕有熟識之感。其實(shí),對這個(gè)名字感到熟悉的又豈止她一人。
“無痕,令尊名諱是不是叫做張青陽?”李玄鑒輕輕地在張無痕耳邊提醒了一句。
“哦,原來是父親。”張無痕心想:“咦?怎么會呢?”
神爵三使心中卻開始緊張起來,流黃使與丹青使對視,暗道:“莫非真的是在江湖上消失已久的那位東垣派的張青陽?”
面對眼前陌生的面龐,張無痕有些排斥,又有些好奇。而張青陽,則靜靜地面無表情地站在了張無痕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