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程遠志看到張揚的時候,他正頂著嚴寒,在大街上操練兵馬。
一板一眼,很是認真。
此時,并州的形勢不容樂觀。
前文說過,目前并州境內(nèi)聚集著南匈奴部、烏桓部,強大鮮卑部的一部分,以及東部羌人。
他們都在緩慢的,堅定的蠶食著并州。
并州目前屬于漢人生活的地盤只剩太原和上黨兩個郡了。
東部羌人控制著并州西部,上郡周圍都是他們的地盤,至于原來居住在此地的漢人,或內(nèi)遷,或被驅趕。
南匈奴的勢力范圍在并州中西部,以他們的王庭――西河郡的美稷縣為中心,向南北三個郡輻射。
烏桓的勢力范圍在并州中北部,以雁門、朔方、云中三郡為最多。
鮮卑人則占據(jù)著并州北部剩下的少部分地盤。
他們互不相容,各行其事,動不動就劫掠地方,禍害百姓。
一旦朝廷發(fā)兵來征討,他們就會立即跪下叫爸爸,大喊錯了,錯了,然后等朝廷兵馬一走,故態(tài)復萌。
反復無常,令朝廷及地方各個郡守們很是頭疼。
程遠志很清楚這個時候并州的混亂和殘酷,混亂到每一個有才學有本事的人,都得被迫選擇一個勢力自保,或是南下謀生。
殘酷到每個人都身不由己,為生存下去而絞盡腦汁。?
按照現(xiàn)在并州的形勢,在胡人公然叛亂之前,朝廷和地方郡守們是沒有理由攻打他們的。
朝廷是師出無名,帝王怎么能攻打自己的臣民呢?
地方郡守們則是打不過。
如此就令胡人們更加肆無忌憚。
來之前,程遠志都盤算好了,假借黑山軍的名頭,偷偷摸摸的去搞他們。
進而訓練出一支戰(zhàn)力雄厚的騎兵。
看到程遠志出現(xiàn)在面前,張揚大喜過望,熱情的將眾人迎到太守府上敘話。
這半年來他度日如年。
三萬兵馬的吃喝拉撒,簡直要了他的命。
身為武夫,他太不習慣自己動腦子考慮一切了。
他已經(jīng)習慣了過聽命而行的日子。
雖說站在大帥跟前,張揚不自覺的感覺自己低人一頭,但一想到終于可以歇一歇,他就樂的合不攏嘴。
程遠志很欣慰的注視著張揚,感覺自己替他清除二五仔楊丑的付出,沒有白費。
張揚是個頭腦簡單且講義氣的漢子,所以,程遠志也就沒打算把計殺楊丑的真實原因告訴他。
但在劫掠胡人計劃行動之前,先發(fā)生了一點意外。
此時雖已晚冬,但并州的冬天還是很冷的,緊靠山區(qū)的上黨尤甚。
大地上殘存著星星點點的雪塊,河水上覆蓋白愷愷的冰層,上凍下流,水聲叮咚。
時不時的,有受傷的動物從山野里竄出,尋求人類的幫助。
這些動物大多是食草動物,以梅花鹿,野牛,野驢,狍子居多。
它們有的受了傷,有的沒受傷,模樣狼狽,眼神都很驚恐。
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
于是程遠志就知道,附近山里來了猛獸,許多許多的猛獸。
從這些食草動物寧愿向狩獵它的人們求助,也不愿逃回山野間的行為來看,這些猛獸很有可能是老虎,或者狼群。
而老虎大多都生活在太行山北部,狼群亦然。
除非被人大規(guī)模驅趕,圍獵,否則它們是不會選擇往南方山區(qū)遷移的。
經(jīng)過數(shù)百年的獵殺,圍捕,猛獸們已經(jīng)退出了南部山區(qū),默認了這一片地帶歸于人類的地盤。
所以,它們不會輕易回到南邊,也不敢來。
但它們今天來了。
這說明有一群人或者一個部落,正在從北向南,大規(guī)模圍獵它們,它們只能向南遷移,躲避。在遷移過程中,用這些食草獸果腹。
所以食草獸們只能向人類低頭。
程遠志仔細的觀察著一只受傷的梅花鹿,
它的傷不是猛獸造成的,它左邊的后大腿上,被一根約兩尺長的竹槍貫穿了。???
即便如此,它仍舊依靠著剩下的三條腿,快速的從山野間跑了出來。
速度一點都不慢。
這是兩條腿的人類所做不到的,這是四條腿動物的逃命特殊技能。
看到這把竹槍,程遠志沒來由的眼前就浮現(xiàn)出蠻女的身影。
她用的是鐵槍,但她的蠻族部眾都是以竹槍狩獵的。
也就是說,蠻族部落在大冬天就開始大規(guī)模狩獵了。
在蠻族部落生活過半年,程遠志知道,由于缺少食物的緣故,冬天的野獸都很兇殘,屬于惹不起的狀態(tài),見了人會拼命。
所以蠻族人一般都選擇春夏秋三季狩獵,儲存好過冬食物,然后貓著,等候來年。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蠻族部落距離上黨足有五六百距離,還都是山路。
也就是說,如果在附近山野里狩獵的是蠻族部落,那就說明蠻族部落發(fā)生了不可抵抗的危險,令她們不得不遷移避禍。
程遠志忽然有點兒激動,還有點兒期待。
期待看到蠻女。
一年前,離開蠻族的時候,程遠志曾說過“我一定會回來的”,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只是個善意的謊言。
他不會再回去。
他覺得自己對蠻族沒有一絲絲留戀。
但是現(xiàn)在內(nèi)心里忽然涌出強烈的期待是怎么回事?
這令程遠志很困惑,按理說,他不應該對那半年工具人的生涯,有任何留戀才是。
難道真的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在作祟?
真相很快驗證了程遠志的猜測,天近黃昏的時候,長子城外跑來了密密麻麻的野獸。
有一些狼,還有豹子,許多野豬,甚至還有兩只色彩斑斕的大老虎。
一眼望去,少說也有幾百只。
這些本應該互相獵食的動物,此刻卻和平的待在城外空曠的地面上,不吵不鬧,靜悄悄的,眼神無助且茫然。
程遠志知道,它們能夠平和相處的原因,一是不餓,二是有更強大的敵人在側。
所以,它們顧不上獵食了。
城門早就關上了,如此多的野獸聚集在城下,令百姓們非常不安。
?
程遠志朝著山野間張望了許久,并沒有看到蠻族部落的人出現(xiàn)。
于是就稍微有點失望。
天色徹底黑下來的時候,天空忽然下起了雪。
夜幕中,暗白色的雪花鋪天蓋地籠罩了整個世界,很快在地上鋪滿了薄薄一層。
城外,野獸們沒有離去。
山野間不安全,它們無處可去。
這時,依稀有人類的吶喊聲、呼喝聲,從野獸們竄出來的山間傳來,像是來自地獄的索命音。
野獸們頓時變得不安起來,狼群爪子刨著地,迅速的朝著人類聚集地中心跑去。
其他動物也惶恐的四散而逃,包括兩只老虎,尾隨著狼群離開的方向,直奔上黨腹地。
雖然雪花覆蓋的世界令野獸們有些茫然,辯不清東西南北。
但它們不走就會死。
它們走了,百姓們就會死。
看著野獸們瞬間走的一干二凈,程遠志對此毫無辦法,唯有期望上黨郡治下的百姓們運氣好一些,少死一點。
我一定會為你們報仇的,他心里想。
……
全城百姓就在擔驚受怕中度過了一夜,第二天天亮的時候,雪還在漫天飛舞著,氣溫竟然比下雪前暖和了許多。
程遠志立在城樓上,絲毫感覺不到冷意。張小魚穿著貂皮縫制的毛茸大衣,小臉凍得通紅。
她整個人都在打擺子,時不時打個哆嗦,搖搖欲墜。
于是程遠志就讓她回去,自己一個人望著蒼茫大地發(fā)起了呆。
原本,今天是率眾出擊去偷襲胡人的日子。
但是現(xiàn)在計劃擱淺了。
恐怕接下來一段時間里也抽不開身,甚至整個春天都不能遠行了,因為要救援獸潮肆虐下的百姓。
百姓才是一個勢力的根本,如果百姓死傷過大的話,上黨郡也就成了傷殘郡。
從此一蹶不振。
對于發(fā)生這樣的意外,他一點都不覺得奇怪,自從來到大漢之后,就一直伴隨著各種各樣的意外。
對于一個死亡都經(jīng)歷過四次的人,還有什么看不開的呢?
只要活著,一切都還有救。
蠻女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的,毫無防備的出現(xiàn)在程遠志的眼簾中。
她隔著三百步的距離,遙遙的看過來,好看的眼睛帶著欣喜,眼神明亮的像璀璨的星辰。
在她身后,幾百名雄壯的族人高舉標槍,興奮的吶喊著,蹦跳著。
為二首領與她的力巴重逢而開心。
程遠志伸出手,含蓄的打了個招呼,前塵往事一幕幕快速掠過腦海,忽然感覺全身上下,只剩一處是倔強的。
其余部位都有酸酸軟軟的感覺。
他知道,那是銘刻于靈魂深處的肌肉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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