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少了競陶的聒噪安靜許多,這時張姮又躬身行拜別禮道:“既然夫人無事,長河就告退了。”
南平夫人挑眉:“怎么?殿下剛來就要退了嗎?”
張姮道:“回夫人,那倒不是,只長河受邀前來,客人行了禮卻無座,這是不想多留客人的意思,所以長河也就不打擾諸位的雅興了?!?p> 她這分明是給南平夫人難堪,但對方畢竟是老謀深算了,根本不在意,緩緩說道:“翁主所言有理,只老身未見過翁主,所以對你的喜好并不清楚,怕隨便布置讓翁主不喜,若有輕待之嫌,這也算情有可原吧。”
“那長河就多謝夫人關(guān)懷了,既然夫人沒有趕長河走,那就請夫人盡快置個席位吧?!?p> 蘭溪在南平夫人的下首從新布置了個位子,和競陶面對面;方才的鬧劇蘭溪看得真切,也就沒有安排她們在一起。然后隨著宴席的歌舞開始,競陶的出糗也就這么過去??粗杓骠嫫鹞瑁矶窝龐?,舞曲也寓意太平盛世,倒是十分迎合南平夫人的品味。
只才消停的競陶以為無事,竟又開始不安分,命人送上珍貴的珍珠粉,預(yù)祝南平夫人更加光彩靚麗。此物珍貴,南平夫人握在手心里仔細(xì)端詳,看著是深得歡心。
競陶諂媚道:“姨祖母,這是競陶特意央求父皇尋到的三十顆南海珍珠,又是競陶親手將它們磨成細(xì)粉,您每日用一些敷在臉上,則可永葆青春,駐顏美白!”
南平夫人點頭:“珍珠已經(jīng)難得,珍珠粉更是花了不少心思?!?p> 競陶得意的用眼神掃過張姮,流露鋒芒。張姮自然接收到,心中嘆息;還真是怙惡不改。
果然對方又不懷好意地問來:“姨祖母是魏國最尊貴的女人,擁有全天下的美容之物都不為過。就是不知長河殿下有什么進(jìn)獻(xiàn)呢?”
張姮只道:“長河并不知道夫人喜歡什么,但初次覲見,沒有敬賀就太失禮了,所以只按照規(guī)制送些擺件和金絲綢布?!?p> 競陶譏諷道:“長河殿下總將禮數(shù)掛在嘴邊,如此不覺得太過迂腐了嗎?這里是夫人的府邸又不是朝堂,作為晚輩孝敬長輩天經(jīng)地義,你就是拿不出手也要自己做些小玩意孝敬。再說禮物輕重全在心意,你如此敷衍,就是不知是吝嗇,還是根本沒將長輩放在眼里?!?p> 張姮謙虛道:“長河沒有姑姑那么多心思,長河還是孩子,自然不懂如何獻(xiàn)媚,只知禮儀廉恥。按部就班雖然古板,卻總不至于出錯讓人構(gòu)陷。”
競陶又被將了一軍,張姮接著說:“而且不管是珍珠粉還是擺設(shè)器物,都是魏國子民的一番心意,都是對夫人的一片敬畏之情?!?p> 競陶立即反駁:“狡辯!”
張姮則平靜地看著桌上的美味佳肴,道:“珍珠,大小不同,形狀各異,一顆飽滿光澤的珍珠可謂是千里挑一。采珠人日夜勞累,身綁繩索渾身赤裸的還要懷抱冰冷大石,以免身體的浮力不易潛入深海。水下又無光亮,采珠人摸索著在深水礁石中尋找海蚌,手腳俱損,一個海蚌若是沒有含珠或者珠品不行,仍要繼續(xù)潛行,身子保受海流的沖擊,又因寒冷患有寒疾,就單單珍珠粉里的三十顆,就不知有多少人因此長眠深海,或者痛苦離世。所以姑姑你得明白,你送人的禮物,若無他們的犧牲,可也輪不到你用來賄賂?!?p> 魏國地勢不產(chǎn)珍珠,除了他國進(jìn)貢就是從別國購取,而國與國之間的貿(mào)易往來也并不是順暢的,所以除了辛勤采取,也不知道又有多少官員商人從中周旋。競陶貴為帝姬,自然不計較貴重寶物從何處而來,只知自己想要便有人獻(xiàn)上。
但對張姮來說,不忘所致,才是一個皇族該有的品德。
朝廷的內(nèi)眷多多少少有些自愧不如,競陶已坐不住了,咬牙切齒地口無遮攔:“好,長河翁主體恤賤民,果然出身決定人的眼光?!?p> 她的言語惡毒,實在叫人聽不下去,南平夫人倒顧念皇帝的臉面,順嘴說道:“長河翁主的見解當(dāng)真使人警醒,那看來這樣勞民傷財?shù)臇|西,老身是無福享用了?!?p> 張姮笑道:“珍珠粉是姑姑的尊敬之情,夫人享用與否,這與長河無關(guān)。就像方才,長河不過閑言碎語幾句,有人是否入心,也都在自身感悟而已。”
南平夫人將珍珠粉放在一邊,看著張姮忽然問道:“長河翁主侃侃而談,老身忽然好奇,殿下不喜奢華,那對什么感興趣呢?”
張姮放下茶杯,定定看著南平夫人,突然言語驚人道:“如果可以,長河其實......挺想和夫人互換命格的?!?p> 話音一落,在座賓客全部倒吸一口涼氣,這簡直是對夫人的大不敬!唯有競陶竊喜張姮自尋死路。
“哦?你想和老身對調(diào)嗎?”南平夫人好奇。張姮淺笑,眼神透出一股無奈:“夫人擁有的一切讓人艷羨。如果長河能夠擁有夫人的身份,那豈不是能呼風(fēng)喚雨。只可惜長河太小,對于日后的人生只有未知和迷茫,每每思及此,都覺得有些忐忑不安?!?p> “你羨慕老身?”
“在魏國,有不羨慕夫人的人嗎?”
南平夫人沉默,氣氛也開始凝固,在座之人大氣都不敢喘。
張姮對于送禮的事考慮過,原是聽說競陶送了很多美容佳品,就想送一面鏡子,可惜現(xiàn)在用的始終是銅鏡,清晰度一般,但也不失為一件好事,至少讓眼前的老婦,永遠(yuǎn)活在一個自己還年輕的假象中。
對此,她也曾經(jīng)問身邊的人:“槿心,你覺得同等重量的石頭和銀子比起來,哪個更貴重?”
“當(dāng)然是銀子。”槿心理所當(dāng)然回答,張姮又問:“那一塊兒拇指大小的金子和一塊巴掌大的銀子擺在你面前,你會選擇哪個?”
槿心陷入迷茫,張姮笑了;這不就是了,一個人一眼就能選擇銀子,但當(dāng)面對極小的金子和一大塊銀子的時候,卻難以抉擇,因為不管是金子還是銀子,人們往往都想據(jù)為己有。
南平夫人的身份,讓她成為了這樣的人。
她年輕時候就擁有了財富、身份、權(quán)位、美貌甚至是無時無刻諂媚自己的男人,她擁有一切女人都窮盡一生追求的東西。所以對于這樣的女人而言,她會說自己什么都缺,可又什么都不缺。
但她內(nèi)心真正渴望的,卻又不能對人言明,那就是壽命。
做女人做到南平夫人這位子,往往想要永遠(yuǎn)擁有這些富貴,永遠(yuǎn)擁有別人的目光以及臣服,永遠(yuǎn)活在圍繞自己生命的世界。所以別人送她什么,其實都不會在意,哪怕別人想破了腦袋費盡心機(jī)的討好,對她來說都是一樣。
所以自己也沒必要真心的討好。也所以,臨出門時,將禮物全換成了定有規(guī)格的東西。
“哈哈哈哈哈——??!”
就在她們僵持的時候,突然喜歡南平夫人大笑起來,笑得囂張,毫無顧忌,又叫所有人驚異,然而張姮卻從那笑聲中聽出了幾絲悲哀。
直到南平夫人笑得眼淚都出來,才擺手道:“老身失禮了......不過現(xiàn)在是真的乏了,宴席就到此為止吧?!?p> 誰也不敢再多留,可正當(dāng)張姮準(zhǔn)備離開時,忽聽身后的南平夫人說道:“長河殿下留步。”
張姮莫名:“夫人還有何吩咐?”
南平夫人道:“老身此次難得回來,殿下就不想多陪伴老身嗎?”
張姮聽來只覺得好笑,回道:“長河不敢,只長河是個言不忌的人,夫人有姑姑相伴,何須長河多此一舉?!?p> 競陶在旁,聽到南平夫人想要單獨留下張姮,以為她想要私下收拾,急忙幫腔道:“魏國尊孝!翁主故意推脫,可和方才的表現(xiàn)大相徑庭,莫不是有心拒絕。姨祖母~”
競陶嗲聲嗲氣地撒嬌,引得張姮一身雞皮疙瘩,說道:“姑姑,長河在向夫人請示,你這樣喧賓奪主和肆意曲解,似乎不大合做客的規(guī)矩。”
競陶剛要反駁,南平夫人道:“殿下童言無忌,老身怎會介意。只是聽聞,長河殿下寫得一手好字。正巧,老身許久未回故居,對于孝義甚是倦怠,便想將了慧大師的一本《岢嵐經(jīng)》抄寫下來供奉國公爺?shù)姆鹛谩V焕涎刍杌?,手也不利索,抄寫幾篇實在是不堪入目,所以冒昧請殿下,代為老身抄寫?!?p> 聽聞?怕是競陶嘴碎吧。
張姮看著南平夫人一步步走向自己,心知她不將自己留下是不罷休的,于是躬身道:“抄寫佛經(jīng)乃是福澤之事,長河只望夫人不嫌棄長河的字跡拙劣?!?p> 被忽視的競陶急忙攙扶南平夫人,急道:“姨祖母,您回來長陽是不該勞累的,這些無傷大雅的小事交給旁人就是,競陶陪您解悶?!?p> 張姮抓到機(jī)會立即諷刺她說:“原來供奉高祖父的經(jīng)文,在姑姑眼里只是無傷大雅的小事,既如此,長河多謝姑姑體恤,長河這就告退了,抄寫之事還請旁人費心籌謀吧。”
說罷轉(zhuǎn)身就走,但張姮剛走幾步,南平夫人身邊的蘭溪忽然道:“長河殿下息怒,競陶殿下無意冒犯。只國公爺?shù)慕?jīng)文要緊,還請您大人大量,不計前嫌?!?p> “怒?”張姮回給蘭溪一個微笑,很親切地說道:“這位嬤嬤言重了,長河身份不在姑姑的眼里,哪里擔(dān)得起您一句息怒?!?p> 南平夫人看向競陶,對方當(dāng)然明白自己現(xiàn)在不服軟,張姮是不會罷休的??伤F為帝姬,給一個王姬賠禮,算什么?!恨恨地咬著牙,根本就不情愿。而她不愿低頭,最終的結(jié)果自然就是張姮恍若無人的離開。
看著她不甘不愿又惱羞成怒的樣子,簡直就是自取其辱的跳梁小丑,南平夫人暗自嘲諷:為人不為利誘堅,結(jié)果這句話全被她用在陷害別人身上,還真是諷刺。
對此競陶當(dāng)然不知,她原本不忿還想在詆毀幾句,就見南平府人的臉色瞬間垮下來道:“老身今天累了,想必殿下也累了,日后無事也不必來請安了,老身要專心為國公誦經(jīng),也為陛下祈福?!?p> 競陶被下了逐客令,還是明顯被人趕出去,但礙于對方的身份,不敢頂撞,只能匆匆行禮退出主廳。可剛出門就差點和書賢撞在一起。競陶正在氣頭上,直接給了她一巴掌;看她那灰頭土臉的樣子就知道,自己這條沒用的狗也被人打了。不顧還有多少目光,一怒之下踏上了回府的車與,揚長而去。
方才,書賢不在競陶身邊,也是想順便教訓(xùn)槿心和槿綿兩個丫頭,但對方早已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她起初叫人故意去撞捧著禮物的槿綿,但被對方一個扭身就輕易躲過,槿綿更將手里捧著的禮物扣在那人頭上,揚言這是皇上賞賜長河翁主的東西,如果他碰壞一點,那就得打斷他的手腳。那人哪敢碰壞御賜之物,一直跪著不敢說話。書賢氣不過,又放競陶的愛貓去槿心看著的綢緞上搗亂,可槿心槿綿故意裝作不認(rèn)識,對貓兒是一頓打。書賢嚇得趕緊出來呵斥兩人,本以為她們會怕,哪知先被兩人扣上玩忽職守的罪名,讓競陶的愛寵故意抓壞長河翁主送給南平夫人的錦緞,目中無人以下犯上。此番簡直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后又被自己主子賞打一掌,可是欲哭無淚。
張姮攪和了競陶的美事,破壞了接風(fēng)宴席,卻心安理得的帶槿心和槿綿回了宮,不過她清楚,競陶的羞辱絕不會就此終結(jié),只沒想到事情第二天就來了。
有宮女稟告:“殿下,元娘娘派人邀請殿下后日十二,赴錦繡宮的宴?!?p> 張姮怪道:“赴宴?”
宮女道:“因為今年的水仙開得特別好,元娘娘就將香妃宴設(shè)在錦繡宮里,邀請大家一起賞花品酒?!?p> 香妃宴?呵,鴻門宴差不多吧。大方應(yīng)下后又問:“既然有本宮,那肯定還有競陶姑姑吧,不知還有誰?”
宮女答道:“往年都是各宮娘娘,今年難得南平夫人也回來相聚,所以后日也宴請了她老人家?!?p> “也是,姑姑在喬府那么賣力,元娘娘自然要還席的。”張姮不在意,反正是針對她了,不過不曉得競陶又打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