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姮所言聞所未聞,張思戚也才想起混亂時,世子是在場的,這本就蹊蹺,想他不在上書苑待著怎么會去板桐間?立即叫來東宮的人問詢,而趙彬就在殿外,最先將事情始末告知。然后槿心槿綿,特別是抬步攆的四名宮女全部跪在主殿。
張思戚看著那包裹眼睛的栗娘,倍感心驚。此時有人呈上世子行兇的彈弓,開始將信將疑,命人即刻來張暉來。待這頑劣不堪的小子被帶到近前,仍是副呲牙咧嘴的叫嚷丑態(tài),好像他受了多大的傷,多大的委屈。待見到皇帝,又哭又叫得更是激烈。
張思戚現(xiàn)對他厭惡至極,只將彈弓丟去質(zhì)問:“這是你的東西是不是?!”
張暉嚇壞了,敢忙承認(rèn)。此話一出,張思戚更是怒不可遏,要知步攆是他親賞長河的,這張暉竟敢用彈弓傷害,這種行為無異于以下犯上,蔑視君王。
然后商,屈兩夫子也被揪來,不過他們只說是長河翁主將世子關(guān)在上書苑靜思,其他一概不知。張暉趁勢大哭,數(shù)落張姮打他和關(guān)起來的事,卻不承認(rèn)打傷宮婢和那些行兇壯漢的事??尚λ呀?jīng)承認(rèn)彈弓,事發(fā)時更在場,如此拙劣的抵賴,張思戚都不想在聽。
這時栗娘道:“陛下將奴婢等賜給長河殿下,這是陛下的圣德,當(dāng)日長河殿下回宮,奴婢抬著殿下準(zhǔn)備回東宮去,被石子打傷,幸虧殿下決斷將兇手當(dāng)場緝拿,否則奴婢就是死也是個糊涂鬼,若世子覺得奴婢在蓄意誣告,那奴婢以死明志。”
說完就沖著大殿的柱子,幸虧被及時攔下。
張暉還在矢口否認(rèn),使勁怒罵栗娘,張思戚爆喝一聲他才消停些,最后嗚嗚咽咽地只說梁妃救命。這又提醒了張思戚,他想起梁妃對張姮的所作所為,當(dāng)時人也被梁妃誣陷責(zé)打一身傷痛,而事發(fā)地也是張暉暫居地,這會是巧合?!不想這祖孫二人背地里如此猖狂!加注在張姮身上的手段,相比之下,只將張暉關(guān)起來思過,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他之后再不聽張暉聒噪,讓陳恬先將人關(guān)起來,再出宮去將世子府上下徹底搜查,尤其是那些平日親近世子的奴才,統(tǒng)統(tǒng)抓來審問。
張姮躺在室內(nèi),聽著外面張思戚的怒斥,雖然緊閉雙目,但心中明了,這次張暉在劫難逃。
陳恬離開后,東宮眾人被遣回,不許他們與外人接觸。御醫(yī)此刻依舊在忙碌,張思戚直到夜幕垂下,也無心去后宮,來回來去的在殿內(nèi)踱步。
這時高才進(jìn)殿回稟報萬順的狀況:“皇上,萬公公被世子沖撞,腹部受損,又因?yàn)槟晔乱迅?,至今還昏迷著?!?p> 萬順是皇帝的心腹,他一倒,皇上如折了一臂,又聽說人也是被張暉撞暈的,連忙詢問究竟怎么回事。
高才答道:“奴才跟著公公奉旨去板桐間查看,一進(jìn)門就被世子猛地撞來,奴才也不知道為什么,只看見里面東宮侍衛(wèi),鮑統(tǒng)領(lǐng)和陳統(tǒng)領(lǐng)跟一個大漢打在一起?!?p> 張思戚又想起慎婕妤告訴他,說她的宮女去板桐間時,看見張暉帶著一群人氣勢洶洶地闖進(jìn),而且也有侍監(jiān)看見,是張暉指揮著那群暴徒,心里又驚又怕,對這狂妄的世子,恨意又加深一層。
高才語罷,鮑挄回來復(fù)命,說那些壯漢皆是癡傻,酷刑自是沒能查出原因,不過卻在其中一具死尸肚里,發(fā)現(xiàn)一個捏碎的蠟丸,和一張寫有赤色丹砂的符咒。
張思戚只略看一眼,就驚得不知所措——那是玄天教的巫咒??!原來如此!難怪那幾人就像銅鑄鐵打,那么多人都無法招架,原來他們都是那邪教培育出來的邪術(shù)妖人!
玄天教從張思戚曾祖魏明宗那一代興起,且這么多年屢禁不止。原是一些走江湖的騙子,不知何處尋到種怪藥,專門灌給那些被販賣拐帶的人,他們喝了,神志會逐漸萎靡,然后被抹上另一怪藥,常年泡在鐵水中。隨著那些人的心智衰退,變得癡傻,肌膚反會愈發(fā)堅(jiān)硬,不懼刀槍,更不知疼痛。
先帝初登基時,多地已經(jīng)因那些邪教教徒,借天災(zāi)之名發(fā)起暴亂,一度涌進(jìn)國都。
起初他們借口販賣奴隸,宣揚(yáng)這些妖人不用吃喝力氣驚人,卻靈智單純唯命是從,引得長陽城一些不明就里的財主,和些不知酒肉臭的豪門公子紛紛搶購。殊不知這種妖人從被灌藥的那天起,就被邪教洗腦,只有和朝廷作對的理念,埋藏權(quán)貴中,差點(diǎn)釀成大禍。幾次圍剿才算平息,沒想到事隔這么多年,居然又死灰復(fù)燃了。
怪不得!怪不得張暉如此猖狂,怪不得那些糙漢這么聽從一個孩童的命令!
這時,世子府的幾位管家還有奴仆被提來,陳恬還在府里搜查。他們見到天子,早就嚇得六神無主。
張思戚也不多話,直奔主題:“朕問你們!平日世子在府里,所作所為是什么樣?身邊又都是什么人?!說!”
為首的管事忙道:“是!小人不敢撒謊,世,世子他向向來恭敬陛下,在府里念書,偶爾去外面騎騎馬......”
事已至此,竟然還不老實(shí)!張思戚對鮑挄怒道:“你將這人押到三思署去!”
鮑挄領(lǐng)旨,還不等對方開口求饒,就被拎了出去。剩下的皆嚇得面無血色,聽張思戚又問一遍,終于忍不住道:“皇上饒命??!世子做了什么孽可和奴才們無關(guān)啊!自那些傻子入府,奴才們更是只低頭伺候他的吃喝拉撒,奴才們惜命,可不敢管他們的事啊?!?p> “那些人是怎么來的,說!”張思戚忍無可忍,對方為求生路,據(jù)實(shí)已答:“皇上饒命!小人說,那些傻子都,都是梁國人送給世子的!說是保護(hù)世子用,據(jù)說被灌過藥,唯他命是從,平日要他們干什么就干什么!”
梁國人?!張思戚又是一驚,這些暴徒竟是梁國人送的?可梁國若派人進(jìn)到魏國,那為何事先不通知他,沒有通關(guān)文印,他們又是怎么進(jìn)到境內(nèi)的?!皇城守衛(wèi)為什么沒查出來,他國人就隱藏在長陽城,衙門卻對此也一無所知?
諸多事,算是將張思戚半輩子都沒吃到的驚都吃了個便,事情也一層層就跟竹筍一樣,越來越叫人不可思議。指著那些人怒道:“說!把你們知道的都給朕說!”
對方哪還敢隱瞞,一五一十的全吐露出來。
自世子五歲后,梁國人就越來越頻繁的出現(xiàn)在世子府,不過都是以商人的身份,不管世子如何刁鉆,他們總有辦法討得歡心,宮里梁妃溺愛,下人也只能想盡辦法縱容。在宮里裝得乖巧,等回府里,拿鞭子打人都是輕的。尤其是得了那些強(qiáng)悍的傻子,更是無法無天。欺凌平民不算,之前梁妃宮里有個侍監(jiān),因行為上冒犯了他,就被勒令讓那傻漢當(dāng)場卸下手臂,下場可是凄慘。
張思戚越聽越是心驚膽戰(zhàn),他本一直可憐張暉無父無母,自他出生就給了世子的尊位,不想對方竟如此作踐,敗壞皇恩。關(guān)鍵是,梁妃還總在他面前夸贊張暉如何少年英雄,還在宴會上裝得沉穩(wěn),甚至出口成詩。
——原來都是假的,騙他的!
春蒐上的種種劣跡,十歲了還賴在上書苑,他怎可能脫口說出那般應(yīng)景的詩!還有張姮第一次受梁妃邀請就落水,還有青秋殿,對,那是他的青秋殿!梁妃的宮女對張姮乳母的手段,如果不是張暉先挑事,梁妃會到那里對皇帝的長孫王姬動刑?!還有碧珠,她一個奴婢,膽敢砸毀皇帝親賜的朝露殿,她有那個膽子嗎?!
梁妃,枉他當(dāng)初這么寵愛,她竟帶著張暉一起欺君罔上,無視皇嗣,真是該死啊——!
然后世子府的人還吐露了不少事,都是張暉授意,什么高利貸,毆?dú)⑷嗣?,占地圈地等等一系列罪行,還都是他們親眼見到的事,那些聽到的,更叫人不可置信。
張思戚頭疼的已經(jīng)不想再聽了,叫人將他們?nèi)哼M(jìn)三思署受刑!然后傳旨讓五方衙門的主審,帶世子府這些年相關(guān)的卷宗來!
他還是有些惻隱,畢竟張暉還沒有成年,只是個孩子,怎可能做盡惡事?。靠扇舨恍?,又何苦讓人遞上卷宗呢?
不久,主審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抱著卷紙書冊進(jìn)宮,雖然是深夜清涼,可還是止不住的汗珠外竄;從他接到圣旨,人就像被雷劈了般,跑到早就粘塵的案卷庫里一通翻找,要知他為坐穩(wěn)主審之位,權(quán)貴犯事他何時留過案底啊。特別是世子,他可是梁妃的寶貝,很多相關(guān)的案子當(dāng)初能銷毀的都銷毀了??苫噬舷铝酥家猓植桓意枘?,抱著堆只要跟張暉沾邊的,全一股腦抱了來。
這張暉難道要倒了?雖聽說梁妃被禁足,可世子過了半年都沒事,怎么現(xiàn)在就出事了呢?
他沒敢繼續(xù)想,只因張思戚已經(jīng)傳喚,可此刻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連站都站不起來了,愣是讓侍監(jiān)給架進(jìn)去的。
殿上,皇上翻閱雜文卷宗的聲音,攪得主審的心跟著七零八落,連頭都不敢抬;那里寫的東西亂七八糟,倒是有世子府人犯事的案底,可證詞含糊不清,明顯是被篡改。
張思戚最后氣得將一堆卷宗全扔到他頭上怒斥:“你身為五方衙門的主審府尹!這記錄在案的卷宗竟寫得這般糊涂!你倒是給朕念念!聽聽你自己寫得都是什么東西!”
府尹簡直要被嚇?biāo)懒?,跪在地上求饒:“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微臣有罪!罪該萬死!”
張思戚怒道:“朕問你!定輝四十四年,世子府死了五個記名農(nóng)奴,這案卷寫得是暴斃!什么事讓一家子一夜暴斃!你給朕說!”
主審忙道:“是,這個,這,都是那個世子府的人,說說說的,微微臣也叫人去看過,但是,那五個都被裝棺材了,所以,所以......”
張思戚怒怕書案:“所以你就把這事草草結(jié)案,你連尸身看都沒看,?。?!”
主審幾欲苦出:“皇上息怒!這都是世子親口吩咐的,說他們忽然死了,讓微臣不要看了,看了也沒用。這和微臣無關(guān)??!微臣只是聽命行事?!?p> “你說什么?!世子親口,親口說不必看了?!你好大的膽子,世子那年幾歲!怎可能?!”
“皇上銘記!微臣不敢欺君!說的句句屬實(shí),因?yàn)榘讣厥?,所以記得很清楚,微臣不敢撒謊!”
張思戚受了刺激,沒想到那時候才七歲的張暉就滿口跋扈,視人命為草芥......不,不可能,他還是不相信!對主審喝道:“一派胡言!世子怎么可能說出這種話!一定,一定是他身邊的那些雞鳴狗盜之徒教唆的!”
主審急道:“是!是!陛下所言極是!”
張思戚余怒未消,這時由太醫(yī)又出來報告張姮的情況:“陛下,翁主的傷勢仍舊十分嚴(yán)重,如今更是高燒不退,只殿下口中一直念叨什么,所以微臣斗膽請問陛下,您要不要去看看?!?p> 張思戚這才放過主審,往側(cè)殿去。
張姮渾身高熱,大汗淋淋,一吸一呼都顯得那么困難,纏著木條繃帶的手臂此時滲出不少血,張思戚都不忍看,盡量降低聲音喚道:“長河?”
張姮聞聲,睜開虛弱的眼,但應(yīng)該還沒清醒,只對著張思戚的方向,嘴動了動,輕吐出三個字:“爹......救我......”
然后就徹底昏厥了過去,周圍的太醫(yī)和女醫(yī)侍都亂了,紛紛上來扎針推拿按穴位敷藥,怎么折騰她都不醒,急壞了一眾人。
張思戚則被她那三個字怔在當(dāng)場,任憑周圍嘈雜,就那么盯著命在旦夕的張姮,突然心口像被什么猛刺了一下,緊緊收縮,疼得也險些站不住。
他這才想起來,張姮是他的第一個孫兒,一直長在啟州那偏僻窮苦的地方。
他的嫡長子,她的父親,因?yàn)楸蛔约候?qū)離,導(dǎo)致她從小飽受著清苦。
她不是張暉,張暉雖然自幼無父無母,可他一直受皇帝和梁妃的寵愛,在富貴榮華中長大。他沒有挨過餓,也沒有受過冷,甚至闖禍,也有人為他擔(dān)責(zé),甚至為他出氣。
可張姮呢?她什么都沒有,卻一直保受著皇帝寵愛的女人和被賦予榮寵地位的張暉欺辱。但在他的腦海里,張姮從未抱怨過。唯一一次沖動失態(tài),卻是因從小看著她長大的乳母身亡,可自己當(dāng)時又做了什么?
毫無情面的斥責(zé)她,還放任她自暴自棄那么久。
他早該醒悟的,她的奶娘是她的至親,奶娘死了,便沒有人再過問她,更沒人再愛她。
她精妙的書法,在得到自己夸獎的時候,也沒有半絲驕傲,依然是謹(jǐn)慎謙敬的,縱然被誣陷也毫不失皇家風(fēng)范。捫心自問,她當(dāng)初種種失儀,難道不是自己造成的嗎?如果自己早一點(diǎn)將她接回宮虛心教導(dǎo),讓她享受自己該有的榮寵,她會那樣事事懵懂,被人恥笑和貶低嗎?難道這一切不值得他原諒嗎?!
張暉放肆無邊,他享受著一個擁有世子身份的童年,活得暢快淋漓。
張姮沒有一個孩子該有的童真,還不是被他和那些世故的女人逼成了這樣。如今,還要因?yàn)槟强此坪⒆拥乃^胡鬧下的蠻橫,很可能這輩子無法再執(zhí)筆,如果她知道,她會怎么樣?會不會跟失去奶娘那時一樣,就此消沉?
張思戚此刻才看清楚張姮,也才真的感到愧疚。想他身為帝王,認(rèn)為只要給一個人地位,莊嚴(yán)的宮殿,奢華的生活就是莫大的榮寵,就該得到對方的感恩,可結(jié)果呢?
梁妃還有張暉回報給他的只有欺騙,罪惡,以及無止盡的貪欲!
張暉還是孩子,那張姮呢?她又何嘗不是個孩子?。?p> 偌大的皇宮,真的太冷太冷了,冷到幾乎忘記了情感。
張思戚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自己流了淚,要不是身邊人提醒,他都不敢相信,他都忘記了自己上一次哭是什么時候的事了??粗切?zhàn)戰(zhàn)兢兢的人,沒多說什么,只叫太醫(yī)盡力救治就離開了。
之后,張思戚只身去了雲(yún)崇殿,沒再傳喚任何人,就是陳恬回來復(fù)命,他也置之不理。
五方衙門的主審沒有皇上的旨意不敢出宮,依舊跪在成望宮里,直到接近黎明時分,才被提到雲(yún)崇殿。沒人知道他受到了什么斥責(zé),只他出來的時候,已被罷黜了官職,押到了刑部。
然后早朝上,張思戚宣布了五道足以天翻地覆的圣旨。
世子張暉,行事無得,縱人行兇,更涉嫌通敵賣國,罪孽深重。今日起,廢去世子之位貶為庶人,幽禁鹽倉執(zhí)番院終身不得出,并沒收其一切家產(chǎn)。府中仆役,男子一律問斬,女子貶為奴人。
宮妃梁氏,教導(dǎo)無方,縱子不善,欺君罔上,今日起廢去妃位,降為婕妤,待遇全免,依舊禁足及曄宮,日后無詔不得出。身邊宮役除去陪嫁侍女紅素,一律處死。
五方衙門主審,欺君罔上,玩忽職守,瀆職賄賂成風(fēng),免其官職流放西北充軍,男丁與女眷均貶為官奴,其家族子孫三代不得入朝為官。
另,也是今日起,邊關(guān)守備加強(qiáng)防御,對外來經(jīng)商的他國人士加強(qiáng)審核制度,除了以往的通關(guān)文牒,還須印有本國和他國典相府印為證。
玄天邪教死灰復(fù)燃,下令各方圍捕,作亂者膽敢反抗,立地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