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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河王姬傳

十九 應死無窮

長河王姬傳 步南宮BNG 4612 2022-04-10 19:42:27

  端月本該只有雪,有風,甚至有雨,可就不該有玄霆雷擊。

  可不知為何,黑夜降下了一道雷霆響徹天際,甚至照亮了整座應死城,讓所有人都被這劃開天際的天象震懾,猶如天塌地陷,縱然惡心惡膽的人也跪下向上天懺悔。

  甚至讓身在深處的人也感覺到來自天神的憤怒。

  “主公?!”黑暗中傳來擔憂和急切的聲音,原來南唳一直都在,只是他先讓張姮摒棄了赴死的心境,在安逸過后,又讓她重歸絕望,這番誅心,真的讓人心驚膽寒。

  可接下來依舊只是沉寂,張姮恐懼之余,又將簪子牢牢抓在手中,猶如困獸欲再抗爭??上露臼值娜撕鋈粎s說掌燈,昏暗無比的地室瞬間亮起,又不知有何打算。

  張姮久違光亮,眼睛一時無法適應。而那枯木雙手的主人卻早已安坐在石座上,他很丑很老,頭發(fā)稀缺,身材佝僂且頹廢,身披玄黑色的外衣,似乎和他一樣年代久遠很是陳舊,可仍顯現(xiàn)出一兩處與眾不同,兩只眼皮褡褳在眼球上似開不開,可手下的人卻知道世間萬物是逃不開他的審視,氣勢威懾叫人不敢仰視。只見他張開被疤痕切開的嘴緩緩說道:“你該感謝我的。”

  “謝你什么?!”張姮還受不了光的刺激,但耳朵聽得真切,那人又道:“當年我叫人去你身邊找個舊人,可卻讓你做了漏網之魚多活了三年,也享受了三年富貴,你應該謝謝我?!?p>  張姮不言,內心自然不會承他的情,縱然多活了三年,可飽受了世態(tài)炎涼生離死別。至于富貴,她們之間又有過什么交集?慘笑道:“我生不在天家,富貴榮華與我本沒干系,倒是我得謝你方才手下留情......不,我應該謝謝上天,是她方才救了我?!?p>  那老者道:“天怒,終是抵不過人怨的?!?p>  張姮怒道:“那你為什么停手?”

  老者反問:“你又為什么反抗?”

  張姮理所當然道:“你要殺我,我不能問理由,那我連反抗也不該嗎?”

  老者笑道:“呵,你不是一直想死的嗎?”

  張姮也笑,但眼神清冷:“命在我手里,我要她終結也是我自己做主,不牢你駕?!?p>  那老者見狀沉吟半晌,之后緩緩道:“怎么,事到如今,你都不睜開眼看看你的仇人嗎?”

  這時南唳忽然上前將張姮的臉抬了起來,可僅僅是一瞬間,室內的氣氛陡然降低。

  張姮的面容還有老者留下的指甲痕,可卻并沒有掩蓋她真實的容顏,縱然此時此刻也不該被人在意樣貌,可偏偏讓老者渾身僵硬,然后他睜大自己的雙眼,迸發(fā)出一股不同尋常,也從未被人見過的情感;那好像是困于沙漠中的人終于見到了綠洲,干澀的口中含到了一滴水。

  他搖搖欲墜的從座上又走下,那頹廢不堪的身子每走一步甚至都有全身癱瘓的危險,卻阻止不住顫抖,顯得整個人瘋狂而炙熱。等來到張姮面前,仔仔細細將她收入眼中,接著激動地口音再度開啟:“月兒!”

  話畢之時,那老者竟將張姮抱在懷中,肩頭迅速濕熱——這人竟然哭了。而張姮或許知道他是為何。

  慈獻皇后康氏,閨名單一個“月”字。

  東君和莊氏,包括南平夫人都說過,張姮自己也知道,她的樣貌與她有著七八分相似,而隨著年齡的增長,更與之猶如復制一般。如今老者一改方才的戾氣悲痛萬分,那他真如玄天教徒所言,是皇族的舊人。

  可突然對方又放開她怒道:“不!你不是月兒!她早死了,早被她的丈夫逼死了!你不是她!”

  “我確實不是,也不希望有人覺得我是。”張姮適應了光感,這才看清陷入瘋癲的人,只是除了頹廢,他的容貌已經辨識不清。

  “你不是她,你不是她?!蹦抢险咭琅f喃喃自語,忽地大聲質問起來:“為什么你有她的皮相,你分明是那昏君的后人不是嗎?!為什么你那么像,為什么你讓我覺得你是她,你是什么人?!你和她有什么關系?!難道你是她的,你父親是她的兒子嗎?!”

  “你是誰?”張姮反問,換來的卻是那老者的大笑,瘋狂悲哀,讓鼻嘴相連的傷疤更顯得猙獰可怕:“我是誰!?哈哈哈!我是誰?。∥沂悄銈兊呢瑝?,是你們以為早該死去的人?。」?,你們怕是做夢也想不到你們都認為死去的人還活在世上吧!”

  “......你,認得我皇祖母?”張姮忍不住打斷他,可誰知這像是一把尖刀刺入了老者,他激動地拽著張姮怒道:“她不是!她不是你的祖母!她是我的!在這世上只有我才是愛她的,只有我才知道她的痛苦,只有我知道她心中的渴求,我才與她心意相通,我才是她的丈夫!而那個昏君,辜負了她傷害了她,他不配是月兒的丈夫!他不是!!”

  張姮被他拽得頭腦昏沉,連帶著那條右腿再度痛苦不已,甚至無力再堪受倒地不起。那老者見她痛苦,忽然又瘋癲起抱住她哭道:“月兒,對不起,我沒能救你,沒能陪著你,如今還傷了你,對不起,你在怨我,在恨我嗎,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主公,她......”南唳才要說話,可忽然人被一掌擊退老遠,連帶著口吐鮮血;這人不知練得何等功夫,竟一擊讓南唳倒地不起,跟著陰沉而又夾雜憤怒的聲音響起:“張思戚!你害我的月兒,害我的至親,你該死!該死——!”

  南唳的徒弟南別忙將師父攙扶退去一邊,又熄滅了三把火焰隱匿于黑暗,這才讓老者緩下即將爆發(fā)的殺戮??蓮垔凰г趹阎?,一時手足無措,見他走火入魔般喃喃自語,決定孤注一擲,伸手撫上老者混雜血水和淚水的臉龐,溫聲道:“不要哭了?!?p>  老者果然渾身一震,在昏暗不清下,久久凝視著她,連眼睛也不眨,聽她又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可你不要再生氣,不要再殺人了,好嗎?”

  “......好,我聽你的,我都聽你的。”老者恍惚間好像變了個人,那般乖順,像是溫存于愛中的情人,可忽然他眼睛又崩出清明,放開張姮大聲道:“你騙我?!你不是她,你騙我!!她怎么會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張姮趴在地上低聲問:“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有多痛苦,那你能告訴我嗎?”

  老者又流下淚,跪倒在室內,最終痛苦道:“月兒,我好恨啊,為什么父皇當年將你賜給他,明明我才是他最寵愛的孩子,為什么他將那么好的你變成了別人的妻子。他懦弱無能,他沒有任何力量保護你,讓你終日惶惶不安,讓你沒有任何的依靠,可為什么他讓你們做了夫妻!!“

  老者語無倫次,張姮也不知如何勸慰,只得說:“命運的事,誰也不知道?!?p>  老者否認道:“不!這不是天命,這是皇權的肆意妄為,這是張思戚的罪孽,他得到了你卻不珍惜,反而害你痛苦,他作為丈夫卻對你這唯一的妻子不忠,將滿腹的愛給了別的女人,讓你終日痛苦......呵呵,不,是我糊涂了,這才是他啊,他的卑劣,薄情寡義,他的陰詭其實一直埋藏在他的骨髓里。天家,這就是天家,誰也不是例外??!你知道嗎,原來張思戚才是罪魁禍首,他害了你,又害我變成這般妖魔樣。因為他,我成了殘廢,讓父皇不得不放棄我,讓我失去了皇位!這一切都是他陷害的!可于外,他竟然還道貌岸然地裝成孝子賢王,躲開了旁人的懷疑,暗地里加害我們所有這些他踏上皇位的阻礙!就連我的母親,董貴妃,對你百般呵護像對女兒一樣的我的母親,也在最后被他害死。他不是人,他才是魔鬼,是喪盡天良的畜生......報仇,我要報仇,我一定會報仇,為了你,為了父皇母妃,我要他張思戚永遠沉浸在噩夢之中,讓他永生永世也救贖不了自己——!”

  張姮沒想到張思戚除了對妃嬪狠毒,對于皇后和太后也是一樣,而更讓她不可置信的是,張思戚當初為了皇位竟毀了眼前這個先帝屬意的繼承人,也就是老宣王張思曷,他的兄弟。

  雖然知道皇權爭奪下的殘酷,可這般狠絕,兄弟如是,妻子如是,那親兒又怎能逃得脫?

  張姮這才覺得后怕,也覺得自己愚蠢,原來她能安穩(wěn)活到現(xiàn)在,竟真的要說一句僥幸啊。

  但往事已去,如今他們這對同父異母的兄弟有著殺母奪權奪妻之恨,縱然佛祖親臨,怕也難化解這番恩怨,而唯一的結果,只能是你死我活。

  張姮絕望了,在這世間,她覺得真沒有善惡對錯,一切皆是因果。而不管是張思戚造就的因,還是張思曷釀成的果,都要由現(xiàn)在的皇帝一力承擔了。

  “咳咳咳咳咳?!睆垔滩蛔≡俣瓤绕?,隨著寒氣侵入,又接連喘不得氣,痛苦不已。

  “月兒?!月兒你怎么了?!來人!來人??!”老者慌忙喊人,此時南唳蒼白著臉忙近前診視,然后掏出一把干草,讓徒弟取出火捻灼燒,散發(fā)出的草煙十分刺鼻,可張姮的呼吸卻漸漸穩(wěn)了下來。

  “主公?!蹦相@時對張思曷道:“她不是那個人,不是康皇后。她只是先太子的子嗣,屬下請您不要混淆了她們。”

  張思曷直愣愣看著張姮,又不知陷入幻想還是被打破現(xiàn)實的刺激,一時無話。

  但張姮穩(wěn)定了呼吸,靜靜看著他良久,忽然說道:“我什么也改變不了,也什么都做不得。但我只求你一件事,請你,不要將我埋在土里。”

  “你說什么?!”老者忽然激動起來,張姮沒有理會接著說:“扔到江河也好,曝尸荒野也罷,但我都要看到月亮。我不要,再死后,還被鎖在地下,被困在皇權宮禁之中,我不要,再也見不到他......”

  說完,張姮徹底陷入死寂,而張思曷發(fā)了瘋一樣抱著她喊道:“你說什么?!你醒過來!剛剛說得什么你再說一遍,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南唳??!救她,你要救活她聽到沒有??!”

  “婣婣!”正在這時,忽然室內另一處入口又闖進來一些人,為首之人更是大喊著久違的名字,見她躺在張思曷懷中,立即出手去奪。

  南別率先出手阻擋,只是玄無夜身為一教之主,功力又豈是他能抵擋,老者神情處在混亂之中,只知道有人襲擊,爆喝一聲,一掌襲去,震得玄無夜和南別等人退避于外。

  此時玄天教護法近前怒道:“城主,我教與你們聯(lián)并,可你們出手害我教主又是何意?!”

  南唳道:“教主,我主公神志時而瘋癲你是知道的,如今更被大事纏繞,一時失手還請見諒?!?p>  玄無夜并沒理會這些人的聒噪,眼里心里都是張姮奄奄一息的身影,急道:“你怎么將她抓來這里?如今她到底怎么樣了?”

  南唳道:“山林遇見,就帶了回來......打亂了教主的計劃,真是抱歉?!?p>  玄無夜當然不會信他的鬼話:“好,既然你將人帶來,而我和她的關系你是清楚的,立即將人交給我!”

  南唳卻搖頭:“不行,非但不行,在下還勸你們停手,若在糾纏,她必死無疑?!?p>  “你說什么?!你到底對她做了什么?!”玄無夜眼睛泛紅,拳頭也被攥得咯吱響,腳下的石板竟被他踩踏斷裂,南唳卻不為氣勢所動,依舊淡淡道:“我不敢對她做什么,但人命關天,教主該知道分寸。”

  玄無夜心急如焚,氣息有些紛亂,身邊的護法見狀,皺眉暗想:這女子方才聽人說是皇族中的公主,那就是玄天教不共戴天的仇人,可教主迫切想救,不知這其中有什么內情。礙于百年來的圣教基業(yè)不能有所差池,忙對玄無夜低聲道:“教主,此女看著不簡單,若說是這城主的故舊怕是真的,否則他不會讓身邊的護衛(wèi)親自將人帶來,眼下還是大局為重?!庇謱δ相Φ溃骸俺侵髯约旱亩髟刮覀兺馊耸遣槐愦驍_,但若說一致對外,也需要你們清楚,此女既然是你們的仇人,那便是碎尸萬段,油烹活埋都是理所當然的......”

  他話未說完,忽然胸口一陣碎裂之聲傳來,竟是那瘋瘋癲癲的張思曷將內力拼出一掌,直接透了此人的胸口。

  這護法身在教中數(shù)年,算是玄無夜的左膀右臂,可他被人當眾殺了,身為教主的竟絲毫沒有異色,眼睜睜看著對方五臟俱損,死不瞑目。

  “護法?!”玄天教眾自是不甘他被害,一個個抽出武器對準了室內的人,可張思曷卻始終抱著張姮不發(fā)一言,好像剛才不是他殺人。

  左護法忍不住怒道:“你們這是什么意思?!難不成我教還說錯了!”

  南唳陰沉道:“是生是死,由不得你們這群烏合之眾說三道四。另外我在問一句玄教主,若我將她交給你,你怎么治?你們玄天教有人懂得醫(yī)理嗎?何況你教眾對于皇族的仇恨憑你一人壓制得住嗎?還不是眼睜睜看著她死?!?p>  左護法剛要反駁,忽然玄無夜大吼他住嘴,又對南唳道:“那你務必將人救回來,若她有閃失,我玄天教絕不會善罷甘休!”

  “教主?!她是朝廷的人啊!而且右護法他......”左護法和教眾不可置信,玄無夜怎么能為了一個朝廷人隱忍退步,可對方不準他們多言只能作罷。再看向張思曷懷中的張姮,眼神越發(fā)狠厲起來,皆認為是這個妖女蠱惑了他們的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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