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明槍暗箭
屋子里安靜極了，只有筆觸劃過宣紙的窸窣之聲。玉錦兮終于畫完了石榴樹的葉子，頭也不抬地吩咐：“有福去看看項大人在不在？我一會兒去拜見?！?p> 叢有福應(yīng)命而去，臉上帶了些得意。瞧見了沒？偷懶不怕，只要比其他人勤快一點兒就成了。
華子善更加專注地照看著茶水，郭從文卻一直被晾在當(dāng)?shù)?，手心里已?jīng)出了汗。
今兒實在是太大意了！
他不敢直視玉錦兮，只把目光放在桌面上的那幅石榴圖上，剛開始不覺得，等畫初具雛形，便看出了門道。
他好歹也是個秀才，正經(jīng)讀過幾年書的。若不是科舉無望，也不會在上林苑當(dāng)了個不入流的小吏?？蛇@些年雖然經(jīng)手的都是制式公文，以前培養(yǎng)的鑒賞能力還存留著。這畫栩栩如生，偏又不是一般的工筆，竟是獨成一派。
他不禁把目光偏轉(zhuǎn)了一下，看了看晾在一邊的幾篇大字，卻又是一驚。這可是正宗的顏體，見這筆法，竟是有極深的功力。
不是說這位出身商戶，才脫籍不久么？怎么會在書畫上有如此造詣？這樣高超的技藝，只有那些書香世家最被看重的子孫才有可能得以學(xué)習(xí)，他是怎么學(xué)到的？！
都怪自己眼界太小，竟是忘了人不可貌相的理?？催@氣度，哪里像是商戶人家出身的？！
怪不得此人入了大長公主的眼，原來竟也是有幾把刷子的。
洪勇進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幕?？磥碛窆拥拈_端不錯啊，這么一會兒就把這幾個屬下降服了？
“大人?！?p> 玉錦兮抬頭看看他，指著兩人道：“這兩人都是以后要打交道的，我這里用不著你們伺候，下去喝茶說話吧。”
郭從文和華子善如釋重負，恭恭敬敬地行禮退下，拉著洪勇到茶房細細地打聽新來的上官去了。
洪勇是郭明興面前得力之人，哪里會被他們幾杯茶就灌迷糊？只說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來搪塞。
玉錦兮卻是在又畫完兩個石榴之后，才等來叢有福，說是項大人到了，可以去拜見啦。
玉錦兮站起身來，撣了撣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不緊不慢地去了。
項家豪正在屋里喝茶，下首坐著署丞柴鳳昌，見玉錦兮進來，眼皮都不抬地繼續(xù)有滋有味地品自己的那盞茶。
柴鳳昌卻不敢托大，他比玉錦兮還低了兩級，急忙站起來，拱手相見。
玉錦兮便也客氣回禮，然后躬身對穩(wěn)坐如山的項家豪道：“下官玉錦兮拜見監(jiān)正大人?！?p> 項家豪慢條斯理地嗯了一聲。
玉錦兮也不惱，只舉了自己的敕牒和告身遞過去。柴鳳昌見屋內(nèi)自己的官職最小，雙手接了捧到項家豪面前去。
項家豪三根手指頭捏了過來細細地看過了，把敕牒留下歸檔，告身還給了玉錦兮。
這就算是驗明身份了，玉錦兮此時才能算作正式入職。
項家豪輕咳了一聲道：“坐下說話?！?p> 玉錦兮謝過，在下首找了個椅子坐了。
項家豪便道：“本官見你是第一次得個實差，這衙門里的規(guī)矩怕是不熟的，咱們上林苑監(jiān)可不是一般的地界兒，那是伺候陛下的，絲毫容不得馬虎大意。鳳昌是做慣了的，有什么事情只管找他。實在拿不準(zhǔn)的，盡管來找本官，萬不可自作主張，壞了差事?！?p> 玉錦兮做足了下屬的本分，低頭應(yīng)了聲是。
項家豪又道：“還有一件事，你是陛下金口關(guān)照過的精通稼穡之術(shù)的人，這田地，是必須要給你的。只是咱們蕃育署的良田都分給了農(nóng)戶，那些人是靠著這田地養(yǎng)雞鴨供奉給皇家的，萬萬不能奪了他們的飯碗去。你可有什么主意？”
玉錦兮表面上恭恭敬敬：“承蒙陛下厚愛，下官倒不拘什么田地，多少也隨意?！?p> 項家豪對此表示滿意：“看來你是個懂事的，離咱們衙署不遠倒是有一片地，足有幾十畝。閑著也是閑著，你只管拿去用，回頭讓鳳昌帶你去看看?！?p> 這么大方？玉錦兮謝了。
“哦，咱們衙署離城里太遠，大家都是住在這里的，也有你的一個院子，就在你那值房后頭。鳳昌啊，你也帶玉大人去看看?！?p> 柴鳳昌為難地道：“大人，院子沒問題，可里頭還有前任姜大人留下的許多東西。姜大人走得匆忙，說是里頭還有些要緊的物事，回頭讓家里人來拉的。這，這可怎么是好？”
項家豪：“這樣啊，倒是個難辦的事兒，玉大人，你看呢？”
玉錦兮笑道：“無妨，下官今日也是騎馬來的。如今氣候正好，離城也不是甚遠，便是奔波幾日也無妨?！?p> 項家豪佯怒：“這可怎么成？不要以為自己年輕就大意，能不奔波還是不要奔波的好?！?p> 玉錦兮只好陪著他繼續(xù)演戲，感激他為下屬著想。
項家豪這才對柴鳳昌道：“好歹先騰出間能住人的屋子，總不好讓玉大人這么奔波勞累的?！?p> 柴鳳昌自然滿口地答應(yīng)，直說一會兒就派人去收拾。
這場只有三人的上下級初次會面，就算是圓滿結(jié)束。
柴鳳昌先陪著玉錦兮去看了那片荒地，的確離衙署不遠，坐車也不過就是顛簸了半個時辰而已。
柴鳳昌一路之上就一直道歉，說其實真不遠，只是路難走。
玉錦兮便一直點頭附和，說沒錯，這路著實難走。
在骨頭被顛得將散不散之際，終于到達了目的地。玉錦兮一撩開車簾就笑了，這地方果然夠大，也果然夠荒。
目測足有一百畝，夠大吧？項大人可是說了，盡數(shù)歸她處置，多大方！
還特別好收拾，地勢平坦，上頭只有寥寥數(shù)根雜草，隨便除除就能用。
柴鳳昌十分真誠地道：“玉大人，您覺得這地方能用不？咱們蕃育署所轄之地有一千五百二十頃零三十四畝，下轄五十八營，都把好地方占光了，只剩下這片沙地，雖然貧瘠了些，可也能種些瓜果梨桃什么的。玉大人精通稼穡之術(shù)，定是能化腐朽為神奇的?！?p> 玉錦兮掃了他一眼，一邊嘴角高高揚起：“柴大人費心了?！?p> “不敢，不敢。下官還要去為大人收拾院子，這……”
“柴大人請便?！?p> “那大人您慢慢看，下官告辭，告辭?！?p> 坐上馬車揚長而去。
洪勇牽著兩個人的馬站在一邊，氣呼呼地道：“大人，您就這么讓他走啦？這小子一看就知道沒按好心。這是沙地么？這就是沙漠！”
玉錦兮看過地方志，笑道：“說的不錯，這地方在前朝的確就是一片沙漠，是過度放牧造成的?！?p> “大人您還能笑出來？這個怎么種?。勘菹驴墒侵该髁俗屇N地的。”
玉錦兮：“種地還不容易？只是我得好好想想，不能便宜了外人?！?p> 洪勇緊張地看著玉錦兮，連草都長不好的沙地，能種什么??？
只見玉錦兮蹲下身子，攥起一把土來細看，又拿了一把花鏟出來往下挖了挖，然后那花鏟就不見了。
洪勇睜大了眼睛，花鏟是哪兒來的？又去哪兒了？
玉錦兮心中有了數(shù)，看看天色還早得很，對洪勇道：“看看周圍有沒有人？”
什么意思？洪勇不解地騎上了馬，圍著荒地轉(zhuǎn)了一圈兒，別說人了，連只鳥兒都沒有。
沒人就成啊，玉錦兮對洪勇囑咐道：“一會兒不論看到什么，都不用害怕。在這兒等著我，我很快就好?！?p> 洪勇點點頭，心中莫名興奮起來。
玉錦兮進入空間，這么大的面積，若沒有空間做輔助，她一個人可玩不轉(zhuǎn)。
他們不是想看熱鬧么？那就好好讓他們看看就是了。
這個季節(jié)也種不了別的，只能種蘿卜。蘿卜種子她有的是，是準(zhǔn)備冬天的時候發(fā)蘿卜苗賣的。如今先種上再說，離冬天還有的是時間，她再在空間里種就是了。
她站在了控制臺上，手里拿了把鋤頭伸出空間去，調(diào)整了一番，找到了合適的速度，開始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自動播種機。
洪勇在看到玉錦兮突然不見的時候嚇了一跳，不過早就被郭明興提前囑咐過，自己早上也經(jīng)歷了一番，便很快就平靜了下來。
再看到地里突然多出來半截鋤頭，那半截鋤頭還會自己飛奔著鋤地的時候，就不那么驚訝了。
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那鋤頭跟個撒了歡兒的小馬駒兒似的，在地里開了一道又一道淺溝，然后鋤頭不見了，那淺溝的底部卻突然多了些水，眨眼之間就把土黃色的沙地變成了深灰。然后便是一溜兒小小的種子出現(xiàn)，最后一把鐵耙子上陣，所過之處淺溝不見，地勢又恢復(fù)了原樣。
若不是親眼所見，誰敢相信不過一刻鐘的時間，面前這塊土地就種上了莊稼呢？
玉錦兮的身影顯現(xiàn)，先檢查了一番播種效果，嗯，還算滿意。
轉(zhuǎn)頭看看已經(jīng)看呆了的洪勇，這漢子不會被嚇傻了吧？千萬別，這可是郭明興的長隨，只跟了她一天就給使喚壞了，回去不好交代。
“洪勇，洪勇?！焙皟陕?，看看魂兒還在不在。
洪勇回過神來，敬畏地看著玉錦兮：“大人，您是神仙下凡吧？”
玉錦兮笑了：“得，看來還沒傻。我這才種了一畝，還早著呢。你給我看著人，咱們今兒就在這片地里待著了?！?p> 洪勇忙不迭地點頭：“嗯，我看著人，看著人！”
是得看著人，要不然非得把別人嚇?biāo)啦豢伞?p> 玉錦兮忙活了半天，總算是把眼前看到的這一大片沙地都給種上了蘿卜。眼看到了飯時，兩個人卻不著急回去。玉錦兮空間里的東西都是現(xiàn)成的，兩個人就對著這一片沙地，坐在椅子上有茶有葷有素地吃了一頓午飯。
洪勇覺得自己這半天的經(jīng)歷，比起前三十年都要精彩，開頭還不敢坐，直到玉錦兮笑著說了一句：“就咱們倆，難不成還要我吃飽了等你不成？哪里那么多講究？坐下。”
洪勇這才坐了半個身子，已經(jīng)被驚慣了，看著突然冒出來的醬肘子、熘魚片也不覺得驚訝了，至于還冒著熱氣什么的，這不是熱的才好吃嗎？
一邊吃著一邊看著四周，總覺得自己還是在做夢。
等吃飽喝足了，玉錦兮把手放桌子上一放，原地只留下四個被桌子腿壓出來的小洞。
她滿意地看著被種了蘿卜的土地：“看來那兩位也就是這么個段數(shù)了，既然他們不樂意，咱們也沒必要非得跟人家真心相交。左右在這兒也沒多長日子，就這么著吧?！?p> “啊？就這么放過他們了?。刻阋怂麄兞?！”洪勇不甘心。
玉錦兮：“咱們的事兒多著，干嘛跟這些人浪費功夫？得了，咱們回去吧?！?p> 兩個人騎了馬慢慢地回去，順便看一下周圍的地形。
玉錦兮遙指著遠處的一條河流道：“看到?jīng)]？這個地方其實不缺水，只是遠了些。若是引一條水渠過來，這片地倒也能利用起來。”
洪勇問：“大人要造水渠么？”
玉錦兮：“你看大人我有那么傻嗎？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兒，我為什么要干？”
洪勇放心了。
玉錦兮繼續(xù)道：“蕃育署甚會挑地方，這地兒著實不錯，既然出來了，咱們就四處走走，看看周圍有什么好東西?！?p> 洪勇自然應(yīng)允，兩個人策馬揚鞭，先奔到了河邊，又沿著河邊的小路跑了一刻鐘，發(fā)現(xiàn)了一個村莊。
那村莊四周還有不少田地，遠遠地看著只是一片綠油油，也不知道種的什么，近了才發(fā)現(xiàn)是西瓜。
正是西瓜成熟的時候，地頭有瓜棚，棚下有看瓜的人。見玉錦兮穿著官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前來拜見。
玉錦兮不等那人跪下去就跳下馬來，嘴里說著免禮，一雙手已經(jīng)攙住了那位老農(nóng)，不讓他跪拜下去。
老農(nóng)從來沒見過這么和藹可親的官兒，激動得都不知道說些什么好了。
玉錦兮就撿著西瓜跟他閑聊，那老農(nóng)見這位官爺居然把如何種西瓜說得頭頭是道，心中的緊張終于散去，卻是對她格外欽佩起來。
等玉錦兮問起市場行情，老農(nóng)卻又開始愁眉苦臉起來，對著玉錦兮大倒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