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另辟蹊徑
原來此地的西瓜甚是有名，京城倒有七八成的西瓜是產(chǎn)自本地。往年的價格還穩(wěn)些，左右不過兩三文的波動。誰知今年也不知怎么了，半個月前還一文五一斤，前兩天卻跌到了一文二。昨兒有客商來收，卻是只有一文了，而且說這價格怕還要降。本來以為今年年景好，還能賣個好價，誰知道只不過遲了兩天，就相差了這么多。
谷賤傷農(nóng)，玉錦兮深知其中道理。想想城里德誠會和珩興會在瓜果上的慘烈競爭，怕是也波及到了這些果農(nóng)。
老農(nóng)把肚中苦水倒盡，心里稍微痛快了些，這才醒過味來，自己剛才好像發(fā)了幾句牢騷？哎呦，不會被打板子吧？
玉錦兮看著老農(nóng)不安的臉色，心里一陣發(fā)酸，不由想起甜橙鎮(zhèn)的吳老丈一家來。雖南北有異，境況卻同，都是被層層壓榨的平民百姓。
她嘆了一口氣問道：“老丈家的瓜還有多少沒賣？”
老農(nóng)見她沒生氣，不安的心情稍稍減緩：“一斤還沒賣呢，倒是有不少熟了的，也不敢摘。”
玉錦兮便道：“莫急，明兒有人來收?！?p> 也不管老農(nóng)能不能接受這個消息，轉(zhuǎn)身便走了。
洪勇憋了半天才問：“大人，誰來收?。俊?p> 玉錦兮道：“自然是玉萃齋來收。”
洪勇翹起大拇指：“大人心善?！?p> 玉錦兮淡淡一笑，不說什么。她心善么？在世人眼睛里可能是，可是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其實是個最冷情的人。
因為害怕別離，害怕被遺忘，她極少對人真心以待。之所以在別人的眼睛里是個善良可托付的形象，只不過是那些人的要求對于她來說實在太容易滿足了，她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只付出些許代價，便能讓自己所見全是平安喜樂之事，這買賣著實劃算。
因此，在回到蕃育署衙門之后，對于郭從文幾人的閃爍其詞，她便視而未見一般，問過今日沒有什么公務要處理了，又跟項家豪匯報了一下自己今天以及接下來的工作打算，便告辭回家了。
項家豪一聽她說要把主要的精力放在皇帝關注的稼穡之道上，大為滿意，把她大大地夸獎了一番不說，還大包大攬地說衙門的事務不用她操心。
既然對方鐵了心要把她這個在這兒待不了多久的人架空，那她何樂而不為？難道她還能看上衙門里的那點兒油水不成？
說句不客氣的，就他們一年的油水，能比得上她鋪子里一天賺的銀子多么？
把洪勇放在郭府，見珍姐兒還沒放學，郭明興兄弟倆也還沒下衙，便回了玉宅。
巫二泉擔憂地問：“大人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差事不順利么？”
自從玉錦兮當了這個七品官兒之后，巫二泉堅持說一家子要改稱呼，否則讓外人看起來不像樣。玉錦兮無可無不可，下人們都聽他這個當管家的話，更何況這個稱呼聽起來著實比以前的稱呼霸氣的多，這稱呼便都改了。
玉錦兮把烏紗帽摘下來，放在桌子上的掐絲琺瑯帽架上，閉上眼睛，雙足往腳踏上一放，靠在了椅背上，這才覺得松快了許多。
“沒什么不順利的，你明兒和風正帶著家里的大秤，套了車，六點四十的時候我來接你們。嗯，再帶些麻袋，咱們收西瓜去?！?p> 巫二泉立刻問：“收多少？按什么價收？”
玉錦兮嘆道：“按一文五收吧，有多少收多少。一天收不完就兩天，兩天收不完就三天，什么時候收完什么時候算。若是有別家去收，要是價比咱們家的高，就讓他們收，不用跟人家搶。”
巫二泉明白了：“大人這是看見哪家瓜農(nóng)遇到難處了吧？”
玉錦兮：“是啊，莊戶人家不容易，咱們也不缺那點兒銀子，能幫一把就幫一把。我一個鐘頭去看你們一趟，到時候你們只管找個沒人的地方把東西放下就是。嗯，要不讓岸闊也去吧，反正他也干不了別的，去看個貨還是沒問題的。”
巫二泉建議道：“大人如今在家的時候少了，岸闊還是個半大小子，跟著客路青山也不過就是學著做個生意。還是讓他跟著大人吧？學些官場上的迎來送往，也免得大人有事兒只能找郭家借人使。”
玉錦兮笑笑：“還是你想得周到，咱們家就是缺少這樣的人。成，讓那小子今兒就收拾東西，明兒跟我去郭家住?！?p> 巫二泉道：“那這小子可要高興壞了?！?p> 玉錦兮道：“客路青山回來之后讓他們來一趟，我先歇會兒，你忙去吧?！?p> 巫二泉見她面露疲憊，便知道今兒她累得不輕，退下的時候把門輕輕關了，還囑咐別人小點兒聲，莫要打擾了大人休息。
岸闊聽說大人要把他帶在身邊，果然高興得不成，一蹦三尺高地收拾自己的東西去了。巫二泉怕他一個半大小子不會收拾，追過去幫忙去了。
玉錦兮閉上眼睛打了個盹兒，就聽到外面客路的大嗓門響起來了，緊跟著就是巫二泉低聲的呵斥，嫌他聲音太大吵到大人。
客路急忙悄悄地問：“大人在家么？”
巫二泉瞪了他一眼，自己趴在門上聽了聽動靜，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就聽見里頭大人的聲音：“客路青山回來了？”
巫二泉急忙略抬了抬嗓門：“是，這就讓他們進來么？”
“進來吧?！?p> 客路青山便抱著錢匣子進了門，一見玉錦兮歪在榻上半瞇了眼，不由問道：“大人今兒累著了？”
玉錦兮反問回去：“你們倆今兒怎么這么早？”
客路答道：“也不知道是誰說的瞎話，說大人要當官兒了，咱們家鋪子怕是開不下去了。那些人怕來晚了買不到活魚蝦，竟是都跑來買，把咱們的存貨都買空了。我們倆就提前打了烊回來了。”
“無妨，等咱們鋪子繼續(xù)開下去，那謠言自會不攻自破。”玉錦兮道。
青山把錢匣子搬過來：“大人，今兒的銀錢都在這里了?！?p> 玉錦兮扒拉了一下道：“銅錢怕是不太夠，把家里的銅錢都拿來，尤其是小錢和中錢。除去鋪子里明兒要用的，其余的大約有多少？”
青山道：“四五十貫吧？具體的我得去數(shù)數(shù)?！?p> “那也夠用了。都交給二泉，明兒他們幾個給我收西瓜去。鋪子里的貨，我明兒早上親自送去好了?！庇皴\兮道。
客路立刻建議：“大人，咱們家再弄輛車吧？如今這輛平常都拿來拉貨了，大人出門也沒輛車坐?！?p> 玉錦兮：“行，一輛坐人的，再弄一輛拉貨的大板車?！?p> 處理完了這些事兒，玉錦兮長嘆了一口氣：“你們忙吧，我走了?！?p> 郭家那邊還有好幾件事兒等著她呢，她可真是個勞碌命。
好在閨女貼心，見她一臉疲憊，立刻搬了小板凳過來坐下，攥了小拳頭給她捶腿。
玉錦兮笑著彎下腰，把閨女撈到了榻上：“好了，爹爹不用珍姐兒捶腿，珍姐兒跟爹爹說說話就好了。”
珍姐兒大大地點頭：“嗯，我陪爹爹說話。爹爹你今兒很累??？明兒會不會還這么累？”
玉錦兮想了想，悲催地點點頭：“差不多，不過應該比今兒輕松些?！?p> 珍姐兒心疼極了：“爹爹真辛苦，爹爹你想吃什么？讓綠水姐姐去做。等我長大了，我也給爹爹做?！?p> 玉錦兮就真的點了菜，綠水笑瞇瞇地下廚房做飯去了。
行舟給玉錦兮換了衣服，又端了一盆熱水來：“大人泡泡腳吧，解乏?！?p> 玉錦兮從善如流，果然覺得舒服不少?？上н€沒等緩過來，洪勇便來報，郭明興回來了，請她去書房敘話。
行舟只好趕緊伺候她擦腳穿鞋，心疼地道：“當官兒真不容易，大人這一天都累成啥子了？”
玉錦兮笑道：“成了，我自己來吧。晚飯怕是在那邊吃了，讓綠水給我留一碗扣肉在鍋里燜著，其余的都放不住，你們吃了吧?！?p> 行舟卻道：“大人別管我們了，我們在自己屋里，吃什么不方便？若不是要緊的事兒，大人還是早點兒回來歇著吧?！?p> 玉錦兮伸伸胳膊，提起精神來，大步流星地去了。
累是累了些，可有這么多人關心，也不覺得太過辛苦了。
郭明興已經(jīng)在洪勇的匯報中知道了她今日所做的事情，見她臉色疲色未去，搖頭嘆道：“你說你著什么急？那地在那兒又跑不了，你想什么時候種不成？非得一天都種完它，累著了吧？趕緊坐下。”
郭明生也在，殷勤地給她斟酒倒茶。
玉錦兮謝過，坐下笑道：“也是頭一回，主要還是想看看自己的極限在哪里，以后定不會了。”
端起酒杯來聞一聞，是烈酒，擱在一邊端起了茶。
都是熟人，郭明生也不勸她酒，下人們都被揮退了下去，他是最小的，自覺承擔了執(zhí)壺人的角色。見玉錦兮杯里的茶空了，又給她倒了一杯。
“今兒怎么樣？”
玉錦兮：“今兒??？有趣得很。”
把今天項家豪和柴鳳昌的表現(xiàn)講了，末了道：“今兒上午，光祿寺要去買雞鴨什么的，要的貨多，銀子不少。這是生怕我擋了他們的財路，所以才想了個法子把我指使出去。我就干脆跟他們說，以后要專注稼穡之事，衙門里的事兒要多偏勞他們些，他們倒是放松了些戒心。我那院子，應該明兒就能收拾出來了。”
郭明興冷笑道：“這個項家豪，吃相太難看。一個堂堂的監(jiān)正，一直窩在蕃育署不走。有他在，沒幾個典署能做長久的。在你之前，那個位子空了足有半年了，說什么前任留下的東西，純粹是借口罷了。”
玉錦兮滿不在乎地道：“那個卻是無妨，反正他們那點兒油水我也看不上，這蕃育署我也待不長久，如此相安無事最好。倒是有另外一件事情，不得不仔細著?！?p> 把客路青山今兒說的事情也說了出來。
正在埋頭吃菜的郭明生立刻抬起頭來，這是哪個混賬王八羔子放的謠言？
他立刻把這件事情攬了過來：“這事兒我去查，牧哲兄你只管忙你的。要是讓小爺查出來是誰背后使陰招，看我不抽出他的腸子來！”
兩個人都裝著沒聽到他后頭發(fā)狠的話，這件事情還真的就是他來做比較合適。為什么勛貴們明知道家里子弟紈绔卻不下狠手治？還不就是有些事兒只能通過紈绔的手段才能做？
郭明興對于玉錦兮采取的方針比較滿意，在聽她說明兒就不用洪勇跟著的時候，忍不住笑了：“他心心念念地跟著你去長見識，要是知道就跟了你一天，還不知道會沮喪成什么樣子。”
郭明生卻有不同意見：“他才不沮喪呢，我看就這一天，就夠他想一輩子的。”
玉錦兮笑笑不答話，只覺得這一天過的，比一個月都累。瞧瞧，這就是當官兒的生活。身體疲憊還好說，那是她自找的。最讓人難受的還是心累。
蠅營狗茍，不過就是為了些許利益，真是不值得。
還好她有本事，要是換一個人去，非得憋屈壞了。
身體疲憊入睡快，空間里休息又比較舒適，一夜酣睡之后，玉錦兮又是神清氣爽活蹦亂跳了。
早上的事務雖多，卻并不很占用時間。她不過用了幾分鐘，就完成了玉萃齋的補貨。等帶著自家人到達蕃育署衙門的時候，剛好是七點鐘。
項家豪還是直到九點才出現(xiàn)，愣生生地把尋常官員上衙的時間往后推了一個時辰?？磥磙鸬娜兆拥拇_好過，也怪不得他在這兒待著不走。
項家豪得知她又是卯正到的，連連道太過辛苦，并且暗示她說以后不必這么早，就算是不來也是沒關系的。
玉錦兮笑道：“主要還是路遠，生怕路上耽擱了，這才提早的?！?p> 項家豪立刻道：“放心，你那院子今兒就能收拾出來了，東西都是現(xiàn)成的，你今兒可不用跑了，讓你那長隨回家說一聲就是。”
玉錦兮立刻道謝，并說自己今兒就住下，順便給對方吃了個定心丸，她準備去地里看看要種植些什么作物才合適了。
項家豪對那塊地的情況心知肚明，假惺惺地說了幾句客氣話，并表示大力支持她的做法，還順便表了一番忠心，說明了做臣子的第一要務是把陛下交代的差事放在第一位。
玉錦兮自然也跟著他繼續(xù)演戲，等實在演不下去了，這才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