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季旺訴衷情
出千之術(shù),萬變不離其宗,無非是在賭桌、賭具、賭博對象上作弊罷了。
雖是寒冬,生個炭盆也算正常,可將炭盆擱在桌下,腿腳移動受了不少阻礙,活動不便。對于羅旭這種精明能干的賭場經(jīng)紀而言,幾乎是不可能注意不到的。
既然不是注意不到,那就是故意為之了。然而炭盆并不能和賭博活動產(chǎn)生直接聯(lián)系,除了取暖,還能做什么呢?
攀在房梁上的湛飛白開動腦筋,如果不是為了取暖,而是——加熱呢?
按照這樣的思路進行下去,距離炭盆最近的地方,不正是賭桌么?
二人互選賭局,各有先后,看似公平,實則季旺每次都沒有拿到選擇骰子的優(yōu)先權(quán)。即便季旺先選的骰盅沒有問題,那么如果在骰子上做些肉眼看不出的手腳,光憑目力,恐怕并不能看出其中的分別。
由此可見,如果出千,很大程度是在骰子上作弊。
湛飛白與杜襄兒暗中觀察,當(dāng)?shù)谝痪侄硕纪冻鋈齻€六點時,羅旭從匣中拿出了隔音的蠟墊,如果僅靠骰子并不能達到他想要的效果,繼續(xù)在蠟墊上加碼,那么兩種道具才能達到效果的,會是什么原理呢?
兵分兩路,杜襄兒充當(dāng)了踢館鬧事的炮車角色,趁羅旭離開賭桌前去查看羅二情況的時間差,輕功達人湛飛白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房梁,雙手分別觸摸了下對局兩邊的六枚骰子。
同樣是骰子,羅旭的三枚骰子明顯能感覺出體感溫度更高一些……對了,是鐵粉!
金屬的導(dǎo)熱性好,學(xué)過化學(xué)的初中生都知道。如果骰子的材質(zhì)僅僅是常規(guī)所見的骨制甚至象牙,導(dǎo)熱性應(yīng)該遠遠沒有鐵的導(dǎo)熱性好。
羅旭的三枚骰子灌了鐵粉,那他手中的蠟墊,推測來說是具有磁性的,利用磁性吸住想要的點數(shù),才能做到心想事成,勝券在握。
所以說啊,出千防不勝防,賭博害人害己。
“既然你們猜到了作弊的骰子里灌了鐵粉,又是怎樣讓羅旭失手的呢?”鄭漪漪好奇道。
“這個嘛,”杜襄兒從懷中掏出個粗布包,“假冒偽劣的暖寶寶,今天出門的時候,正好帶出來試試效果?!?p> 古代沒有高純度鐵粉,幽磐所也不具備提取條件,可基本的氧化反應(yīng),在反復(fù)試驗了普通鐵粉后還是可以做到安全反應(yīng)的?,F(xiàn)代暖寶寶的發(fā)熱原理無非是鐵粉氧化成三氧化二鐵的過程會散發(fā)熱量,加入食用鹽即氯化鈉可以加速氧化速度。將鐵粉與食用鹽按一定配比混合,再倒入幾滴冬至吃餃子的白醋,將從中藥鋪子采買的金晶石(即蛭石)與之混合均勻。需要使用前加入適量清水,等待約莫半個時辰,北燕版本的簡易暖寶寶就做好了。
一般的水囊或罐子體積過大,不便隨身攜帶,杜襄兒便托湛飛白從湛府的倉庫收集了些鼻煙壺來,將所需的原料裝在瓶中,為了增強保溫效果,還專門找了上等的牛皮緊繃繃地纏繞其外。
除此之外杜襄兒給鼻煙壺做了個厚厚的粗布包袋,既能避免燙傷,也能合理散熱,然而仿制品始終是紡織品,自制的暖寶寶性能不如現(xiàn)代暖寶寶穩(wěn)定,溫度體感過高,續(xù)航時間短,差不多半柱香的時間就失去了其保暖的效用,因而被杜襄兒稱為“假冒偽劣”,深感現(xiàn)代化學(xué)先進科學(xué),古代研究之路路漫漫而修遠兮。
羅旭的骰子中加了鐵粉,導(dǎo)熱性能自然好些,在從梁上到落座的間隙,湛飛白眼疾手快把熱度正高的“假冒偽劣暖寶寶”塞入季旺手中,眼神示意性瞟向季旺這邊的骰子。
季旺會心一笑,手心一轉(zhuǎn),將鼻煙壺藏在袍袖內(nèi)側(cè),胳膊重新調(diào)整了下方向,不動聲色地離自己這邊的三枚骰子靠近些許。在羅旭提議重新洗牌的前一刻,六枚骰子早已溫度相當(dāng),難分左右。
季旺這邊的骰子被加熱,自然混淆了羅旭視聽,打亂重選時以為選到的觸感微熱便是摻了鐵粉的特制骰子,哪知早已被偷天換日,李代桃僵。
杜襄兒很欣慰,盡管假冒偽劣的簡易暖寶寶無法量產(chǎn)占領(lǐng)北燕的冬季取暖市場,跟對手湯婆子的普及性無法同日而語,但好歹也是在賭場上發(fā)光發(fā)熱,光榮擁有了它的一席之地。
至于磁粉嘛——
杜襄兒懶洋洋地上前,抬腳勾出賭桌下的炭盆,拿起羅旭面前的蠟墊,一松手,“啪”地掉進炭盆中。
蠟墊一入炭盆,盆中的火焰燒得更歡,某種淡淡的異味順著火苗散發(fā)到室內(nèi)各處。季旺輕嗅,道:“是雞血?!?p> “那就對了?!闭匡w白笑道:“在下幼時不學(xué)無術(shù),最討厭兄姐那一套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得空兒就得淘點閑書看看。博覽群閑書吧,偏偏喜歡看齊王世子發(fā)行的《炎都廣記》,其中講到,有種磁粉膠合法,將磁粉和鐵粉一并混雜,是以雞血作為黏合劑吧?”
“《炎都廣記》寫了十年了,你還記得清楚。”季旺點點頭,笑意中帶了淡淡的苦澀:“齊王世子十年前就已不在人世,現(xiàn)在在你面前的,只是季旺而已?!?p> 沒趕上第一茬吃瓜的杜襄兒訝異,原來煩人精最開始說季旺賭技優(yōu)秀到著書論證,指的是這個意思么?
十年前季旺才九歲吧,最多算開蒙不久的小學(xué)生,怎么北燕人個個都天賦異稟,技能樹都從孩童時期就點滿了么?
無話可說的羅旭垂頭喪氣地靠在椅背上,失去了掙扎的欲望。
自以為靠磁粉控制能穩(wěn)出六點,然而過于自信,搖到六點正對面的一點,其實并不意外。
越想贏,就越容易用力過猛,一敗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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敗局已定,又被當(dāng)場抓包出千,羅旭面色灰白,像只敗落的公雞。季旺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出人意料地向著羅旭的方向,躬身作了一揖。
“阿稷,這,這不可……”羅旭大驚失色,無奈身子被湛飛白鉗制,只得被迫坐在椅上受了這一禮。
“羅旭,你視我為主,我并非不知。當(dāng)年不過是舉手之勞,我視你如兄如友,從來不是仆從屬下,蒙受你多年牽掛,實屬讓我愧疚不已。我痛悔當(dāng)年逃出生天怕自己牽連你,這么多年都不曾聯(lián)絡(luò)你,對不起,因為我的自私,將你推上了最不想走的道路?!?p> “不,是我一意孤行,怎么能怪阿稷……”羅旭急忙反駁。
“羅旭,這是齊王府在炎都所剩的地契鋪子,盡管微薄,但也足以養(yǎng)活個三年五載?!奔就鷱男渲谐槌鲆豁称跫?,認真道:“長樂院沒有變成好地方,是我的錯,你關(guān)了長樂院,拿著這些遠走高飛吧,再不要過問朝廷中事了……”
“小季旺,你可想好哦?!庇呐退斆远畔鍍簯蛑o地調(diào)侃道:“沒了這些,老婆本估計就不夠了?!?p> 鄭漪漪面紅耳赤,急聲道:“才不會,我娘給我攢的嫁妝,足夠我養(yǎng)活阿季了!”
“嘖嘖,還沒成親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崩夏赣H般微笑的杜襄兒戳戳當(dāng)代番茄鄭漪漪,胡謅道:“嫁季隨季,古人誠不欺我……”
季旺臉亦是通紅,手中的契紙卻依舊堅決地遞在羅旭眼前,不肯放松半分。
眼圈泛紅的羅旭搖搖頭,道:“阿稷,非我不能,只是你可知道,當(dāng)年的長樂院,幕后操縱的主使正是……”
“元騏,對吧?”季旺平靜地說出了羅旭即將說出的答案。
“阿稷原來早就知道?”羅旭驚異道:“那你為何……”阿稷既然早就知道當(dāng)年長樂院的幕后之人是元騏,為何不報仇雪恨?
“和你一起編寫《炎都廣記》那年,我路過了一間民宅。”季旺眼神微動,淡淡地陳述著當(dāng)年的所見所聞:
“行路行得口中太渴,是個少女為我開了門,奉上了一杯清水。麗春院的鴇母遠遠經(jīng)過,少女花容失色,家中的啞母咿咿呀呀地將她藏入了堆滿雜草的儲物間。后來那女子告訴我,親生父親輸了賭債逃之夭夭,賭場又將她賣入麗春院,逃出后幸得啞母搭救,才得以茍活至今……”
御風(fēng)倒吸一口氣,王子瑜瞳孔微擴,作思考狀。
“紙上談兵了那么久,我從未見過真正的賭場,便拉了你去那少女口中的長樂院一探究竟,以為只是時來運轉(zhuǎn),哪知得了這長樂院,卻給元騏構(gòu)陷我父親添了把火。贏得一時暢快,卻輸?shù)眉移迫送??!?p> 季旺垂眸,濃密的睫毛覆蓋了眼瞼,投下一片濃濃的陰影。
是啊,若不是他任性妄為,也不會有元騏之后的落井下石。得失成敗,皆是過眼云煙,贏了家財萬貫,卻失去了最疼愛自己的父母親人,季旺無法怨天尤人,不怪元騏狠心絕情,只恨自己年少貪玩,拿走了不屬于他的長樂院,付出了令他終生悔恨的慘痛代價。
倘若當(dāng)年見好就收,是否今日父母依然俱在,親友仍舊團圓,重陽遍插茱萸之時,不再孤苦伶仃?
“等一下?!庇L(fēng)急急地打斷了季旺的回憶殺,追問道:“季公子當(dāng)年遇到的那位少女,年齡大約幾何,可否入宮當(dāng)差?”
這故事中的人物,為何與他的調(diào)查結(jié)果不謀而合……
“那姑娘痩得厲害,大約過不了宮人篩選的關(guān)卡?!奔就妓靼肷?,道:“現(xiàn)在想來,她的發(fā)式仍是垂髫雙環(huán),年歲應(yīng)是未至及笄吧?”
“那……”御風(fēng)還欲再問,卻瞧見王子瑜幾不可見地搖搖頭,及時剎住了話頭。
此處并非詳談之處,個中細節(jié),還須稍后再問。只是季旺的陳述,為王子瑜尋妹的重重困難之路,增加了一條難能可貴的線索。
蜜桃烏龍兔
關(guān)于自制暖寶寶這一段反復(fù)修改了好幾次,還專門找了學(xué)霸閨蜜研究了一下暖寶寶發(fā)熱的化學(xué)原理,得到了相對合理的結(jié)果才進行了上文的描述。如有錯漏,歡迎各位化學(xué)大佬批評指正,另外日常生活最好不要輕易嘗試,小心危險? 另:《我們?nèi)晕粗滥悄晖踝予ぷ呤У拿妹玫拿帧坊顒诱诨鸨M行中(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