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昀是兩日后的清晨回來的,一路策馬飛馳,馬鞍上另外載著一個白發(fā)童顏的人。這便是他奔走三日迎回來的,焦滋焦醫(yī)師。
卻說焦滋仔細(xì)查看了北敬的傷勢,臉上仍是一副游刃有余的表情:“老殿下的藥粉還是靈啊,身上的傷這么快就好得差不多了?!?p> 伊昀急忙問:“這張臉能否治好?”
“去拿一盆溫水、一杯剛燒好的熱水,再拿一條毛巾過來。”焦滋沒回復(fù)他,只是打開隨身攜帶的藥箱,埋頭翻找著什么,輕飄飄地給伊昀丟去一句話。
伊昀二話沒說,身上的大衣還沒來得及脫,便跑出房間去。
很快焦滋要的三樣便都送進(jìn)屋來,小心翼翼地擺在了桌上。
“先前舊疾發(fā)作,也不見你這么緊張過。”焦滋笑瞇瞇地調(diào)侃他,不待回復(fù),回頭叫北敬在床上躺好。
只見焦滋從包裹著的手帕中捻起一只小刀,在冒著滾滾熱氣的開水中浸了浸,隨后攬住白衣衣擺在床邊坐下;左手把住北敬的臉,右手用小刀挑開將要愈合的傷疤。
伊昀在一旁看著,臉上也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了痛苦的神情。
焦滋用濕毛巾為仰躺在床上、此時正攥緊雙拳的人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又用刀鋒挑著,在一道道血淋淋的傷口中盈上棕色的藥粉;隨之再用長布條將他的臉裹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的,只露出了眼睛鼻子和嘴。
焦醫(yī)師的包扎技術(shù)想來不算精湛,伊昀乍一看這從床上坐起來的人,竟覺得有幾分喜感。
“您這次在府上留幾日?上次的房間還為您空置著?!?p> “殿下廚藝甚佳,我本欲借薄功蹭上幾頓吃喝,但手上的事務(wù)實在是忙不過來?!苯棺绦Φ溃按每臻e,再來叨擾?!?p> 伊昀一愣:“那我這位朋友的傷......”
“這簡單?!苯棺陶f罷,從藥箱中取出兩只小瓶子來,輕輕放到桌上,“每日早晚各換一次藥,記得先把臉洗干凈了。再者便是注意不要過度勞累,得精心養(yǎng)著才行。你謹(jǐn)守這兩條,一個月后這位公子的傷便可痊愈?!?p> 他留下醫(yī)囑,便借了一輛馬車離開了。
塞北近日沒有外敵來犯,燕王在府上坐了幾天,屁股一捂熱,便開始張羅著要為“景公子”親自下廚,做上幾頓補(bǔ)身體的大餐。
北敬在府上閑住著,便去回憶六日前那一場一開戰(zhàn)便向燕王一方傾倒的征伐之戰(zhàn)——一面是養(yǎng)精蓄銳已久的三十萬精兵,一面是十萬疲于戰(zhàn)事的士兵,交戰(zhàn)不過一日,三十萬精兵便紛紛敗下陣來,死的死、逃的逃。
戰(zhàn)場上伊昀持長槍對北敬窮追不舍,他的貼身護(hù)衛(wèi)無名暗中耍計,躲開燕王的視線,悄悄護(hù)送太子離開。
二人脫掉盔甲,躲到一家驛站,方才以為得到了機(jī)會喘息,又有腰間掛著燕王府腰牌的死士逼近。無名一面帶著北敬和死士交戰(zhàn),一面打開一條路,將太子送出驛站后孤身返回,至今下落不明。
北敬的臉,就是那時被死士劃傷的。
他后來反復(fù)回想交戰(zhàn)時的場景,發(fā)現(xiàn)對于死士而言,毀了太子的臉好像比殺了太子更重要。這倒也不是沒有道理。毀了容,要么沒人認(rèn)得出他,要么是認(rèn)出來,但是長相駭人,繼承不了君位。
燕王如果有意毀掉他的臉,又為何要親自去請神醫(yī)為他療傷,如今又煞費苦心地為他養(yǎng)傷?
莫不是伊昀在酒館中沒有認(rèn)出他來,當(dāng)真以為他是什么“景公子”?燕王不會這么傻,他一定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真實身份,早就看穿了自己拙劣的掩飾。
如果燕王想用這迂回的一場戲來騙取北敬的信任,對他有所圖謀,只能是貪求他“太子”的身份??墒腔实坌妓八劳觥钡牟几嬖缭谒霭l(fā)的那一日就已經(jīng)傳到塞北了,燕王一路上不可能無所聽聞。
又或者,那批死士是其他覬覦太子的人委派的,嫁禍給了燕王。
北敬的大腦琢磨這一點的時候,他的身體正在王府院中看燕王與眾人比試騎射。這想法一冒出來,他望向燕王的眼神忽然呆滯住了。
伊昀一勒馬,正巧偏過頭往他的方向看,正巧就對上了那雙無神的雙眼。于是一邊尋思著“他會想什么”,一邊騎著馬向他走過來。
馬背上的人問道:“景公子在看什么,看的這般出神?”
北敬應(yīng)聲抬頭,目光順著那人腰間的佩劍向上看去,瞧見一張在陽光下格外燦爛的笑臉。
“在看殿下的佩劍?!彼鸬?。
伊昀笑了:“我們?nèi)庇袀€傳統(tǒng),男子成婚,要將自己的最愛的佩劍交由妻子保管,待長子成人,再將這把劍傳給他。我腰間掛的這把,是從祖宗手中傳下來、由我母親親手傳授給我的。景公子若是喜歡,便以此劍相送,如何?”
“我不知這劍如此珍貴。只怕收了,將來也消受不起?!北本吹?。
“未必受不起?!币陵腊氪蛉さ?,“我見景公子身邊有紫氣環(huán)繞,將來必是貴人之命。我就是一個替人看園子的莽夫,若能沾一沾貴人的光,也是我伊昀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