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藥苦口,忠言逆耳,要想得到好的,總歸要先受一陣子折磨。
卻說北敬吃完了飯,小心翼翼地躺到了床上。想是藥效發(fā)作,他感覺周身的疼痛感和灼燒感愈發(fā)強烈,好像下一秒他的肢體上就要燃燒出火苗來。
藥好不好用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用這藥就得在鬼門關(guān)前走一遭。所幸用藥前幫他脫衣的伙計提醒了他,這藥粉烈得很,不能往臉上抹,不然這張好皮相非要毀于一旦不可。
塞北沒有溫和些的藥膏,于是他那張受了傷的臉只能暫且清洗了,再用熱的濕毛巾去敷,姑且將就著。
北敬昏昏沉沉地挨到天光破曉,方才有了些倦意,半睡半醒間瞧見天光破曉,腦中忽地一下清醒了。他掙扎著從床上爬了起來,側(cè)過頭,看見房中的銅鏡中映著一張布滿傷痕的臉,自嘲般地笑了笑,垂下頭別開了視線。
昔日被當寶貝一般捧著的東宮太子,眨眼間就從天上掉到泥地里面去了。北敬覺得自己就像一串他爹無比喜愛的翡翠手鏈,八歲那年被他拿去把玩,結(jié)果失手掉到地上,摔得渾身裂紋。
他覺得自己這想法不免有些顧影自憐的意思,轉(zhuǎn)念一想,覺得這不是他的作風(fēng),于是果斷掐掉了這喪氣的心情。
北敬扶著床沿站起身,推開房門,只見郭保友已早早地醒來,在書桌前點上了燈,神色復(fù)雜地看著手中的信紙。
郭保友順著開門聲的方向望去,見是北敬,即刻拉出了一個禮貌的微笑:“景公子這么早便醒了?昨夜睡得晚,不如再多休息片刻。”
北敬搖了搖頭:“睡久些反倒會不習(xí)慣?!?p> 郭保友笑道:“古來憂國憂民之人,大多都如景公子這般。心懷百姓苦,夜不能寐、寢不能安?!?p> “若無能作為,這憂心便成了負擔(dān),反而不如那些一心求逍遙的。”北敬道,“燕王殿下呢,現(xiàn)在還沒醒么?”
郭保友搖了搖頭:“他去尋人,昨日便離開了。”
北敬心頭一緊:“尋人?尋什么人?”
“久居中原的神醫(yī),焦滋焦醫(yī)師。”
“燕王身體不好?”
三日前伊昀在戰(zhàn)場上,駕寶馬、持長槍,帶著不足十萬的兵,硬生生殺開一條血路,可謂是所向披靡。
郭保友嘆了口氣:“要治的不算什么大病,乃是舊日里落下的頑疾,不常礙事,也不總顯得出來?!?p> 他將信紙折好,放在了一邊,道:“我去為您沏一壺茶吧?!?p> “有勞。”
北敬目送郭保友離開后,緩緩走到桌旁,環(huán)顧四周,見四下無人,便輕輕地拿起信紙。
他展開一看,愣住了——那是朝廷送到各地的加急信。信上密密麻麻寫了兩段字,一段的意思是“舊太子北敬已薨”,另一段則是“將改立三皇子北粲為太子”。
三皇子北粲是紀皇后的次子,也是北敬的弟弟。和他大哥不同,北粲喜歡詩文書畫,每天跑到各種山林中拜訪名士,京城里鮮少見到他的人?;实叟紶柦唤o他一些清閑的事務(wù),他也轉(zhuǎn)而交給府上的食客西鳳處理的。
縱然北粲無心政事,皇后長子喪命,改立次子,這合規(guī)矩,沒什么好說的。只是這來得如閃電般的“死訊”,北敬總覺得有人在暗中使舵。
郭保友端著一壺茶走進來,給北敬倒了一杯遞上前。
“燕王臨行前囑咐我好好招待你,我方才便差人回燕王府報信,叫他們好好準備早膳?!惫S训?,“喝了這杯茶,我們就出發(fā)吧,馬車已經(jīng)備好了。”
兩人乘馬車從東門進城,沿途不少商鋪已經(jīng)開張,街上有了三三兩兩的行人。
有人對著馬車喊道:“郭大人!什么時候再來和我們喝一壺?。 ?p> 北敬應(yīng)聲望去,只見郭保友微笑著向那人點了點頭:“改日得暇,定與胡兄喝個痛快。”
燕王的馬車走在街上,來往行人的臉上沒有驚慌的神色,也并不躲避著,只是一邊彼此談笑著一邊頗有默契地讓開一條路。
馬車最終停在了燕王府。
整個王府建筑皆用磚石砌成,穹頂上的花紋黃藍交錯,甚是明艷。
門前沒有任何人看守,只有一個蒙著眼的公子手持棋盤在門口等候。
北敬下意識地遮了遮自己的臉,見周圍沒有別的人,才將袖子放了下去。
郭保友向那位蒙著眼的公子行了個禮:“楚先生,久等了?!?p> “燕王的朋友,我當然要親自迎接。”楚先生向北敬的方向行了一禮,“在下楚逸,見過太子殿下?!?p> 北敬回禮,道:“鄙姓景,一介草民,久仰楚先生大名?!?p> 楚逸道:“景公子的身上倒是有些帝王之氣。是我唐突了,宴席已備好,請隨我來吧?!?p> 北敬四處打量著,發(fā)現(xiàn)王府內(nèi)裝飾的繁華幾乎賽過皇宮,不由得感慨天高皇帝遠。
飯菜的香味從客堂中傳出來,楚逸帶著北敬走進去一看,只見桌上擺著三十六道菜,山珍蔬果,道道都被做出了花。
郭保友道:“燕王希望景公子可以在府上待上幾天,至少等他回來,和他說上兩句話。衣食都是盡力按照中原的習(xí)慣來的,還有什么不習(xí)慣的,您可以盡管和我說?!?p> “那便有勞郭大人費心了。”
最初的三日里,北敬明面上整日修養(yǎng)閑逛,卻在暗里摸透了整個燕王府的構(gòu)造,畫了一張極其精致的燕王府地圖,還和府上幾個姑娘混了個眼熟。
有姑娘問起他身上的傷,北敬便借口說是在來塞北的途中遭強盜偷襲弄的。
府上一個自稱“嫣兒”的姑娘聞言便笑道:“我還說殿下的病已經(jīng)養(yǎng)好了,怎么還要去請焦醫(yī)師回來,原來是為了治公子的傷?!?p> 北敬一愣:“我聽說燕王有舊疾,以為他是要為他自己求醫(yī)。莫非是我聽錯了?”
嫣兒道:“殿下確實有舊疾,也找焦醫(yī)師開過方子。但這次是為了公子。過不了幾日殿下便能回來,公子不信我,到時候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