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烏子被二人用粗繩子牢牢地捆在了問訊室的椅子上。他的草帽被扯了下來,隨意地丟在腳邊,露出臟兮兮的臉。
北敬抖了抖衣擺上的泥土,坐在了花烏子對面的木椅上。
兩個下手向他請示:“大人,都按您的要求辦好了?!?p> 只聽坐在木椅上的人淡淡地“嗯”了一聲,二人便乖乖退下,順手帶上了問訊室的門。
花烏子斜著眼看面前的人,撇了撇嘴,把頭往胸口一埋,沒說什么。只見對面那人在兜里摸索了片刻,從中掏出一張畫像來,輕輕一抖,展開來。
畫上的赫然是一個男子,五官端正,面相柔和,眉宇間透露著一股恬靜平和的氣質(zhì)。
北敬問他:“你認(rèn)識這個人么?”
花烏子垂著頭,靜默良久,放在抬起眼睛瞥了一眼畫上的人,道:“蜀王白蔡,認(rèn)得?!?p> 北敬挑了挑眉,眼神一垂一抬:“你能在民間有這么大的勢力,蜀王的支持應(yīng)該占了很大的分量吧。”
“我和蜀王各取所需,沒有知府大人說的什么支持?!被踝拥?。
“哦?”
花烏子解釋道:“蜀王手里不缺的是錢,缺的是樂子;我手里不缺的諸多引人發(fā)笑的故事,缺的是錢。他花錢買我的故事,我把故事寫下來賣給他,這就是我們之間的交易。我和蜀王的關(guān)系很簡單。”
“沒有蜀王的參與,那長安城中的動亂就都是你一人促成的了?!北本吹馈?p> 花烏子笑道:“我聽說新來的知府以前也是個窮小子,還以為能換一個知道事的來?!?p> 北敬不解,只見花烏子把頭一低,再抬起來,那兩根粗麻繩便從他身上脫落下來。北敬心中一緊,只見花烏子將手里的小刀片往一丟,一絲寒氣從他身旁掠過,隨著沉悶的一聲,死死插在了他身后的墻壁上。
“我看你的眼神,不像是混跡市井的人,倒是一身的貴氣,好像是從哪家王府里走出來的。”花烏子道,“難怪你不知,也不懂。你要是懂,就不會在這個時候來燕京管事,也不會把我抓起來了?!?p> 北敬道:“秉公辦事,景某不知自己所為有何不妥?!?p> “你說的‘公’,是公家,還是公平?”花烏子笑道,“公正是你的本分,可是你的錢又是公家給的。你自然是兩個都要為了,所以兩邊都要遷就著,這就是你在這個位置上的難處。”
北敬愣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出來:“我看你的眼神,也不像是一個單純造反的人,而是一身的江湖氣。我便遂了你的意,今日放你一次?!?p> 花烏子也愣住了,沒想到北敬答應(yīng)得這么爽快。只見面前的知府大人將問訊室的門敞開,遣散了守門的兩個下手,為他指了一條出路。
“請吧?!北本囱壑泻σ?。
花烏子向他抱了一拳,又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這才轉(zhuǎn)身離去。
蜀地有一語云:萬花叢中只身過,我自人間逍遙客。
男人赤腳在席間仰躺著,側(cè)過頭來看向一旁載歌載舞的綺羅。他眸中總是噙著一絲冷淡,眼角卻流淌著黏膩的曖昧。
“西鳳,”赤腳的男子緩緩閉上了眼睛,對身側(cè)的人道,“我覺得還是你的簫聲比較好聽一些?!?p> 身側(cè)正襟危坐的男子一愣,隨即叫停了樂師和舞女,端出自己的簫來。
他問:“殿下想聽什么曲子?”
男子想了想,笑道:“你喜歡什么曲子,我就聽什么曲子?!?p> 西鳳沉思了片刻,隨即將雙唇附在了吹口側(cè),一吸一吐,氣息流轉(zhuǎn)之間,生出北風(fēng)黃沙之音。壯麗曠遠(yuǎn),悠遠(yuǎn)綿長。
那是一個千年之前的夢。
周王失鹿,天下共逐;周風(fēng)頹唐,諸子爭鳴。
所謂君王,所謂萬民;所謂性偽,所謂禮法。
一朝如夢,神思恍惚,魂牽夢繞,經(jīng)久不去。
難逢知己,幸遇蜀王。
西鳳這曲子常人聽不習(xí)慣,也聽不懂,不知他為何對此情有獨(dú)鐘。白蔡聽得懂他的曲,看得懂他的夢,愿意聽他的曲,西鳳也愿意吹給他聽。
每每聽到熟悉的音符,白蔡便要感慨一番:“你這樣的人應(yīng)該到軍營里,應(yīng)該騎駿馬踏黃沙,屈身在北粲的曉風(fēng)軒里,有些可惜了?!?p> 他每次感慨,都要咽下其中一句話:你生不逢時啊。
白蔡不說,西鳳卻能從他略微變化的神情里看明白他的欲言又止,心領(lǐng)神會。
于是簫聲再度飄飄揚(yáng)揚(yáng)地響起,曲子就變得悠揚(yáng)和緩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