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閣是不隨便叫人進(jìn)的,北粲這次特詔他來,北敬這才得以近覽暮云閣全貌——二十五間房間間錯排布,以迂回曲折的石板路連接在一起,兩側(cè)種滿了不知名的花草。據(jù)說這建在皇城不遠(yuǎn)處的庭院原先是老蜀王在京中的落腳處,不過后來白蔡繼承了父親的王位,就不常來此居住了。
北敬快步走進(jìn)屋去,那叫他來的人告訴他不必行禮,隨即直奔主題:“今日叫景公來,是有大事要商量。朕臨朝已有些時日了,奈何年少時生性頑劣,不好學(xué)術(shù),天下的事務(wù)有諸多未能妥善處理的?!?p> “臣于太上皇有諾,不論天下形勢如何,都會盡心助大昌再創(chuàng)盛世?!北本吹?。
“天下需要一個好的君主,而不只是忠心的臣子?!北濒訐u了搖頭,“朕決定改過自新,想著要離開京城,去看看這四海八荒。”
北敬聞言,愣了一愣。
“景公乃是太上皇中意之人,治國有道,權(quán)衡有方,可以天下相托。朕不在京城的日子里,便讓景公做攝政官,為朕守京城、守天下。”他說著,將身體微微向前傾斜去,“景公意向如何?”
北敬搖了搖頭:“大昌百余年,皆不曾有什么攝政官。此不合祖宗之法。臣惶恐直言,法度亂而天下亂,陛下可是要以一己私欲亂了天下嗎?”
他一語中的,北粲心中一時慌亂,竟說道:“這是什么話?不過是在原先的條規(guī)上稍加變通,怎么就成了欲亂天下?你休要躲在一張遮羞的面具背后口出狂言!”
“臣如何不知陛下?陛下捫心自問,臣說得可有半分虛假?”北敬隨即揚(yáng)聲質(zhì)問,“陛下生得悲憫的性子,卻沒生得一副硬骨頭,鬧到最后,倒成了一個懦夫?!?p> 站在一旁的陸昕垂眸不語,只在余光中看到北粲臉色蒼白,眼神飄忽,儼然一副驚恐的樣子。他頂著一口氣,質(zhì)問:“你是何人?敢妄議天子是非?”
北敬靜靜地注視著他,望著那雙目光時時躲閃的眼睛,良久,將面具摘下。
見到面具后的那張面孔,北粲頓時被嚇得渾身發(fā)顫,喉嚨中半點(diǎn)聲音都發(fā)不出來。他大抵覺得面前此人是他兄長的冤魂,從地下爬出來找他問罪來了。
——這位置,這么被你坐上了?
——我不知,我本不該在這里。
“我是何人?”
北敬將雙手重重地按在了他的雙肩上,好像把他即將離體的魂魄按了回去。
“你可看好了,我是人,不是鬼。我是天意欽定的大昌太子,當(dāng)是如今統(tǒng)領(lǐng)四方的人?!北本匆蛔忠痪洹⑶迩宄卣f著,眼中流出野心勃勃的光,“陛下若愿意求逍遙,愿意托出天下,為何不做得干脆一些?”
陸昕覺得這話頗有逼宮的意思,不由得感慨這化名為“景琮”的人著實(shí)厲害,上一秒還裝忠臣裝得惟妙惟肖,下一秒就能鋒芒畢露。
“天下豈不要大亂?”北粲愣了許久,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你說我設(shè)攝政官有違祖宗家法,臣子登基又何嘗不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屆時九泉之下,我又要如何見北姓列祖列宗?”
他忽而用一種怨恨的目光無力地看向北敬:“你為何不早些站出來,叫父親認(rèn)了你這個沒死的大兒子,非叫我做這種抉擇!”
北敬垂眸不語。
北粲又覺得委屈,帶著哭腔念道:“父親既要我接他的位置,怎么又把你安排在我身邊?”
他這時就像是個被父親訓(xùn)斥的小孩子,沒有半點(diǎn)君主的架勢。
他覺得天意實(shí)在是捉弄人,這手足兄弟,庇佑住了一個,卻要另一個一步錯步步錯,走到最后,生不如死。
“這位子你既想要,那就盡管拿去?!北濒拥?,“也不必再等了,就十五日后的秋日宴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