梟首示眾,武將之奇恥大辱。
更何況那受辱之人是陸家之后。
天還沒亮,北粲便被叫起來服侍著更衣,聽到這消息,頓時覺得頭疼欲裂——今日的早朝必不安寧。
時辰至,百官隊列整齊地來到廣明殿上朝見天子。北粲第一個注意到了陸輔相——他一身喪服,格格不入。
“陸公這身打扮,是要為誰服喪?”北粲明知故問。
“為勇士,為忠臣?!标戄o相抬頭直視殿上,道。
“臣子上朝,當(dāng)著朝服。陸公莫不是忘了規(guī)矩?”北粲道。
“今為逝者,痛心不已;而因國難,悲憤難耐?!标戄o相道。
殿上的人不說話了。
陸輔相見他退讓,便上前一步,陳詞道:“啟稟陛下:****命監(jiān)察御史景琮征討叛賊,至今數(shù)月,失地未收,反倒叫‘破敵營’耗費千萬錢財,透支國庫?!?p> 北敬心中暗道不妙。
“今賊子愈發(fā)猖獗,朝廷卻無有對策。臣以為,景琮實非能擔(dān)統(tǒng)兵之任者,請陛下再擇才士,以彰陛下圣明?!?p> “臣附議。破敵營消耗錢財數(shù)額甚大,揮霍之計,不能久施。請問楊公,是否真有此事?”
破敵營近來廣開鐵礦、造火藥,支出當(dāng)真不小。京城禁軍四十萬,征越伐秦之軍十二萬,京郊備戰(zhàn)軍十八萬,此七十萬人中,共有十四萬人要配備火器,北正明掌政二十多年中的積累已消耗過半。
楊舟道:“兵器乃軍之根本,軍乃一朝之基,故確有此事。”
北粲端坐殿上,聽得一頭霧水,萬分詫異。如此大事,他竟不曾有所耳聞。
“微臣附議。秦軍至多四萬,黎民百姓倉促聚成。越軍俠義之兵,零散之眾,更不如秦軍。此羸弱之軍,竟數(shù)月不能攻下。”
“微臣附議。景琮率兵,實在有失我大昌銳氣。請陛下明斷,及時止損?!?p> 其余百官,多隨聲附和者。
“天下豈有此理?”將軍尚祁仗義言道,“江南地勢多丘壑縱橫,山川險要,彭滸乃百折不撓、細(xì)心備至之人,景公慧眼,使彭滸征越。秦軍狡詐多變,乃令范菁此小心謹(jǐn)慎之人伐秦。天下可還有比這二人更適合作收復(fù)失地的將領(lǐng)的嗎?賊子火器精良,我輩不能敵,若非‘破敵營’強(qiáng)軍之計,長安城可否茍且至今?城中百姓數(shù)以萬計,豈不都形同螻蟻?”
北粲嚇了一跳,坐看朝中頓時一片嘩然,不知當(dāng)如何是好。
一旁沉默良久的監(jiān)察御史忽然呵斥道:“朝堂之上、圣上當(dāng)前,就敢如此喧嘩,是誰給你們的膽子!”
所有聲音于是都漸漸沉寂下去。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西鳳奪雍州府,非一日之功;方無隅代百越府,亦有兩代積淀。我軍將士光復(fù)秦越兩地,豈是朝夕可以實現(xiàn)的?”北敬厲聲道,“至于國庫,國家有難,難道不該投入軍械嗎?隋時糧谷,為覆隋者所食,陸公之意,可是要我朝重蹈隋朝覆轍,淪作后人笑柄?”
陸輔相道:“穿鑿附會之言?!?p> “我等愚蠢之輩,不知陸公此言何意。莫不是怕景琮攔了你的擅權(quán)之路,妒賢嫉能,才出此妖言魅惑主上?!背揭喑隽兄毖?,“一國之難,不與家事同,不得由一人悲喜左右?!?p> “臣所言非虛,楚將軍為何咄咄逼人,又說出這等栽贓陷害之語?”陸輔相面不改色道。
詩杏道:“楚將軍,天子在上,注意言辭?!?p> 北粲輕嘆了口氣:“祖宗有言,朝廷命官,非有過錯者概不撤職。諸位所言,既皆有據(jù)可依,便待朕考量幾日,再做決定?!?p> “朝廷要事,還請陛下明斷?!标戄o相附道。
“陸遠(yuǎn)為國捐軀,請厚葬之?!北濒拥?,“陸公今日不守君臣之禮一事,朕不予追究,此后莫要再莽撞了?!?p> 他長舒了口氣:“朕今日聽你們喋喋不休,已經(jīng)乏了,諸位都散去吧,有事文書相報?!?p> 于是徑出廣明殿,往暮云閣走去。
彼時陸昕方才睡醒不久,穿戴整齊,正在房中磨墨。見北粲過來,便笑道:“公子,您來了。”
陸昕以前是叫“陛下”的,不過北粲更愛“曉風(fēng)公子”這一稱呼,于是陸昕就“公子”“公子”地叫他。
北粲對跟隨了自己一路的老侍者道:“朕與陸學(xué)士說話,你就先退出去吧。”
“是?!崩鲜陶叽鸬溃S即出了房間,在門口靜候。
“我看公子面色不佳,想是遇到了煩心事?!标戧糠畔率种械哪V,道。
北粲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休要再提他們了?!?p> 陸昕便又帶上嘴角淡淡的笑,搗鼓手中的墨。
北粲在他身邊坐下,閉目養(yǎng)神許久,忽然問:“陸昕,你可知道什么法子,能叫我脫離這苦海么?”
“陛下可是要棄天下于不顧嗎?”陸昕開玩笑道。
“這天下本該是我哥的,他才是天意欽定的大昌天子。他若尚在人間,這皇帝的位子豈能輪得到我?我合該是那野游山林的‘曉風(fēng)公子’,合該是個逍遙之徒,合該遠(yuǎn)離這偌大的囚籠。”北粲嘆息道,“天下本就不是我的,何來‘我棄天下’一說。”
陸昕不語,沉默良久,忽然說:“朝中百官當(dāng)公子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公子就認(rèn)自己確實少不更事,借此為由,立一個攝政官,將掌管政務(wù)之事交給他。然后決意出京四方游歷,這樣不就逍遙了?”
北粲眼前一亮:“那你覺得,誰能是那個代行天子之務(wù)的人?”
陸昕狡黠地笑了:“公子覺得,景琮如何?”
“為何是景公?”
“景公最初只是個賦閑使,一介編外小官,太上皇朝時先是直接升至燕京知府,后又升至監(jiān)察御史,得與宰相共事。如此平步青云,不足三年時間?!标戧考?xì)數(shù)道,“景公仕途順利,乃是太上皇有意扶植。陛下臨行時委他以重任,何嘗不是因為信他能為你安定天下?”
北粲仔細(xì)一想,覺得他說的不錯。
“我說的不算數(shù),你且去問問他,看他怎么想。景公若是愿意,公子的心愿也就成了?!?p> 正所謂:幼主心不在天下,一朝夕長安失竊。萎靡然唯求逍遙,雖無心卻承天意。
到下回:兄弟終有再識日,帝星復(fù)得歸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