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鳳與匈奴交好的消息三日后傳到長安，伊昀隨即收到北敬急詔，要他即刻啟程趕赴長安。
臨行前于太極對伊昀道：“如今內(nèi)憂外患，太上皇故去，朝廷大換血，局勢不穩(wěn)。陛下是不想動你燕王的位置，這才要把你叫過去探探你是否忠心。你可務(wù)必要注意言辭，莫要無端生出事?！?p> 伊昀點了點頭，長嘆一口氣，沒說什么，上了車。五日之后車開到長安城，車夫徑直將他拉到了群芳樓，有侍者拉著他換好禮服，梳洗打扮了一番，這才送到北敬的房間去。
房間內(nèi)沒有懷抱琴瑟琵琶的樂師，也沒有身姿窈窕的舞女，只有一張桌子、兩張坐墊，桌上放著一壺酒、兩只酒杯，桌前坐著裝扮嚴肅的大昌天子。
北敬緊蹙著眉頭，似是剛得到了什么不利的消息或是處理完了什么棘手的事。伊昀仔細一想，今日的群芳樓異常寂寞，不光是客人少，就連在各個房間之間走動的樂師和舞女也少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宮中的侍者和大理寺的小吏。
伊昀不去打聽這其中的蹊蹺。他早已在書中讀到，現(xiàn)在心里明白得很：群芳樓是西鳳還身為北粲曉風軒的座上賓之時所暗中接手的，拿來打探朝廷消息、交換秘密情報和經(jīng)營些上不得臺面的買賣的地方。時至今日，群芳樓的樓主和西鳳還有不淺的交情，來往的姑娘們也有不少都是西鳳安排的探子。
不知是陰差陽錯還是北敬敏銳，總之朝廷今日是查到這里來了。
伊昀裝作一副既不知道也對此事不感興趣的樣子，拜過天子，在桌前坐下。
酒杯中已經(jīng)斟好了酒，酒水無色清澈，可以看見杯子內(nèi)側(cè)的花紋——雙燕銜泥兩椽間，色彩明艷，甚是溫馨。
“這杯中不會是毒酒吧?！币陵滥X中無端地生出一個念頭來，雖然他知道這是不會的，“小說戲本中就有不少酒中下毒的片段，我看的不少，卻不曾真正試過一次?！?p> 他一邊無厘頭地想著，一邊將杯中清酒一飲而盡。他喝完，北敬便端起酒壺，又為他斟滿。北敬不問話，伊昀也不說什么，自顧自地悶頭飲酒，直到壺中淌不下一滴酒。
他喝完最后一杯，仰身一躺，隨著重重一聲倒在地上。酒杯從他手中滑落，磕掉了一個角。
有些人喝醉了大腦斷片，有人喝到腸胃痙攣，即便渾身難受，意識都是清醒的。伊昀就屬于后面一種。
他渾身燥熱，臉頰通紅，解開衣衫，袒露胸膛。那盤在一起的兩只腳也越發(fā)不安生，從桌底抽出來，竟搭到了桌子上。北敬靜靜地看著，只是皺了皺眉，沒阻攔他。
不料北敬越縱容，伊昀越放肆。只見那醉倒席間的人搖搖晃晃舉起一只手來，指向北敬，嘴里帶著酒氣道：“你！再給本少主取一壺酒來！”
北敬見伊昀這副猖狂的模樣，心中雖然有些不爽，但在心底卻松了一口氣。他扯著聲音，特地改了稱呼，頗為不滿道：“燕王殿下，那酒可是宮里特供的，今年僅有這一壺，還都被您喝光了。再要喝，即便我是皇帝，也無處給你尋了?！?p> “殿下”和“您”叫伊昀聽了不禁一哆嗦。
他繼續(xù)裝腔作勢道：“本少主原先在空桑的時候，金樽玉盞，美酒佳釀，哪里有窮盡的時候？到了這地方，又要統(tǒng)兵，又要打仗，清閑日子沒有一天，府上吃食也都冷淡得很。哪有空桑半點好？”
北敬聽他說話的語調(diào)與以往不同，便覺出些不一樣來，于是站起身，走到伊昀身前。
伊昀的眼神也與以往不一樣?？聪虮本磿r，那含著笑意的眼眸之中便添了兩份孤傲，三分淡薄，叫人感覺輕飄飄的，真有仙人風采。
“你名喚什么？”伊昀望著北敬問道。
“北敬。南北的北，敬意的敬?！?p> 伊昀笑道：“本少主那空桑之地，也有個北敬。我們一般稱呼他‘小皇帝’?！?p> 言罷，他又有些感慨道：“那是個意氣風發(fā)、個性張揚的少年?！?p> 北敬俯下身去，蹲在伊昀面前，似是頗感興趣。
伊昀瞇起眼睛打量他：“......你和他長得一模一樣?！彪S后伸手觸摸他的臉。
北敬也不躲避，任由伊昀的指尖劃過自己的眉毛，擦過眼角，拂過鼻梁，掠過嘴唇。
伊昀看了他良久，最后避開他寧靜的目光。
“你要是能像他一樣，整日無憂無慮的，找?guī)字恍▲喿油嫱娴弁鯇⑾嗟挠螒颍槐夭賱谡?wù)，不必算計人心，多好?！?p> 北敬笑了：“燕王怎么知道，朕小時候與鴨群做過游戲？”
伊昀見他笑，自己也笑：“可能是你二人有不少的相似之處。我原先不醉的時候，總是可以把你們兩個區(qū)分開，今日醉了，竟分不出來了?！?p> 蹲在他面前的人盤腿坐下，問：“那空桑的‘北敬’，與你關(guān)系如何？”
“他是我的親人?！币陵篮敛华q豫地回答。
北敬動容。
“那燕王殿下，朕于你而言......”
“是本王誓死追隨之人?！?p> 北敬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來。伊昀透過模糊的視線看，那原來是一只刻有虎紋的玉雕。
這是北敬在燕王府時，伊昀借給他的，有了這個玉雕，他就可以隨意進出燕王府的書房——存有燕王府一切信息的地方。
“我再拿它去，燕王府的人還認么？”北敬笑盈盈地問。
“認，一輩子都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