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我們現(xiàn)在該做些什么？”夏洛蒂問?，F(xiàn)在又是個下午，和在旭川下車時那天一樣，她的言下之意就是肚子餓了，他們現(xiàn)在該找個地方好好地吃點東西。
走在前面的伊凡回過頭來，還沒來得及開口，就有一個令人厭煩的粘沉聲音響了起來：“小姐，和我去快活快活怎么樣？”
三人循聲望去，一個中年男人倚在墻上，手里握著個棕色的啤酒瓶。他長著一張胡子拉碴的臉，有些一雙日本人特色的小而細(xì)的眼睛，一身灰突突的衣服看過去全是因胡亂扔疊而產(chǎn)生的褶皺?，F(xiàn)在他正歪歪扭扭地靠在那里，臉上帶著酒后的酡紅。
“哪來的酒鬼……”渡邊戒備地往夏洛蒂身前站了一步，像是怕他上來拉拉扯扯，再做出什么不規(guī)律的事情。
“看到了嗎夏洛蒂，這才叫酒鬼，我們頂多叫酗酒?！币练惭劾锸巧钌畹膮拹海樕蠋е患友陲椀南訔?，同樣因酒精而產(chǎn)生的紅暈被化妝品蓋了個大概。
“十分對不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們身后響起。今川匆匆忙忙地跑過來，在石板路上踩出一陣啪啪啪的腳步聲。
她跑到三人和那酒鬼之間，對夏洛蒂鞠了一躬，“真的對不起，小姐，他沒有對你做什么吧？”
“那倒是沒有……”夏洛蒂有些愣了。
“這么長時間了，你連這點日語都不會嗎？”伊凡翻了個白眼以后才轉(zhuǎn)述過去。
“真是抱歉……你好好在房間里待著不行嗎？”今川轉(zhuǎn)頭無奈地說，“嗯，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爸爸？”
“這家伙……是你父親？”伊凡幾乎愣住了。
“是這樣的……”今川頭疼地嘆了口氣。
她的故事和伊凡預(yù)料的大差不差——她父親自從一年前被公司裁員以后，就一直是這幅酗酒的頹廢樣子，母親也因此離開了他，家庭頓時支離破碎。
為了生存，還在上初中的今川被迫輟學(xué)，幾經(jīng)波折以后被神社收留，成了這里打雜的見習(xí)巫女，身為無業(yè)游民的父親自然也跟著她來到了這里。
可想而知，他在這里做出了不少荒唐事，盡管神社當(dāng)年也不止一次表示反感和失望，幸好，直到現(xiàn)在他們父女還沒被趕出去。
夏洛蒂突然就理解了為什么她永遠(yuǎn)都是那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對這個還沒她大的女孩來說，生活就是一條隨時可能掉到萬丈深淵下的獨木橋，稍有不慎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可想而知，那種時刻都繃緊的神經(jīng)把她逼得有多緊，可她現(xiàn)在談起這些事的時候卻一副平和的樣子，甚至還帶著絲無奈的笑容，讓人更加難以把目光殘忍地從她臉上挪開。
伊凡許久都說不出話來：“上帝啊……我越發(fā)感覺我就只是個紈绔子弟?！?p> “總之，現(xiàn)在的日子還可以?！苯翊ㄐα?，“干兩天歇一天，還包吃包住，我已經(jīng)挺滿意了，每月還能剩下些錢?！标柟庹赵谏倥疂饷艿念^發(fā)上，它們被梳成一大股麻花辮，垂在她單薄的胸脯前，就像是一朵含苞未放的蘭花。
她長得算是清麗可愛，卻用那單薄的身體擔(dān)起了沉重的生活。幾個月前，當(dāng)夏洛蒂在洛杉磯的商場里揮金如雨時，她或許正帶著一天的勞累與酸楚，迎著天空中的皎潔月光拖著醉成爛泥的父親走回住所。
夏洛蒂和渡邊帶著同情和敬意看向今川，生硬地噓寒問暖起來。伊凡卻沒說什么，他只是重新走回了宮司的房間，片刻以后他走了出來，夸張地舉起右手宣布道：“今川小姐今天可以和我們一起出去?！?p> “你做了什么？”夏洛蒂一愣。
“我只是心血來潮附加了一項條款而已?！币练驳哪樕蠋е鋼P威的光彩，“今天今川小姐不必工作了，她可以跟著我們一起出去逛一逛?！?p> 在伊凡的眼里，他的形象頓時高大起來。在這一刻，他重回貴族之身，像是在俄羅斯的田野上邂逅了凍得腳踝發(fā)紅的農(nóng)奴少女以后，揮揮手就慷慨免去一年地租的高貴公子，用行動大寫著“五陵縱馬少年郎”的意義。
“這怎么可以呢，小姐！”今川趕緊擺擺手，“我還要照顧父親呢?！?p> 夏洛蒂竊笑，看到伊凡那副表情她就知道，他正第一次為變裝成這幅樣子而不爽。
“這種事也辦法強求。”渡邊看了看還倚在那里的酒鬼今川先生，他就像坨會笑的爛泥一樣，“總之，今川小姐可以自行處理今天余下的時間了?！?p> 說完這句話，三人就離開了這處是非之地。夏洛蒂不會說日語，渡邊認(rèn)為這樣處理就夠了，而伊凡……他認(rèn)為不說話裝高手深藏功與名是他唯一能挽尊一點的手段。
“所以?！毕穆宓倜嫔?，因為此時又到了那個亙古不變的鄭重問題，“要去吃什么呢?！?p> “如果我說我也不知道，你信嗎?！币练渤脸恋卣f。
“一直以來不都是你來挑飯館嗎？”
“該死的，以前計劃在我掌控之中，但我根本沒想到會來京都啊。”伊凡撓了撓鼻子，“現(xiàn)在要吃什么？要不回去找個神官問問？”
“算了吧，他們一個個瘦成那樣，感覺像是天天吃白水煮菜吃的。”夏洛蒂說。
“沒辦法的話，我知道一處地方不錯?！倍蛇呍囍_口。
“就等你這句話了?！眱蓚€外地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一小時后——
“不是說好的吃飯嗎。”夏洛蒂發(fā)著牢騷，“怎么跑到了車站?。俊?p> “我們要去的地方就在車站的十樓?！倍蛇呎f，“日本的很多好東西都放在機場啊車站啊附近，據(jù)說是因為容易拉動消費?！?p> “同時也賣得死貴?！币练惭a充到。
電梯在十樓停下，兩人跟著渡邊的腳步穿行時，一股難以言喻的香氣越來越濃，隨著口舌生津，腹中的饑餓也像是回過勁來了似的，直讓人眼睛發(fā)綠（雖然伊凡的眼睛本來就是綠的）。
“到了。”渡邊在一扇竹制屏風(fēng)前停下，上面用漢字寫著“京都拉麵小路”。
這里是拉面愛好者的耶路撒冷。并不只是因為美味，而是因為這里匯集了全日本拉面的各方名家——九州博多拉面的一幸舍、京都傳統(tǒng)的銀閣寺、瀨戶內(nèi)的富山面家……七家代表著日本各地風(fēng)味的人氣拉面館匯集在這里，日復(fù)一日地接受著各位食客的虔誠朝圣。
而眼下，它將迎來一位老朋友，還有兩條快餓急了的瘋狗。
伊凡迫不及待地坐在博多拉面的長桌前，品嘗著唇齒間奶油般香滑濃郁的豚骨拉面。大大的叉燒片鋪在面上，同發(fā)乳色的面湯一起將豬骨中最原本的鮮甜完美展現(xiàn)出來。
他大快朵頤著，將細(xì)而筋道的拉面囫圇吞下肚中，時不時還得從嘴里挑出一絲進(jìn)嘴的假發(fā)。
夏洛蒂置身于德島拉面的店鋪，一家亮棕色的日式居酒屋里。客人面對著墻，頭頂是溫黃色的小燈，時不時有人叫著再一扎啤酒。
這里的招牌是秘傳的豚骨醬油口味，最特別之處在于配料，店家在面上放上甜咸辣俱全的五花肉，再打上一顆生蛋，要多下飯有多下飯。在這里，拉面是當(dāng)配菜吃的，客人還會一碗接一碗地打飯。
對于無辣不歡的夏洛蒂來說，這里無疑是最佳去處。
“這兩個人真是……”渡邊嘆了口氣。
剛才他才草草介紹了一下各家的特色和口味，兩個人就跟風(fēng)一樣消失了。他現(xiàn)在感覺自己就像是帶著兩個柯南的小蘭，一撒手就會跑得無影無蹤。
“客人，要吃點什么？”扎著頭巾的拉面師傅熱情地問。
“來一碗叉燒肉面，配溫泉雞蛋?！倍蛇叢僦豢谡诘年P(guān)西腔說道。
師傅意外了一下：“原來客人你是本地人啊！看您的穿搭，我還以為是從東京來的呢。”
“我不是本地人?！倍蛇呂⑿χ忉?，“我只是在關(guān)西住過很長一段時間，以前也來這家店吃過拉面?！?p> “那您可真是挑對地方啦！”師傅笑呵呵地開始吹捧起自家的拉面，“別的不敢說，我們店的拉面絕對是最正宗的京都味，自昭和23年開店以來直到現(xiàn)在！”
（昭和23年：1948年）
“嗯，我知道?！倍蛇厪乃掷锝舆^熱騰騰的湯碗，雞湯和醬油的香味溫柔地涌進(jìn)他的鼻孔，“能從那時候一路堅持到現(xiàn)在，真的不容易啊?！?p> 拉面師傅一愣，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笑著用黝黑而粗暴的手撓起頭來。渡邊笑了笑，那張臉照在大師傅眼里，莫名讓他有種親切感。但渡邊只是低下頭，吸溜吸溜地吃起面來。
夏洛蒂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發(fā)呆，它正微微鼓起，撐得包臀裙都小了幾寸。這碗面真的是太香了，她似乎一直在不停地吞咽。等再反應(yīng)過來時，面前就只剩下半碗同樣香濃的面湯。
這一趟來的確實值，她靠在椅背上想，似乎還是東方食物更合她的胃口。上次伊凡滿懷自信地準(zhǔn)備了一大桌的俄餐，但她只覺得那些酸酸甜甜的湯和肉吃著難以下咽，光一個勁地倒著陶瓷壺里的檸檬紅茶來著。
結(jié)果伊凡還怪不滿意呢，那天他臉色很不好看。這個混血俄羅斯人對俄餐的自信似乎有些過高了，夏洛蒂也不好開口，似乎最溫和的言辭都會刺激到他。
但好在目前不用擔(dān)心這種事了，伊凡在幾步之遙的地方，以一種滿足的掐腰姿勢站在門簾旁，嘴邊還有沒擦干凈的油點。
“上帝啊?！彼蛄藗€飽嗝，舉起雙手伸著懶腰，“ラーメンは最高だ！”（拉面最棒了）
或許是因為動作幅度大了些，他左耳邊的同傳耳機掉了出來，在光溜溜的地面上又往人流多滑了一段距離。好死不死，正好有個女孩路過，眼看就要一腳踩在它上面。
“Стой!”（俄語：等一下?。╊櫜簧夏敲炊嗔?，伊凡大喊一聲，那女孩一愣，腳步也隨之停下，耳機救援戰(zhàn)有驚無險地成功了。
“私密馬賽……我艸？”伊凡夾著嗓子抬起頭，在看到女孩長相的那一刻脫口驚呼。往這邊走來的夏洛蒂也愣住了，那女孩隨之把目光投向她，用同樣驚訝的語氣問道：
“莫里亞蒂？”雅史良萱詫異地眨了眨那雙豆豆眼，一如兩人記憶中的一樣小。
這人是夏洛蒂和伊凡的同班同學(xué)，沒有日本血統(tǒng)的日本移民。在高中的班級里，作為班干部的她沒少使一些小招數(shù)來為自己撈取更多好處，更別提拉幫結(jié)派了。
夏洛蒂討厭她，因為她熱愛裝腔作勢，而她看不慣這種人；伊凡也反感她，因為他眼中容不得比自己更能裝的人，更何況這個頗為做作的女孩在他眼里還沒什么他嘆服的資本。
大概半年前，當(dāng)夏洛蒂按照公司邀請函來到中央大廈的時候，正好趕上她的生日宴。雅史一如既往的裝腔作勢，話里帶著難掩的嘲弄和蔑視。
但這次命運女神終于對這家伙不耐煩了。在夏洛蒂窒息的難堪沉默中，一群穿著黑色西裝的大漢從天而降，像是推土機一樣不容絲毫爭辯，把她們一家都風(fēng)卷殘云地趕了出去。
盡管當(dāng)事人至今仍不知所以，但這一切正是伊凡·卡列金的手筆。此刻他正穿著俏皮可愛的白色短裙，仰起頭來呆呆地看著那張熟悉的臉。雅史的眼邊掛著濃濃的深色眼影，但效果卻不怎么好，只把那雙豆豆眼顯得像是熊貓。
在那次之后，夏洛蒂就成了他手下的特派專員。這么說來，她現(xiàn)在能站在這里倒也還有雅史的一點功勞呢，夏洛蒂嘲諷地想著。
“你怎么在……”雅史的話都沒說完，就踩著鞋跟快速走遠(yuǎn)了。她的眼神仍然不甚友善，但不同于之前的蔑視，現(xiàn)在更多是厭惡、反感，以及一絲……恐懼。
想來也是，雅史家那次被清場的事跡在中央大廈的員工之間都口耳相傳，熱度遲遲不降的同時，在大廈中投向夏洛蒂的每一道目光都多了一分尊重和敬仰，像是孫悟空大鬧天宮以后見到他的天宮諸神。更何況是當(dāng)事人了呢？相信在生日當(dāng)天鎩羽而歸的屈辱，足以讓她終生銘記。
“真是陰魂不散啊?！毕穆宓贀u了搖頭感嘆道，在那次狠狠地出了口氣以后，她對雅史的厭惡其實已經(jīng)減少了，但這突然的意外重逢還是讓她不太舒服。
“她沒認(rèn)出我來吧。”伊凡從兜里取出小鏡子看了看自己的妝容，滿臉都是緊張。
“放心吧，應(yīng)該沒有?！毕穆宓僭频L(fēng)輕地說，“你變裝的確實夠成功，更何況她要是認(rèn)出你了，就不會這么快離開了，肯定得先冷嘲熱諷一番再說?！?p> “有理有據(jù)?！币练策堑匾宦暫仙乡R子，“信了。”
“你們在這里啊?！倍蛇厪呐赃呥^來，看到夏洛蒂的臉色不算太好，“發(fā)生了什么事了嗎？”
“冤家路窄，和她不想見到的人碰到了?！币练埠喍痰亟忉尩溃暗苍俣嗫磶追昼娍赡軐Ψ窖劬鸵獨饷俺鰜砹??！?p> “所以你們吃得怎么樣？”渡邊問，看著兩人摸著肚子點點頭以后，他也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那我們就趕緊回去吧，現(xiàn)在是晚高峰，路上還得走一段時間呢?！?p> “晚上還要熬夜?！币练惭a充道，“既然是退治惡鬼，做好打夜戰(zhàn)的準(zhǔn)備吧?！?p> “沒事，你和渡邊桑輪流守夜就行。”
“你的工錢還是多了?！币练卜藗€白眼。
在他們進(jìn)入離開這里的電梯的同時，銀閣寺的大師傅正哼著小曲，坐在凳子上小小地休息一會。對位于黃金地段的拉面小路來說，這是罕有的清閑時間。
他抬起眼皮，看向那個愣頭愣腦的服務(wù)生。他本該用紙巾好好擦拭掛在墻上的那些老相框，它們記錄著銀閣寺拉面作為昭和老店的歷史。但那家伙卻只是呆呆地看著它，一動也不動。
“怎么了，小子？”大師傅半開玩笑半斥責(zé)地說，“三島由紀(jì)夫的臉就那么惹眼嗎？”
“不是的，大叔?！彼D(zhuǎn)過頭來，臉上帶著古怪的神情，“這個人，你不覺得在哪里見過嗎？”
“什么啊……”大師傅拖著聲調(diào)，慢悠悠地走過去。相框里的三島由紀(jì)夫裸著上身，露出健美的胴體，這是他的習(xí)慣之一。而他身邊站著一個穿著黑衣服的高挑男人，長著一雙狹長的眼睛，帶著一股子狼一樣的氣息。
當(dāng)三人回到神社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下來了。但那個曾接待他們的青衣神官還站在鳥居前，面帶難色地對兩個人說著些什么似的。
那兩個人看來都不大，一男一女，男的也就初中生的年紀(jì)，還穿著制服；而那個女生也大差不差，穿著一件可愛系的白色毛絨絨外套，腿上還帶著白色的襪套。
“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币练灿煤芄吠鹊墓殴终Z氣說，他吃飽喝足以后經(jīng)常放飛自我，這次也不意外。
“啊，神崎小姐……”那神官對他匆匆點了點頭。在夏洛蒂看來他確實有夠難堪，以至于這都沒聽出所謂的“神崎小姐”其實是個男的。
“這兩位是白天來過的游客，現(xiàn)在說附近找不到旅店了，想要在神社借宿一晚?！彼媛峨y色，“可是……”
伊凡懂他的意思，無論是被壓下風(fēng)聲的詭異慘劇，還是即將要開展的退治行動，現(xiàn)在的神社怎么說都不應(yīng)該接待游客——這說不定會招惹來什么麻煩。
“你們兩個……”伊凡向前一步，插在兩方三人中間，眼睛來回掃了掃兩個游客的臉，“來旅游卻沒提前做好準(zhǔn)備？連旅店都沒預(yù)定？”
“真的不是的，大姐姐！”那個初中男生急忙辯白道，他忙不迭地低頭，在衣兜里好一陣翻找，翻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來，“我是錯過了回去的新干線，在街頭轉(zhuǎn)了一陣實在找不到地方才……”
“我……我也一樣……”那個女生怯生生地說。
“多有趣呢。”伊凡無奈地笑了笑，“你們錯過的，是同一班車？”
“我是飛機……”那女孩說，從內(nèi)兜里掏出一張折好的飛機票來。
“就算真的是這樣，神社也不能……”神官擦了擦額頭的汗珠。
“算了，讓他們進(jìn)來吧。”伊凡擺了擺手，“錯過電車和飛機本來就夠沮喪了，總不能讓他們在橋洞底下睡覺吧。”
“你就這么把他們放進(jìn)來了？”夏洛蒂瞪著眼睛小聲說，“你不覺得和薩達(dá)特的突然出現(xiàn)很像嗎？更何況我們要做些什么你沒點數(shù)？”
“如果他們真是游客的話，收留一晚應(yīng)該也出不了什么事，可能還對我們的計劃有利?！币练蔡袅颂裘迹謱ο穆宓俳忉尩?，“是作為誘餌，明白了嗎？”
“……你真可怕。”反應(yīng)過來以后，夏洛蒂一陣惡寒。
“如果他們不是游客，正如你所說的那樣的話?！币练怖^續(xù)說下去，“你覺得不讓他們進(jìn)入神社，他們就不會摻和進(jìn)來了？倒不如這樣堂堂正正地行個方便，或許還有機會監(jiān)控和準(zhǔn)備?！?p> 夏洛蒂沒再說什么，他說的都對，每當(dāng)任務(wù)來臨時總是這樣。權(quán)謀和利益就像是兩組并行不悖的平行線，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但正如在埃塞俄比亞那時一樣，他的所有溫情和憐憫都被掩蓋在這張漆黑的大網(wǎng)之下。那時候他能輕而易舉地背刺拉桑琪，現(xiàn)在……
她只是盯著伊凡被如瀑假發(fā)蓋住的后腦，與現(xiàn)場所有的人一起涌進(jìn)了鳥居內(nèi)。
“渡邊閣下，我要送他們?nèi)タ头?，諸位請便。”青衣的神官微微彎腰，示意他們自行回到先前指給他們的房間。
伊凡拉開單薄的木門，屋子不小，但說不上“舒適?！遍介矫咨鲜侨蹭伜玫谋粔|，不遠(yuǎn)處放著一個方形的木盤，里面是一套疊好的黑色和服，從衿領(lǐng)上能看到青白色的葉紋。
“看來十二單一時半會確實不好找啊?！币练猜朴频卣f，同時迫不及待地把這件衣服穿在身上。和服的裙裾上繡著飛舞在白菊花上鱗翼蝴蝶，靠近下擺的花叢卻染著一片血紅，活像是傳說中的冥界花海。
“怎么樣？”伊凡扭著腰問道，隨著他一舉一動，幾乎要垂到地上的振袖就跟著一甩一甩，像是只撲扇翅膀的黑蛾。
“你就不能換個顏色嗎？好像你身上從來都只有黑色。”夏洛蒂皺眉。
“我這兩天穿的不都是挺清新的？”伊凡犟嘴，他指的是最近這兩天的女裝。
“看起來還真的很好看啊，你身段挺好的?！倍蛇吂ЬS道。
“光有身段沒有身材有什么用啊?！毕穆宓俨鹋_，“全身上下就沒一塊不是軟的。”
“你又知道渾身上下了？”伊凡反問，他的臉上帶著戲謔的神采，盯著夏洛蒂的眼睛里帶著些許驚訝。
夏洛蒂沒反應(yīng)過來，他就笑著出去了，說要在月下穿著這身漂亮衣服散散步。
“他什么意思啊?！毕穆宓俨唤獾貑?。
“我不知道啊?！倍蛇吢柫寺柤?，看不明白表情是真是假。
“算了。”夏洛蒂嘆了口氣，“所以，我們到底要怎么做？總不會就是坐等它出現(xiàn)吧？”
“雖然我也不想，但直到它有下一步行動之前，是的?！倍蛇吢柫寺柤?，“針對不同的妖怪有不同的處理方法，現(xiàn)在我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p> “所以你也支持他就這么把普通人放進(jìn)來當(dāng)誘餌？”夏洛蒂皺了皺眉頭。
“不，我不打算這樣。”渡邊說，“我會盡力防止它再傷及任何人?！?p> 他這么說的時候，握緊了手中的阿提拉獵刀。它出自德國的名匠之手，以有“上帝之鞭”名號的匈奴王命名，那帶有菱星紋的鋼刃曾將伊凡的魔法冰錐破了個粉碎。
夏洛蒂剛想說些什么，門又一次被呼啦啦地推開了。伊凡瞪著眼睛闖進(jìn)來，喘著粗氣而又興致勃勃地說：“你猜我剛才碰見誰了？”
“誰能讓你至于……我操不會吧……？”夏洛蒂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
此刻她真不想在他嘴里聽到肯定的答案，但他就是點了點頭：“我剛才在外面的枯山水旁碰見她，擠著表情對著手機自拍，臉上還帶著那些妝……她穿著一件粉色的浴衣，看上去也值不了幾個錢……一看到我，她臉色立馬就變了，看來是知道你也在這里，然后就急匆匆地走開了，還差點被木屐絆倒?！?p> 伊凡還在說，但夏洛蒂已經(jīng)聽不下去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那家伙就陰魂不散。而在兩人為他們的同學(xué)苦惱之時，渡邊正看著床外的弦月，露出一副凝重而嚴(yán)陣以待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