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七夜，魔界，非天宮。
“鳶兒，值得嗎？”陸子衍滿目蕭然。
“這話師父一千多年前就問過了，徒兒的答案不變?！睌跳S坐在陸子衍對面，認(rèn)認(rèn)真真地剝著蓮子。
“鳶兒都記起來了？”
斕鳶輕輕點(diǎn)點(diǎn)頭，面上坦然從容。
“都想起來了，閔岳就是那條藍(lán)蛇，師父從漓煞湖抓回來讓徒兒養(yǎng)的那條?！?p> “一千多年前為了他剜心，一千多年后還要為他灰飛煙滅嗎？混小子有什么好？”
“又混又瘋，沒什么好?！?p> “呵……天道真是會斤斤計(jì)較，一千年前為師要剜他的心，一千年后他也追著為師討要……”
陸子衍記得清楚，一千多年前，他偶然在漓煞湖遇到了條藍(lán)色小蛇，這蛇在冬眠，蹊蹺的是，這蛇竟然有一副人的心腸，且強(qiáng)大異常。只是它還在冬眠，換心必然要在清醒的時(shí)候……
于是陸子衍就將它帶了回來，交給了鳶兒看管，只等這藍(lán)蛇結(jié)束冬眠就與它換心。可鳶兒養(yǎng)了小蛇一個(gè)多月竟然說什么也不肯讓陸子衍剜它的心，情急之下竟然將那匕首刺進(jìn)了自己的胸膛……
此間之事，彼時(shí)正在冬眠的閔岳自然不知。其實(shí)就算斕鳶沒有替閔岳挨這一刀，閔岳也死不了。天君冥主的兒子豈會這么輕易被人剜走心腸，可事情就是這么陰差陽錯(cuò)。
“師父，過去的事情別想了，鳶兒明天就嫁人了，說點(diǎn)高興的，您都做了魔君了，給徒兒的嫁妝不能太寒磣??！”
“魔君？呵……師父這魔君怕是也時(shí)日無多了。你我?guī)熗脚率且哺包S泉了?！标懽友芸嘈χ鴵u了搖頭，一下下輕撫著手中白紙扇。
“師父入輪回，徒兒化成灰。若是緣分沒盡，億萬年后還能重聚。就以這蓮子為信?！睌跳S說著將剝好的蓮子推到了陸子衍面前。
陸子衍輕嘆口氣，拾起一顆蓮子送入口中，蹙眉說了句：“有心，真苦?！?p> “可那才是它本來的滋味，師父有沒有想過，絕情道從來就是荒唐的？”
“為師生就一副石心，鳶兒，為師沒的選?！?p> “從前徒兒也這么覺得，直到后來有人跟徒兒說，石頭的心才最堅(jiān)貞?！?p> “哈哈哈哈——”陸子衍大笑出聲：“閔岳說的？”
“嗯?！?p> “天命允授，有點(diǎn)意思?！?p> “閔岳一根筋的，師父別同他一般見識。”
“哈！他？一根筋？為師看你才是少了根筋。鳶兒，你當(dāng)那多羅王宮外的魔界大軍是得了誰的授意？從多羅王宮出嫁可是你的主意？鳶兒……你的小郎君——?dú)⑷?、誅心?！?p> “師父，鳶兒求您，放棄魔君之位吧，德不配位必有災(zāi)殃。師父的謀劃徒兒剛剛都聽見了，師父，鳶兒不要師父還回玲瓏心，師父棄了魔君之位吧！師父也不要再讓相思蔓啃噬鳶兒的情絲了，鳶兒情愿身化塵土，魂歸混沌！”
斕鳶突然跪在陸子衍身前，苦苦哀求。
“鳶兒，你猜為師是因?yàn)槭裁吹佬挠欣?？?p> “師父！”
“爭權(quán)逐利啊……你以為師父當(dāng)年因何道心崩壞？爭奪掌門之位啊……仙門十二峰，為師不去爭，倒叫那些糊涂東西做掌門嗎？魔界十八城，為師不去奪，難道要那些弒殺的貪財(cái)?shù)暮蒙臇|西來做嗎！”
“不管如何！師父不該拿百萬生靈做籌碼要挾閔岳！”
“鳶兒，你我?guī)熗揭粭l命，明日你大婚，你說……你的小情郎會舍得你大婚之日魂飛魄散嗎？為師賭他不舍！”
“師父——”
“鳶兒早些睡，新娘子哭哭啼啼不吉利?！?p> 陸子衍拂袖而去，斕鳶癱坐在地上哭得悲痛不以……
陸子衍看上的是挨著魔界的一整個(gè)凡間界的百萬生靈！他要以她做盾牌，以百萬人命做籌碼逼閔岳歸還魔界實(shí)權(quán)……
斕鳶不禁苦笑，一語成讖……真的是一語成讖……眾生與她……二選一……
清淚掛滿斕鳶仙君的臉頰，如果是一百年前，斕鳶相信，閔岳一定是毫不猶豫的選她。但這一次他們說好的……他會等她回來……百萬年千萬年億萬年……
天命允授的神君哪有那么好做？不歷萬千劫，不以蒼生為重如何做得？百萬生靈，可不就是他同她一起欠下的血債！天道！呵——一直算得明明白白。
一夜無眠，斕鳶仙君取出妝匣上了個(gè)最嬌媚的紅妝。萬年朝霞織成的紗是這六界最美的紅，喜服穿在身上，斕鳶對著銅鏡笑得很好看。一百多年，她逃了兩次婚，這一次……她真的要嫁他了。
喜帖廣發(fā)上三界，他們的大婚驚天動地。
多羅王宮，兩軍陣前——魔君送嫁，神君接親。
呵——又是兩軍陣前。
那一年浣紗河畔，也是兩軍陣前……他戲謔的回眸朝著她輕蹭唇角……那畫面清晰的像是就發(fā)生在昨天。
或許早在那個(gè)時(shí)候她就對他芳心暗許而不自知。流云城城主府內(nèi)宅里，他奪走的或許不止她的吻還有她的芳心。師父說的真對——混小子，有什么好？強(qiáng)取豪奪飛揚(yáng)跋扈……
腦海中忽然響起那年彩鳳樓重逢時(shí)，臺上歌姬的輕吟淺唱：
明月清風(fēng)知我意，
贈君相思，
千里為寄。
桃花影落赴佳期，
春風(fēng)百里。
流落紅塵非我本意，
尋尋覓覓，
醉看風(fēng)云起……
水墨丹青繪卿影，
滿紙情意，
無人像你。
……
他的面容深刻的印在她的腦海，閔岳，閔斕王。千年之前他還是條只會睡覺的小呆蛇，她每天同他碎碎念念的說話。
“你叫什么名字啊小蛇？”
“我給你取個(gè)名字好不好？”
“你隨我的姓好不好？小斕，叫你小斕好不好？你不許忘了啊?！?p> 斕鳶想到這兒不禁莞爾，那一年閔斕王府，她做紅豆糕給他吃。他問她全名叫什么。
她說：“斕鳶?！?p> 他說：“多巧??！閔斕王的斕，斕鳶……有時(shí)候我真覺得我們就是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可不就是天作之合，是天命的良緣卻也是仙神的劫數(shù)。
星光退去了，天要亮了。
可這魔界的漫天黃沙萬萬年遮天蔽日，罡風(fēng)之下，黃沙之中，催戰(zhàn)的號角響徹九霄……
震天的戰(zhàn)鼓之中，斕鳶仙君似乎隱約聽見了迎親的禮樂……可她已然五感衰退，聽不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