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圍子,地處黑龍江省一地級市的東北部,東倚泥爾根河,南臨呼蘭河,西靠諾敏河,是個不缺水的地方。
王家圍子有6個行政村,張老漢家歸屬大安行政村,下面有十七個小村。
村與村之間相隔,近的兩里多地,遠點的七八里地,水泥路連著村落,道兩邊站著筆挺的白楊樹。
村道一邊是田地,一邊是河溝,因三面臨河,村邊的河溝里常年流淌著河水。
“咱們省這幾年都有旱情出現,咱們家這沒有遇到過,都說咱們這里是風水寶地。咋樣?大話只能埋心里,一說出來就破了,看看,今年就遭殃了。”
張萬龍嘴里叼著根狗尾巴草,隨性地躺在河沿邊的草地上。
“開春扣大棚的時候又是干旱又是刮大風,好多人家大棚被刮飛了,大棚最后好不容易扣上了,水龍王又不賞臉,河溝很快見了底,我爸說今年抽水灌田就花了不少錢,眼看著到了稻子分蘗最關鍵期,六月中旬又連下幾場大雨,稻被悶在水里,就像一個不會游泳的人掉進水里,怎么也爬不上岸,眼看著它們葉黃根爛,被泡得奄奄一息,叫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春天怕旱,夏天怕澇,每天要去地里把田里的水往外放,稻子才能有命。這日子過得冰火兩重天,抽心的?!?p> “二哥,你真要留下來種地?”
前幾天突然接到二哥電話說要回鄉(xiāng)種地,張萬龍沒當真,哪知道隔了幾天人回來了,他得了信要過來,結果就收到二哥發(fā)給他的微信,再想到二大爺的脾氣,就沒敢過來,今天這也是硬著頭皮上來的。
因為啥?
二哥在微信里讓他配合演一出戲給二大爺看,他只能按著二哥交代的“戲本”走。
“我有騙過你?”張新陽頭枕著雙手,透著樹枝的縫隙望著天空的云。
午后的陽光很烈,兄弟兩個躺在樹蔭下。
微風撫過樹枝,落在他的臉上,影子晃來晃去,隱隱有絲陽光散在臉上,這是在喧嘩鬧市感受不到的。
“哥,你真是我親哥,到時二大爺不會覺得我和你是一伙的,連我也一起收拾吧?”張萬龍?zhí)刹蛔×?,側過身子,“你打算啥時候和我二大爺說?他要是知道了,還不得追著你滿村打?”
“再等等吧?!狈凑缤矶家f,就他老頭那股子精明勁,或許到時不用他說,自己就猜出來了。
“你心里有數就行?!睆埲f龍本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向懂事又聽話的二哥都不擔心,他還擔心啥。拋開這些不說,他其實還挺高興的。
“哥,你搞有機農業(yè),我?guī)湍阈麄?,咱們倆一起干?!?p> “要改變現在農業(yè)管理方式,還真離不開你?!睆埿玛柌⒉皇窃诠膭钐玫埽瑢嵤虑笫堑?,“咱們種出來的糧食賣給收糧的,不會直接到購糧者手里,價格提不上去因為中間商就掙了一部分,如果通過電商自己直接經銷,中間商的一部分就是咱們自己的了?!?p> “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哥,我回來后也和村里人說過,可他們油鹽不進,跟本聽不進去,更不相信,還覺得我在瞎弄。”
“為啥不信你?這個你得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張新陽也借機教育弟弟,“你自己立不住,別人怎么相信你?”
“我也知道念書好,那也是在外面打工才知道的,現在這不是晚了嗎?”
“誰說晚了,只要你肯用心,啥時候都不晚。現在社會也不是以前,看人做事先看文憑,是靠實力,只要你腳踏實地把自己要做的事做好,不用你去說,別人自然會看到,這樣比你的千萬言語都頂用?!?p> 張家人從長相上看,多是長臉,張萬龍卻長著一張娃娃臉,大眼睛,又是他們這輩子最小的一個孩子,不愛上學只喜歡玩,也是家里慣出來的。
此時,他臉上的嬉笑之色退去,大眼里有了神,越來越亮了,射出堅定的光來。
“二哥,我聽你的?!?p> 張新陽側頭,伸手在他頭上揉了揉,他發(fā)絲很軟,這么一撫亂得像雞窩。
他嘴上嘟囔著:“哥,我今天新吹的發(fā)型,別把我的新發(fā)型弄廢了?!?p> 說歸說,人卻沒躲,神色間還帶著點羞澀。
張新陽笑了,雖然二十二歲,在他眼里還是個孩子。
七月,水稻分蘗期也要結束。滿田的水稻長勢茂密,用老人的話說封秧了,一束束水稻慢慢走向飽實期,躲在田里的青蛙,只聞其聲,不見其影,但它們賣力的叫著正撼動著整個村莊,似乎要把天空叫破,把河溝里的水叫干,把稻田里的害蟲叫死。
微風吹遍稻田,稻葉子在風中摩挲著盛夏中的田野,“沙沙”之聲不絕于耳。
這種聲音,一直伴隨著張新陽長大,直到讀書離開家鄉(xiāng),便很少聽到。
別人吃東西時常會想起兒時的味道,這種聲音對張新陽來說,也是兒時的記憶,成為他成長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小龍,你知道全世界有多少黑土地嗎?”
張新陽也沒想著讓弟弟回答,自言自語道:“全世界僅有四大塊黑土區(qū),分別是烏克蘭的烏克蘭平原、美國的密西西比平原、中國的東北平原以及南美洲阿根廷連至烏拉圭的潘帕斯草原?!?p> “東北是世界四大黑土區(qū)之一?!?p> “那咱們東北也太牛了?!睆埲f龍眼睛亮亮的。
“但是這些年糧食產量節(jié)節(jié)高,是過度開墾和化肥的大量使用出來的‘高’,使得黑土地越來越‘瘦’、越來越‘薄’。”
“那有什么辦法?哪個地方不是這樣搞的?!?p> 沉默半響,張新陽起身:“走吧,今天還有事做?!?p> “你說豬糞的事吧?我都和明家說好了,他家巴不得你都弄走呢?!睆埲f龍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渣,顛顛地跟在張新陽身后,“明家是外來戶,自打鎮(zhèn)里小學都歸到一起后,你們村里的小學校址就空下來,后來被他家買去弄了養(yǎng)豬場,養(yǎng)豬有味,特別是夏天,現在路過你們村我都躲著走。”
“要想莊稼壯,全靠肥當家,豬糞是莊稼的福星,與化肥有著天壤之別,此肥非彼肥。明家的豬糞,別人家不看重,但咱們也不能白要,我現在過去談談,看看以后他家豬糞咱們能不能全買了?!?p> “買?”張萬龍聲音提高,眼睛瞪得像玻璃球。
張新陽覺得他二哥萬龍腦子讀書讀壞了,或者是被門夾過了。明家沒地方扔的東西,他還要買回家,不是有病是什么?
張新陽不多解釋,他念農業(yè)大學時就做了決定畢業(yè)后回鄉(xiāng),只是越讀書越發(fā)覺需要學的東西太多,如今雖不說自己讀的夠用了,可學到的東西到底只是理論,還要應用到實踐中來。
他不只是要把自己學到的用出來,還想通過自己帶動身邊的人搞起來。
看著城市的繁華,再想到自己的家鄉(xiāng),想到他從小就眷戀那一片蟬聲深處的稻花香村,現在被化肥農藥破壞成什么樣子了。
他的記憶中,從前的土壤聞著有泥土的香甜味,那可是一種純粹的味道,而現在在村里走一趟,聞到的是被化工染指后的腐臭味。土壤的環(huán)境不斷在改變。如何在穩(wěn)增產的基礎上保住黑土的香甜味,成了他心中頭等大事,張新陽心里急啊。
家好回,家里人的想法不好弄,張新陽知道父母對他的期盼,他突然回家種地,帶給父母的是疼痛,加上村里人在他們全家人脊梁背后的指指戳戳,肯定是如芒刺在背的感覺。
所以事情得慢慢來,還要很自然的將他回村的事過渡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