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拜訪里正
落霞西降，莽莊的八月秋風(fēng)瑟寒，萬籟蕭索，而梁庸的小院內(nèi)卻是一片清幽，除了花草和搭架的瓜果，還種植了幾顆柿樹和桂花樹，滿院飄香，令人心曠神怡。此時，屋內(nèi)獨處的賀佩蘭，正興致勃勃在廚房忙碌著，案臺上傳來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拇囗?。她，儼然成了這個小院臨時的主人，入鄉(xiāng)隨俗，自顧自收拾著不被打擾，打造了普通農(nóng)家的韻味。
楚謙穿過碎石小道，隨手摘了一顆枝頭的脆棗，在袖口擦拭幾下，就塞進(jìn)嘴里嚼起來，聽到廚房的響聲，滿心疑惑與好奇，迫不及待進(jìn)去一看究竟。
許是聽見有人進(jìn)門，賀佩蘭放下手中的東西，抹了把額頭的薄汗，朝門口看去。
“佩蘭姑娘，你在忙什么呢？今兒個一天我陪爹爹上山入林伐竹，順便挖了些秋筍，帶來與你嘗嘗鮮?！?p> “是謙大哥，你來得正好，快幫我生火?！?p> 屋內(nèi)藥香彌漫，又夾雜著桂花的氣味，芳香撲鼻，楚謙來了精神，好奇地問道：“佩蘭姑娘，你這是在煎藥熬湯還是做吃食？”
佩蘭手里頓了頓，從鍋中舀起一碗湯汁，遞給楚謙，似笑非笑神秘說道：“你先嘗嘗我的手藝如何?！?p> 瓷碗有點燙，楚謙捧起嗦了一口，看起來粘稠，口感醇厚，濃郁的香味充斥著口鼻，瞬間有種醉人心田的妙感。桂花香隱隱浮動，再嘗一口，后味竟有一絲甘甜，仿佛忙碌一天的疲乏盡被緩解，倦意消散。
“姑娘，這是什么瓊漿玉露？你親手做的？味道不一般，口感上佳，再給我來一碗。”楚謙對這新奇的熱飲愛不釋手，直呼好喝。
“別貪嘴，這可不是藥湯，也不是什么瓊漿玉露，是我自己采摘院中的桂花，配了些言楓公子給的糯米和楚誠大哥送來的野蜂蜜熬制的，待放涼了口感會更好些?！?p> “果然不錯，我還怕你一個人在此地悶得慌，收不住心，想不到佩蘭姑娘閑心逸致還會做這個呢，哈哈，多給我留些，我?guī)Щ丶液??！?p> “這幾日打擾你們了，有些過意不去，做點吃食飲品回饋大家的照顧?！辟R佩蘭說出初衷，并不是楚謙所想那樣閑來無趣打發(fā)時間。說罷又做起細(xì)活，擦拭簸箕中的桂花花瓣，放入石臼中和脆米?；旌显谝黄?，搗成粉末狀。
“你這又是做什么？桂花糕？”楚謙問道。
“有眼力見，這不有現(xiàn)成的材料嗎，我想著雖然沒有面粉，好在米缸中存了不少糯米，言楓先生臨走前大方示意，這里吃的用的自便，不必拘束，所以我也就不客氣了，正巧做些糕點給大家分享下。”
楚謙夸道：“姑娘有心了，伶俐手巧，還能惦記別人，在下佩服，我來幫你吧?！?p> “就等你這句話了，我這腰也僵硬，手臂都酸了，你來幫忙要省我不少的事?！?p> 楚謙興頭正起，幫襯著賀佩蘭，用大蒸籠蒸著桂花米糕。他心里明白，賀佩蘭是一個知恩圖報的姑娘，念及救命之恩，想盡自己所能做些吃食回饋大家，報答恩情。自己能夠幫忙，無非是想順?biāo)浦?，成人之美，?dāng)然他從未想過需要賀佩蘭回饋什么，償還什么，賀佩蘭精氣神已然恢復(fù)，是最好不過的樂事，他的心頭比吃了甜果蜂蜜還甜。
“你剛才說大哥送來了蜂蜜，他今天來過？”楚謙問道。
“正要和你說此事，楚誠道長今天特意來了一趟，當(dāng)然不只是送蜂蜜，還傳達(dá)了一些村里的規(guī)矩，我想著很受用，所以照章去做了。”
“哦？”楚謙眉毛簇?fù)恚裆o張起來，他了解大哥是一個循規(guī)蹈矩之人，雖不迂腐，但對于村中長老的話也是言聽計從，楚謙生怕里正等人計較賀佩蘭的去留，要委婉地催她離開。
“村里人有什么說法？我今天不在村里也不知道發(fā)生何事，有什么不妥之處，大哥到底跟你說了些什么？”
“你不必緊張，楚謙大哥也是好意。我來你們村莊已有多日，打攪許久，確實有些過意不去?！辟R佩蘭吐納肺腑之言，聽得楚謙愣了神，生怕她動了去意。
“我一個陌生女子進(jìn)村，未曾與你們村中長老打過招呼，不請自來，已是失禮、唐突，又擅自留村，只怕壞了村規(guī)還被蒙在鼓里渾然不知?，F(xiàn)在想想我是有錯在先，再不拜訪主事之人，就真是我的不是了。”
“你要去見里正？”楚謙問道，他都沒有想好怎么跟里正解釋，現(xiàn)在賀佩蘭要去見里正，是始料未及的，也不知道該怎么應(yīng)付。
楚謙措手不及，慌了神，追問道：“先前沒聽你有這番打算啊？”
“你別慌神，這不正與你說道嘛。幸得楚誠道長有心提醒點撥，教我處理之道，以及一些與村中長尊親近的方式，我有自己的分寸，能坦然去面對你們的長老?！?p> “那你準(zhǔn)備好了么？”楚謙問道。
“你呀，我這不都在準(zhǔn)備嘛，這些桂花米露和糕點，就是贈與他們的，犒勞你們的，如果能接受，也不枉我這一番辛苦勁。”
“原來如此?！背t放松許多，說道：“我們里正通情達(dá)理，你來此事出有因，他們肯定能接納你?！庇址判牟幌拢f道：“明日我與你一同前往里正家中，在一旁助你?！?p> “有何不可，不過我不是用吃食討好長老們，你得明白?！辟R佩蘭鄭重說道。
楚謙自然明白這番苦心，竭力安撫道：“明白，明白，我雖粗鄙之人，當(dāng)然能明白姑娘的一片良苦用心，自當(dāng)樂成人美?！?p> 翌日清晨，賀佩蘭早早起來，收拾前夜里盛在陶杯竹筒中的桂花米露和用薄紗包裹著的桂花糕點，小心翼翼擺放進(jìn)竹籃中，拎著剛走出門，楚謙匆匆趕來，嘻嘻笑道：“佩蘭姑娘你起得可真早，是不是想撇下我自個兒行事？”
賀佩蘭也輕笑道：“哪有？這不正要去找你嘛，去晚了叫大家伙瞧見，還不被人圍觀看熱鬧？再說，沒有謙哥你帶路，我哪知道里正家在何方？拜謁無門啊?！?p> 楚謙摸摸后腦勺，不好意思笑道：“我這是打趣，好了，我們走吧，我?guī)湍懔嘀@子。喲呵，還挺沉，姑娘送厚禮，我來辦美差，我倆配合肯定天衣無縫，指定讓里正對我們都另眼相看！”
賀佩蘭沒有貧嘴，而是認(rèn)真說道：“我此番前去可不是套近乎攀關(guān)系，是出于最基本的尊重，也是我這個外人主動給村子一個交代?！?p> 兩人正步在村道走著，也沒有刻意回避碰面的寥寥幾個村民，大家投來驚異的目光看著賀佩蘭，賀佩蘭還有些不自在，含著頭邁著碎步。楚謙一一作揖與來人打著招呼，有意將賀佩蘭擋在身后，本能的反應(yīng)還是憐惜她發(fā)自內(nèi)心保護(hù)她，楚謙自己都弄不清。在賀佩蘭面前，他總是顯得大方隨和，自然得像個要好的摯友，可自打救下賀佩蘭相處了這幾日，他內(nèi)心有些不安分了，心猿意馬，每日總想著見見她，和她說說話，幫她做些什么。響在耳際的聲音如同鶯歌燕語般悅耳動聽，連賀佩蘭的身影比以往她見過的任何女子都要親切。這種感覺始終伴隨著楚謙，只不過還不是很強(qiáng)烈，一個念頭打斷后就消失了，不去再想。
里正的院落也很普通，枯木竹片搭建的籬笆墻，門前石階上兩側(cè)點綴著苔蘚，拴牛的木樁上刻了深深的劃痕，無不流出點點歲月的斑痕。
二人輕輕叩響柴門，不一會兒“吱呀”一聲門被打開，戚博走了出來，滿臉驚喜，笑吟吟道：“謙哥、佩蘭姑娘，你們怎么來了？”
“胖墩，你爺在家嗎？怕他老人家早出門，我?guī)逄m姑娘來拜見一下?！?p> 賀佩蘭微笑著點點頭，與戚博有數(shù)面之交，先前還幫忙入谷搜尋紀(jì)維，也是敦厚淳樸之人，年紀(jì)也相仿，所以心里的忐忑收攏了幾分。
“在，在，我爺剛起，我?guī)銈冞M(jìn)正屋候著吧?！?p> 戚博熱情招呼二人進(jìn)屋坐下，剛要問長問短，只聽戚雙貴從偏房進(jìn)來，輕咳兩聲，楚謙和賀佩蘭趕緊起身，賀佩蘭面色有些拘謹(jǐn)，雖然早就準(zhǔn)備好了說辭在心中默念，到了這個節(jié)骨眼看著陌生的一村之主，倒有些茫然，一時啞了口，幸好楚謙機(jī)靈，忙客氣請安：“戚伯伯晨安萬福，謙兒給您老人家行禮了！”
說罷，楚謙彎腰作揖，扭過頭給賀佩蘭遞了個眼神，賀佩蘭側(cè)身彎腰行禮，仍含蓄無措，不知如何開頭。
“我說謙小子，你這一大早帶個姑娘上門，所為何事啊？”戚雙貴知道來人是誰，也對他們來此的目的心知肚明，只不過長幼有序，尊卑有別，他這個一村之主總要點威嚴(yán)，好讓后生晚輩有敬畏之心。
“回戚伯伯，這位是賀佩蘭賀姑娘，想必您老人家也知道了，前幾日我等幾個小輩在村口碰巧救了遇難的她，這不姑娘也恢復(fù)過來，就登門造訪，向您報到問安?！?p> 戚雙貴示意二人落座，二人不敢坐下，仍站著說話，不過凝重的氣氛稍微緩解下來。
“這事楚誠跟我說過了，有外人進(jìn)村自然要遵守村里的規(guī)矩，這位賀姑娘蒙難老朽深感惋惜，就安心在村里住下吧，不過我可有言在先，男女有別，謙小子你可得注意了，與賀姑娘保持些距離，不要給村中之人留下什么談笑的話柄，落人口實。”
楚謙也瞬間明白了戚雙貴的意圖和擔(dān)憂，于是答道：“這個您盡管放心，我與佩蘭姑娘先前認(rèn)識結(jié)緣，這次救她也是曾九、戚博大家的功勞，小輩既不敢邀功更不敢貪功，純粹是大家合力的義舉，佩蘭姑娘清楚，況且也安排獨居空屋與人隔絕，還望戚伯伯明鑒?！?p> 楚謙一連串的解釋可不像事先準(zhǔn)備好的答話說辭，戚雙貴聽得出來是實在話，丑話說在了前頭，接下來當(dāng)然是盡地主之誼迎接這個神秘的女客，所以態(tài)度緩和了些。
“長老，小女子冒昧打擾了，身遭不幸，正逢幾位恩人搭救，感激不已，今日斗膽上門面見長老，您慈眉善目，小女子看著親切，也不敢賣慘示弱，多有失禮之處，還請見諒?！?p> 戚雙貴面露和藹之色，微笑道：“賀姑娘不必見外，也別客氣。來了就是客，榮幸之至，住的幾日可還習(xí)慣？有什么缺失的需要打理的，就跟謙小子說，我這以后也不用報備了。姑娘識相，老朽也不刻薄，你盡管安心住下吧。”
賀佩蘭如釋重負(fù)，這才想起準(zhǔn)備的糕點和飲品，忙掀開籃子上的布，露出幾碟糕點，擺放到桌上，恭恭敬敬對戚雙貴說道：“小女子今日冒昧造訪，也沒有什么可以孝敬您的，但不能空手而來，特做了點合乎時宜的粗糙糕點，還請您老笑納?！?p> 戚雙貴正擺手拒絕好意，楚謙急忙補(bǔ)充道：
“戚伯，這糕點是佩蘭姑娘親手做的，雖不是什么貴重之物，也蘊(yùn)藏了她的一片心意，您就嘗嘗吧?！?p> 聽這話，戚雙貴略微思索一二，想也不好博了姑娘的面子，索性頷首接受了。
楚謙忙端起碟子遞到戚雙貴面前，戚雙貴拿起一塊細(xì)嗅，芳香撲鼻，桂花香裹著米香，又咬了一口，細(xì)細(xì)咀嚼，軟糯酥軟，甜而不膩，美味層層分明。抵擋不住這味道的誘惑，戚雙貴又吃了一口，直夸美味無窮，好吃無比。
一旁的戚博經(jīng)不住這些精致的點心，也拿起一塊，囫圇吞棗大快朵頤吃將起來。邊吃邊鼓著滿嘴的糕屑贊道：“佩蘭姐姐好手藝啊，人美手巧，做出來的點心又精致又好吃，我從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桂花糕，鎮(zhèn)上作坊的也比不了啊。”
楚謙笑道：“吃都堵不上你的嘴，賀姑娘的手藝還用夸嗎，況且，這糕點注入了滿滿的心意，當(dāng)然食之如蜜餞。”
賀佩蘭說道：“長老和兩位兄弟謬贊，小女子羞愧難當(dāng)，本就是信手鼓搗的小吃點，長老愛吃，往后有機(jī)會我再做點送來。”
楚謙說道：“哎，姑娘謙虛，你這不過小露一手，還有許多本事大家還沒過眼呢。”
被楚謙這么一捧，賀佩蘭羞紅了臉，不好意思低下頭，小聲對他說道：“差不多行了，斷不可在長老面前放肆。”
這些戚雙貴都看到眼里，雙眸一亮，這個外來的小姑娘，人美心善，禮貌懂事，還知道感恩，試問這樣的姑娘誰不心疼憐愛呢。
賀佩蘭又端起一竹筒桂花米露，戚雙貴放下身段，爽快接過品嘗，戚博也一飲而盡，舔舔嘴唇，直呼好喝，回味無窮。
戚雙貴道：“拋開官家身份，我算是這個村中的長輩，今日喝了姑娘親手煮的飲品，吃了姑娘親自做的糕點，得了你的恩惠，老朽心滿意足，感激不盡。以后多多往來，老朽沒多大本事，小事還是能照顧一二的，在村中說話也有分量，沒人敢難為姑娘，別站著了，坐吧。”
這算是過了里正這一關(guān)，待在村中無憂了。
楚謙從容不迫，看來賀佩蘭深得他的仰慕。賀佩蘭溫文有禮，容貌出色，料定她來歷不凡，于是戚雙貴問道：“姑娘生得俊俏，不像我們窮山惡水養(yǎng)出來的人，家住哪里？”
見里正發(fā)問，楚謙收起笑顏，他知道這是個隱晦的問題，賀佩蘭也不好正面回答，于是答話道：“戚伯伯，佩蘭姑娘也是附近村莊的山民，家里做點小生意的，所以常在外面奔走?！?p> “哦？”戚雙貴看了看面露難色的賀佩蘭，又問道：“既然賀姑娘有家有門路，不是躲難逃荒至此，今后有什么打算?。俊?p> 賀佩蘭回答道：“小女子病愈后本不該常留，只是在此等我一個同宗發(fā)小的行蹤消息，打聽到下落后，我就會回去的?！?p> 戚雙貴覺察到言之過重，可能賀姑娘誤會他的意思，于是解釋道：“不打緊，姑娘住下便是，把這里當(dāng)成自己的家，安心做你想做的事?！?p> 此時一陣爽朗的笑聲從里屋傳來，打斷了敘話，也洞穿了安逸的氛圍。賀佩蘭心頭一顫，驚惶望去，眾人也齊刷刷投去好奇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