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戚雙貴的原配內助戚洪氏。戚洪氏走出來,也很面善,腳下生風,不像孱弱的婦人,倒像精明干練的持家者。也難怪,里正的夫人豈能差到哪里去,與一般的年長村婦比較,還多了幾分精神氣。
戚洪氏與賀佩蘭看了個對眼,笑靨如花,說不出來的喜悅之情。盯了幾眼怕姑娘家的不好意思,又變了個臉,吊著眉毛撅著嘴巴給了戚雙貴一個眼色,沒好氣說道:“一大早的,你這是問話還是訓話?芝麻粒大小的土官,在這些后生面前耀武揚威的,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p> 又鼓足氣對楚謙說道:“沒事,謙兒,上門就是客,哪有那么多禮數(shù)規(guī)矩,別嚇著人家。這位姑娘面生,我想就是村里傳言的那位蒙難女子吧?!?p> 戚雙貴被莫名數(shù)落,在兩個孩子面前失了面子,嘀咕道:“你一個婦道人家,多嘴,我這是關心這位賀姑娘,到了你嘴里就是為難他人,像什么話!”
楚謙太了解戚洪氏的個性,語中帶刺,像是小吵小鬧的,其實這兩位長尊向來喜歡拌嘴爭斗,全是面子上的,私下還是互尊互敬,和睦融洽。就怕嚇著賀佩蘭了,誤認為真的爭吵,于是在賀佩蘭耳畔小聲私語道:“莫怕,平日里他們說話就是這語調,習慣就好,別放在心上?!?p> 戚洪氏看到賀佩蘭神色緊張,不太自然,速收斂往日作風,把住口齒不再爭辯,只是對賀佩蘭說道:“姑娘放心,都是女流之輩,老嫗給你撐腰,也給你作保,你放寬心呆在村里。”
“多謝婆婆關照,小女子萬分感激?!?p> 賀佩蘭也看得出來,戚雙貴是個怯婦之人。覺得好笑,原來真有一物降一物的說法。戚洪氏看她的目光,沒有惡意,純粹是欣賞,滿眼都是歡喜。她分得清好壞,戚洪氏也是一個爽朗大氣之人,有她長勢助威,自然再好不過。
戚雙貴善解人意,戚柳氏又和藹可親,賀佩蘭心存感激,該說的該做的也差不多了,不便多呆,于是說道:“多謝長老和婆婆對小女子的厚愛,我還有別的事,不便久留叨擾,告退了。”
戚洪氏見賀佩蘭要走,急了,忙挽留道:“姑娘,我們還沒說上幾句話呢就要走,你要是不嫌棄,留下來簡單吃個早飯再走吧?!?p> “婆婆,賀姐姐專程送了一些飲品糕點過來,您也嘗嘗吧。”戚博看得出來祖母對賀佩蘭有說不出口的喜愛,心里很是寬慰,并沒有因為陌生感和外人的緣故與她有代溝有隔閡,初見便是疼愛有加,袒護著愛惜著。
戚博倒也不吃醋,祖母一生光彩,性格好,有兒有孫,可惜自己的爹爹英年早逝,膝下也只有他這么一個血脈嫡孫,平時呵護備至,可男兒哪有女兒家知道疼人照顧人呢。戚洪氏發(fā)愁的是年老了沒有個知冷知熱,交交心的閨女。
吃過糕點,戚洪氏看賀佩蘭的目光更緊了,越看越順眼,越看越歡心,止不住的滿口贊許之言,夸得賀佩蘭面紅耳赤的,就差將頭埋進圍領內。
戚洪氏嘮叨著:“我要是有個像姑娘這么乖巧能干的孫女就好了,知禮節(jié)懂規(guī)矩,好姑娘啊?!?p> 賀佩蘭不好意思笑了笑:“婆婆要是不嫌棄,我可以常來陪您說話聊天解悶。”
“甚好,甚好,姑娘深得我心,可招人喜歡啦?!?p> 說了會話,談笑間交流也沒有了阻隔和顧忌,不知不覺忘了時辰,楚謙的肚子餓得咕咕叫,又不好意思開口要走,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煩的表情,被賀佩蘭察覺出,于是客氣告辭,雖然戚洪氏一再挽留吃過飯再走,怎奈賀佩蘭礙于臉面委婉回絕,戚雙貴也不好多說什么,松口道:“來日方長,姑娘好走?!?p> 從里正家中出來,賀佩蘭長吁一口氣,如同吐出口中魚鯁一般痛快得很,楚謙摸著肚子說道:“佩蘭姑娘,呆了這么久,我肚子早就餓壞了,快隨我回家吃個早飯?!?p> 此時一陣爽朗的笑聲從一側的籬笆竹墻傳出。
“喲,謙小子,大清早的你就帶個姑娘家在村中大搖大擺的行走,也不怕人笑話,羞也不羞?”
賀佩蘭被陌生人譏諷的話語驚到,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站住腳跟,不知如何應答,更不敢與之對視。
楚謙側眼一看說話的人是曾嫂,沒好氣回道:“曾嫂子,早。您不說話我還以為您在喂雞喚食呢,您開我的玩笑我不介意,莫拿賀姑娘打趣,她是生人,經(jīng)不住您的口不擇言。”
曾嫂收住了笑容,正經(jīng)說道:“沒大沒?。∫痪渫嫘υ捛颇阈∽诱J真樣,怎么,不服氣要與我較勁?謙小子你比我家九兒就年長兩歲,按理你該叫我一聲曾嬸,天天嫂子嫂子的叫,你才多大?!?p> 楚謙笑道:“年齡上我是該叫您嫂子,可不巧的是我爹與您一脈同宗,他老人家比你高一輩,我姑且能喊你一聲嬸子,可傳到我爹的耳朵里,他能答應嗎,這不亂了輩分了?”
見拗不過楚謙,曾嫂故作生氣狀,說道:“去去去,你這渾小子就會占我便宜,嫂子不與你爭口舌之快。”說完,話鋒一轉,看向賀佩蘭,笑嘻嘻問道:“姑娘,身體好透徹了?在村中住得可還習慣,這渾小子有沒有欺負你?”
賀佩蘭一開始還聽得云里霧里的,以為兩人拌嘴爭吵,好生奇怪,兩人見面就掐架,看來這個曾嫂很強勢不好惹。但說歸說她并沒有兇巴巴的氣焰,臉色語氣變化之快,讓人摸不清是善是惡。
正當賀佩蘭愣神不該如何回答的時候,楚謙小聲對她說道:“這位隔著籬笆說話的婦人,就是與你提過的曾嫂,對你有恩,你該施禮與她,就算謝恩了?!?p> 原來是落難昏迷之夜,照顧她并為她更衣的好心大嫂。賀佩蘭眼眶中頓時有一股熱流涌動,眼前的婦人直腸直肚,性格豪爽,欠她的情一直沒有當面報答,偶遇到竟然沒有認出,也沒有主動打招呼示好,實有不該。
“嬸嬸不知如何稱呼,小女子失禮,沒有認出您,多謝救助之情,無以為報,小女子這里有些點心奉上,還請您一定要收下,不枉小女子的一番心意?!?p> 曾嫂擺手,大方說道:“就叫嫂子吧,你叫我愛聽,顯得我年輕些,哈哈哈。看姑娘的氣色,比起那一晚的憔悴,要好很多。。?!?p> 楚謙怕曾嫂心直口快刺激了賀佩蘭,于是打斷話:“曾嫂子,過去的都過去了,您揭人傷疤提及舊事干嘛?!?p> 曾嫂意識到話說過頭,忙說道:“是我的不是,多言了。姑娘眉清目秀嬌小可人,真討人喜歡,說話溫柔有禮,比這渾小子懂事懂規(guī)矩多了,也罷,姑娘送的吃食我且手下?!?p> 曾嫂順手接過賀佩蘭遞過去的食籃,打開一看面露笑容,又將身上的圍裙系成一個布兜,把薄紗包裹的幾塊桂花米糕放了進去,后從雞舍頂棚的草窩內拿了幾枚雞蛋,放進籃子內,遞向賀佩蘭,說道:“我是鄉(xiāng)野村婦,從不繞彎子推就,就收下你的一片心意,讓姑娘心安。不過不白拿,我這里正好存了些雞蛋,不多,就給姑娘拿上回去煮了補補身子。這山野也沒什么好吃好喝的,難為姑娘了?!?p> 真是一個熱心腸的爽快大嬸,賀佩蘭感激著,心中頗為震撼,是自己想多了,莽莊盡是心善之人,
賀佩蘭大方接過雞蛋,還不忘給曾嫂深深作揖:“嫂子待我如近親,這份恩情不知何日能夠報答?!?p> 楚謙說道:“佩蘭不用跟曾嫂客氣,嫂子慷慨豁達,小時候我偷她幾枚雞蛋也沒招來追打,哈哈,你客氣我可不客氣啦?!闭f罷提過賀佩蘭的竹籃,給了曾嫂一個俏皮的笑臉。
回去的路上,賀佩蘭聊著曾嫂的事,這個笑臉相迎,見她滿面春風的村婦,風趣得很,與她結緣何其有幸。楚謙輕笑道:“我們莊子里人善良淳樸,與他們攀談輕松自在,以后你見多了也就習慣了?!?p> 邊走邊聊,楚謙實在餓得不行,于是邀賀佩蘭同道回家,家中有現(xiàn)成的早飯,賀佩蘭沒有拒絕,忙活到現(xiàn)在也該歇息一下。
兩人喝著粥啃著芋頭,楚謙想起一事,抬頭對賀佩蘭說道:“里正你也拜見了,也謝過曾嫂的恩,還有一個人更有必要見見?!?p> 賀佩蘭不解,思索道:“何人?”
“端公,大哥的師傅,也是請符為你祛病的老道長,不用還禮謝恩,拜會一下最好不過,畢竟許多我和大哥能幫你做的事,化解的麻煩,都是他老人家在背后出謀劃策,指點迷津。端公是德高望重之人,見了他,或許你心中的困擾和疑惑能被解開?!?p> 賀佩蘭茅塞頓開,莽莊的人禮節(jié)不重,但不能給人留下不尊忘恩的印象,何況端公又是楚誠小道長的師傅,更不可失禮怠慢,于是問楚謙:“那我該做些什么?或者說,端公愛好些什么?”
楚謙輕松一笑:“姑娘不必緊張費神,端公雖為修道之人,可待人親切得很,談吐隨和,所以你也不用拘謹顧忌,想說什么說什么,他不會介意許多?!?p> “那好,我再準備點糕點飲品吧,糕點言楓家中還有些現(xiàn)成的,我這就去拿?!?p> “我同你一道?!背t說著,想到什么,轉身到家里的柜臺上拿起一只封蓋的竹筒,放進袖口,說道:“走吧?!?p> “你這拿的是?”
楚謙神神秘秘地打開竹筒,示意賀佩蘭過目。
賀佩蘭聞了聞,驚訝道:“是茶葉,我們山上的露毫茶?”
“確是,這茶葉是紀維兄弟給我的,端公他老人家愛喝茶,我想這明前高山茶,他肯定會喜歡。我不愛喝茶,就當借花獻佛了?!?p> 賀佩蘭有些感動,哽咽說道:“謙大哥,你對我的好,由衷地感謝,無以為報?!?p> 楚謙安慰道:“說這些干什么,來日方長,你不見外把我當成知心的朋友,我自當不負姑娘的心。”
楚謙對賀佩蘭的好,從來沒想過報答,他做的這些,也對得起義結金蘭的兄弟紀維?,F(xiàn)在,他是賀佩蘭的依靠。賀佩蘭,自然也栓住了他的情愫,燃起了他心頭的愛慕之火。
兩人剛走出院子,張篾匠喊道:“謙兒,家里的籮筐積壓了不少,今日縣里趕大集,你要是有功夫就去一趟?!?p> 楚謙犯了難,剛要解釋他去辦的事,賀佩蘭使了眼色攔住,小聲說道:“你去忙家里的事,只需給我引路,我自己去見端公就行,兩不耽誤。”
楚謙無奈,只好應許:“也罷,我正準備抽空去縣里找三弟,帶我見見紀維兄弟,他是我們心頭共同的牽掛。”
賀佩蘭點頭,張篾匠又說道:“家里的油鹽醬醋也不多了,你去買些回來,順道給佩蘭姑娘置兩件衣服,姑娘家的缺衣服可不行,去吧。”
楚謙引路將賀佩蘭帶至端公家門口,從外面聽見里面有談笑聲。說道:“里正戚伯伯也在這,往日與端公走動多,兩人相互敬重,此刻見面相談甚歡。我就不進去叨擾了,怕又要被戚伯伯數(shù)落,說什么男女有別的大道理?!闭f罷將茶葉交給賀佩蘭。
“沒事,我一個人可以直面二位老者。”
楚謙走后,賀佩蘭整了整衣裳發(fā)束,身形端莊利落,又深吸一口氣,后輕輕敲了敲柴門,喊道:“有人在家嗎?”
柴門緩緩打開,楚誠出來迎接,兩人四目相視,所有寒暄問候的客套話都在眼神交流之中,只不過此時的賀佩蘭,眼里多了幾分羞澀,楚誠也不自然地避開目光轉身,旋即向院內的人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