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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割裂

第十二章 父親沒了

人生割裂 子溪2009 3958 2021-10-01 09:16:26

  期末考試就要來臨,而暴躁好動的父親忍受不了長時間的臥床靜養(yǎng),日日在家中吼叫。姜伊諾也不再上晚自習(xí),每天早早的回家為父親熱敷雙腳。

  父親的腳因為打了石膏,血液不循環(huán)有些發(fā)腫,還帶著干裂的死皮,伊諾打來熱水,浸濕毛巾,擰干包裹住父親的腳,再加以按摩。毛巾涼了,又浸濕擰干;盆里的水涼了,再端去換水......

  伊諾無聲的為父親按摩著腳心,看著這雙腳就聯(lián)想到九歲的事,那時家里還住在老宅子,也是在一個寒冬的晚上,父親一邊洗腳,一邊和母親抬頭討論著撿瓦的事。水涼了,他命令伊諾加熱水。伊諾一邊提著水壺,一邊跟隨父母抬頭觀望頭頂?shù)耐咂缓?,水就澆在了父親的腳上......

  伊諾啞然失笑,抬頭看了看父親,他還是目光呆滯的盯著窗外,伊諾繼續(xù)浸濕毛巾為他敷腳。

  ......父親的腳被燙到,跟竄天猴一樣蹦了起來,拎起她就往地上摔,嘴上還怒罵著,說伊諾在報復(fù)他......

  伊諾又失笑了,9歲的她怎么敢故意拿開水燙父親呢?

  ......那天晚上在大吼大叫、大肆虐待了伊諾一番后,父親讓她滾,后來伊諾是哭著在隔壁外婆家睡的,第二天早上他還怒罵著不讓她去上學(xué)。

  伊諾搖搖頭笑了笑,以前想起這些事,心中滿滿都是恨,可現(xiàn)在想起來,卻只感覺到可笑,可能是因為父親為她闖過校長辦公室的緣故吧,伊諾心甘情愿的伺候他。

  父親車禍后就一直很沉默,跟上次被人捅了屁股一樣,只是習(xí)慣性的盯著一處發(fā)呆。

  伊諾看著父親,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他什么時候才能好起來?。?p>  伊諾堅信,打小就崇拜的父親,不可能一直這樣一蹶不振。

  姜伊諾渾渾噩噩的應(yīng)付完考試,回家?guī)椭赣H打下手。

  父親的情緒有些不大正常,他讓伊諾去街上叫輛三輪車,然后讓人把他抬下樓,他想坐著三輪到街上逛一逛......伊諾拒絕,好心勸慰,卻遭來父親一頓臭罵:“養(yǎng)你來有啥子用......”。伊諾不吭聲,心道:罵也不行,傷筋動骨一百天,這才躺20多天,磕著碰著咋整?有本事你跳起來揍我啊......

  父親本在臥室中修養(yǎng),可家里時常來些親朋好友,怕影響他休息,都在客廳小聲談話。父親的心理正是脆弱期,他以為他們在背著他說些什么,就大鬧著讓人把他抬到了客廳的沙發(fā)上??捎窒訔壙蛷d的空氣流通,于是命令伊諾把所有門窗緊閉,身體虛弱的人一絲風(fēng)都經(jīng)不住吹。

  這天夜里,電話鈴聲響起,伊諾接聽,臉瞬間煞白,是沈默。

  姜伊諾突然覺得自己愧對了父親,當初不該......

  沈默想約她出去見面,伊諾不斷告知父親因車禍在家養(yǎng)傷,不能出門,但沈默堅持,而且態(tài)度還有些強硬。

  姜伊諾突然間對沈默沒了好感,這人怎么變得這么不懂事?

  伊諾糾結(jié)后跟他約在大街上,也是為了防止他動手動腳。

  整個電話過程,父母都聽到了,伊諾掛斷電話轉(zhuǎn)身看向母親。

  “這么晚你還要出去呀?”母親坐在父親的身旁問。

  “嗯,有個學(xué)長在上大學(xué),寒假回來了,叫我出去見一見,就在大街上見一面,我一會就回來......”伊諾緊張的回答。

  “那你快去快回,你爸爸出事了,你可不能再出事......”

  ......

  沈默還是那么傲嬌,這讓伊諾很不舒服,為了打擊他,伊諾也用傲嬌的態(tài)度應(yīng)對。閑聊中,伊諾看到他的發(fā)際線變高,發(fā)頂也變得稀疏,內(nèi)心有一絲心疼,但心中掛念著父親,又匆匆回了家。伊諾心里明白,沈默欲望那么強的人,不可能在大學(xué)里沒有女朋友,姜伊諾還沒有那么自大。

  年前,伊諾把奶奶接到家中,希望父親能心平氣和一些。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伊諾和母親上街采購年貨,搬回一箱蘋果一箱梨。

  父親讓伊諾削顆梨,他要和奶奶分著吃,伊諾猛的回頭:“不能分梨(離)!”

  父親妥協(xié),伊諾削了個蘋果。

  奶奶傍晚去了大伯家,夜?jié)u行漸深了。

  父親突然從沙發(fā)上坐起,不停的喘著粗氣,間隙還大叫著母親的名字:“蘇奕然!”

  母親沖過去扶住他,一邊由上自下?lián)崦男乜趲退槡?,一邊安慰:“沒事,沒事!不要怕,不要怕!”

  父親還是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姜伊諾看呆了,沒學(xué)過任何急救知識的她看傻了,就那么呆呆傻傻的目睹著這一切......

  母親突然回頭:“伊諾,快,快下去叫醫(yī)生!”

  伊諾呆呆的走到門口,瞧著黑黢黢的樓道,瞬間又膽怯了,她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她不敢離開。

  母親看見伊諾呆傻的站著一動不動:“還不快去?”

  “我害怕......”伊諾看見父親望了自己一眼,眼神中沒有責(zé)怪,沒有絕望,似乎又有一絲不舍。

  母親氣急敗壞:“你來看著他,我去!”

  當母親沖出門,伊諾上前扶著父親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不喘了,他閉著眼睛,伊諾一邊低喃:“爸爸...爸爸...爸爸......”一邊學(xué)著母親為父親順氣。

  醫(yī)生到來,把父親放平,撐開他的眼瞼:“哎呀,晚了,瞳孔都散了!”

  姜伊諾不相信:怎么可能?白天還好好的,還和我們說著話,剛才還要和奶奶分...梨......

  伊諾似乎意識到了什么,眼睛看著父親,顫抖著問:“咋個辦?咋個辦?”

  醫(yī)生挪動了父親的體位:“你來,我按15下,你捏住你爸爸的鼻子往他嘴里吹氣?!?p>  伊諾跪在地上極力的配合著醫(yī)生,但父親一直沒反應(yīng)。伊諾早就嚇哭了,滿臉鼻涕眼淚,她顧不上這些了,心里數(shù)著醫(yī)生的按壓次數(shù),然后俯身上前吹氣,父親的胸部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

  當醫(yī)生宣布放棄的時候,姜伊諾發(fā)出了震耳欲聾的哭喊聲:“爸爸......”“爸爸......”

  一切就像夢魘一般,父親怎么就沒了?他怎么可以沒了?

  姜伊諾突然意識到自己沒有爸爸了,一輩子都沒爸爸了,扯著頭發(fā)瘋狂的叫喊:“啊......”

  ————————————————————————————————————

  父親是大年初一下葬的,伊諾很小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和她開過玩笑:“以后我要死了,就給我土葬!”母親圓了父親這個夢。

  這兩天,姜伊諾一直都是呆呆傻傻的,長輩讓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祝令剛來奔喪,長輩把他攆走,伊諾覺得這些大人好生奇怪。

  出殯這天早上,伊諾才把臉上干了又濕、濕了又干的鼻涕眼淚洗掉,想抹點潤膚的東西控制下臉上的干裂。打開瓶蓋,摳出一點,轉(zhuǎn)身照著鏡子擦臉,快要搞定的時候,瓶子自己掉地上摔碎了......伊諾緩緩轉(zhuǎn)身盯著地上的碎瓶子,低聲說:“爸爸,我的臉干的痛。”伊諾知道,父親不允許自己涂脂抹粉。

  高中最后一學(xué)期開學(xué)后,伊諾十分低調(diào)內(nèi)斂的上著學(xué)。

  父親的一位朋友來家中做客,瞅住母親不在的空檔,對伊諾說:“你爸爸是被人撞的!”

  伊諾震驚,緩緩抬頭道:“誰撞的?”

  “不知道,我去異市醫(yī)院看他的時候,他跟我說的,據(jù)說還撞了好幾下?!?p>  “我媽不知道?”

  “你爸沒跟你們說,是怕對你們不好。如果他沒死,是準備去報仇的。”

  ......

  “還記得你爸爸那個朋友嗎?前年在隔壁鎮(zhèn)的賭場外被槍殺的那個?!?p>  “記得!”

  “他的兒子,被仇家整去勞改了,這叫斬草除根,所以你要小心些...”

  ......

  姜伊諾感覺腦子有點不夠用了,但還是記下了八個字:被人撞的,斬草除根......

  伊諾很小的時候,那時還住在老宅子,隔壁鎮(zhèn)上的一位叔叔常常來找父親,尋不見人就會在街上把伊諾逮住,詢問父親的行蹤。伊諾記得那位叔叔個子很高,臉圓圓的,和她說話總是笑容滿面和和氣氣,有時還會買些零食給她。后來聽說那位叔叔幫了一個煤礦老板的忙,得到這位老板的資助開起了磚廠;再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叔叔又與煤礦老板的司機對立。

  煤礦老板覺得能把他扶持起來,就能把他摧毀,買殺手砍掉了他的左手。叔叔打算孤注一擲背水一戰(zhàn),與妻子辦了離婚,以免拖累。正在準備復(fù)仇事宜期間,有一日同長子喜氣洋洋的出了賭場,據(jù)說那天他手氣好贏了許多,叔叔坐在駕駛位等待長子上車,然后一把火藥槍伸進車窗抵住了他的太陽穴。

  因為是兇殺案,叔叔的尸體被存放在市里,家里急于辦理喪事,于是在故友的協(xié)助下,去市里搶回尸體,開著快艇順江而下回了鎮(zhèn)上。后來長子到處宣揚要為父報仇,結(jié)果......

  伊諾不覺得父親的車禍與這事有關(guān),盡管搶尸體時似乎有他的影子,但這事畢竟過去兩年了。那又會是誰撞的父親呢?他又得罪誰礙著誰了呢?姜伊諾的心底一直懷疑那個竹竿。

  當伊諾和母親還沉浸在悲痛中時,外婆來到家中,三輩人都靜默的坐在沙發(fā)上,外婆突然朝著母親說了句:“哪個喊你要跟那個人一起嘛......”

  母親突然暴起,哭喊著拍打在外婆身上,母親似乎在阻止外婆說話。

  伊諾呆呆傻傻的看著這一幕:母親為什么要打外婆?那個人?哪個人?

  有天放學(xué),姨媽和姨父在家。

  姨父非常氣憤的命令:“去把你媽叫回來,她在祝令剛家里!”

  伊諾低著頭,隔了半天才輕聲答到:“哦!”

  后來,伊諾懦懦的詢問母親這是為什么,母親齜牙咧嘴的咆哮:“他能在外面嫖,我就不能出去找了?”姜伊諾明白了,母親是在報復(fù)父親,就像自己高一時報復(fù)他們一樣......她原諒了母親,但心底的殺父嫌疑人又多了一個祝令剛!

  深夜,姜伊諾蜷縮在床角,雙手環(huán)抱著膝蓋,默默的流淚。

  伊諾還是有些接受不了這個現(xiàn)實,父親背叛母親,母親又背叛了父親,然后父親沒了......那伊諾怎么辦?他們有沒有考慮過伊諾該怎么辦?

  這一刻,姜伊諾感覺自己什么都沒有了,她痛不欲生,心里絞著疼,前所未有的孤獨、無助、恐懼,還有父母相互背叛帶來的撕裂感......她還有誰?誰還能護著她?沈默嗎?沈默除了空有其表的控制欲、占有欲,還能給她什么?

  “你不是要管嗎?真需要你管的時候,你又在哪里?......”

  “不行,沒了父親,不能再沒有母親!”伊諾張大著嘴,無聲的嘶吼。

  這些電影里才有的情節(jié),一股腦強壓在了17歲的伊諾身上,姜伊諾又抑郁了...伊諾瘋了......

  ......

  8月底,一列北上的火車中,列車員正在查票,姜伊諾遞給她車票和錄取通知書。

  事畢,伊諾頭倚靠著窗戶,心中默念:面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

  從小到大伊諾飽受斥責(zé),所有人都在指責(zé)她做錯這個、做錯那個,那到底是什么導(dǎo)致了她的錯?追根溯源究竟是誰的錯?

  這些問題,伊諾已無力追究,更沒有能力去復(fù)仇,她只能選擇保護好自己,好好的活著。

  ————————————————————————————————————

  若干年后,伊諾真的如14歲總結(jié)的那般,不吵不鬧,決然的離了婚。

  姜伊諾獨自撫養(yǎng)著女兒,女兒每早出門上學(xué),伊諾都會給她一個深深的擁抱,然后在她耳邊輕喃:“媽媽愛你!”伊諾希望女兒時刻都牢記,自己是愛她的。

  姜伊諾時常跟女兒開玩笑:“小美女有了喜歡的男生,或者談了戀愛,一定要跟媽媽講哦......”伊諾心里清楚,如果孩子早戀,這一定是自己出了什么問題。

  在女兒的教育上,姜伊諾一直力求打破桎梏,跳出那個怪圈。

  在伊諾看來,18歲之前的人生,她已經(jīng)把它割裂了出去,不再屬于她。但似乎根本不是這么回事,她一直被深深的影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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