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兒島現(xiàn)在是一天一個樣,居民區(qū)的房子框架大體都搭建起來了,開始有了作為一座城的模樣。
居民房子都是按照統(tǒng)一標準設計建造的,就連家具也全是一種式樣,這可以極大地加快生產(chǎn)建造速度,修建完一間房子之后,修建這間房子的人基本上就變成熟手了,后面的建造速度就越來越快。
三排共一百間民房被分配給了五百名子民。這一百戶老秦人原本都屬于扶蘇封地的食邑,是與他關(guān)系最親近的那些人,趙高李斯之流必欲除之而后快,所以這些人都被安排出海避難。如果不是船只載重有限,跟隨出海的人只會更多。
五百秦人以家庭為單位,共有100戶,船只載重有限,每個人帶的私人行李物品并不多,不到半天時間,所有人都住進了自己的新房子里。
看得出來,子民們都很欣喜,老百姓對生活的要求一直都不高,只要能吃飽肚子,有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就已經(jīng)很滿足。
幾排房子之間還預留了一塊空地,作為后院交給房子的主人自主使用,追究生活品質(zhì)的可以在這里種上花啊草啊的,喜歡腳踏實地過小日子的可以種些姜蔥蒜和青菜。
比起在船上十平米的空間住了兩戶,甚至是三四戶人家,這獨門獨院的房子真的沒有什么地方可以挑剔的。唯一的不足就是基礎設施還沒有完善,比如房子前的路面已經(jīng)被挖開,用來鋪設下水道。進水渠也還沒修好,人們還需要自己去河邊打水。
按照扶蘇的規(guī)劃,人們正在大河上游開挖一個叫做“水庫”的大型池塘,木匠正在打造一種叫做“水車”的自動取水裝置。
水車會將大河里的水提上高位流入水庫內(nèi)儲存,水庫邊會鋪設竹子做的管道,利用高差勢能將水引入各家各戶,這樣人們在家擰開閥門,就會有新鮮的清水從“水龍頭”源源不斷地流出。
這就是公子口中所說的“自來水”,雖然還沒有看到“自來水”的模樣,但是人們已經(jīng)無比期待。
生活會越來越好的。
扶蘇坐在“東宮”的二樓露臺,看著鹿兒島內(nèi)家家戶戶升起的炊煙,心情也變得平靜起來。
鹿兒島現(xiàn)在還是一個大工地,有一支20人的廚師仆婦隊伍專門負責五百人的飯食,大家共同勞動,一起吃“大鍋飯”,這樣比起小門小灶的效率更高。
但是今天不一樣,今天是“新居入伙”,每家每戶是必須要燒火做飯的。男人們從倉庫那領取了一袋糧食、一大塊羊肉、一條生猛的鯉魚、野菜若干,背起來高高興興地返回自己的新家,家里的女人已經(jīng)在生火燒水,孩子們嗷嗷待哺,一切都顯得那么的美好。
扶蘇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東宮二樓,才發(fā)現(xiàn)原來只有自己是一個人的啊。
“公子,該用餐了?!毙旄M兄粋€餐盤走上二樓露臺,“夜晚水汽重,還請公子回屋內(nèi)用餐?!?p> 扶蘇拍拍身子從露臺上起來,走進二層閣樓,徐福已經(jīng)在木桌上擺好了飯菜,鹿肉、鹿血湯、小米熬的紅棗蓮子羹……依舊是補血套餐啊。
扶蘇甚至覺得自己這一個月以來,至少吃掉了十頭鹿,不然哪來的那么多的鹿血鹿肝。
“福伯,以后換點別的菜式吧,別每天除了鹿肉還是鹿肉。”扶蘇有些幽怨地說道。
鹿肉里面加了很多藥材,被燉得稀爛,入口即化,味道很不錯,但是也架不住天天吃啊。而且這鹿肉還有個副作用,就是吃了讓人渾身燥熱,蠢蠢欲動。
以前身子虛還沒感覺,經(jīng)過一個月的調(diào)理,扶蘇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恢復得差不多了,孤家寡人的繼續(xù)天天吃鹿肉喝鹿血有些扛不住,再吃下去估計鼻子要冒血。
“公子因傷失血過多,氣血不足,如果不趁此時補回來,進入寒冬就容易留下病根,那時再補,就是治標不治本了?!毙旄Y┵┒?,從醫(yī)理藥理和扶蘇解釋了個遍。
扶蘇知道徐福是個難得的人才,不僅精通醫(yī)學、天文、航海知識,而且同情百姓、樂于助人,在沿海一帶的民眾中聲望頗高。
雖然以后世的眼光來看,徐福那些醫(yī)學、天文、航海知識還帶有幾分玄幻色彩,但是放在這個時代,的確稱得上是博學多才。
扶蘇也就不多說什么,一口一口地吃著鹿肉喝著鹿血湯,萬一不聽勸,冬天落下個風濕骨病什么的就麻煩了,至于體內(nèi)上火什么的,下去廣場跑幾圈就是了,身體正在恢復中,也是需要多運動。
“福伯,你今年應該三十有五了吧?怎么還不成家呢?”扶蘇好奇地問。
后世歷史記載徐福生于公元前255年,卒年不詳,那今年應該就是三十五歲。整個船隊,好像就他倆是單著的,但是自己才十七,還年輕。
古時候結(jié)婚早,男子十四五歲成親是普遍的現(xiàn)象,一方面是古時候生活條件不好,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另一方面是人的壽命普遍不長,50歲已經(jīng)算高壽。就連在歷史記載中的秦始皇,也只活了49歲而已。
“老夫一生漂泊,無以為家?!毙旄:呛切Φ?,“大海瞬息萬變,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復,老夫就不要去禍害良家女子了?!?p> 徐福自稱“老夫”,是因為三十五歲在后世未婚很正常,但是放在古代,有些人都已經(jīng)當上爺爺。而且在海上久經(jīng)風霜,徐福的臉上溝壑縱橫,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老一些。
“難道福伯你想在海上呆一輩子么?”扶蘇邊喝小米粥邊問道。
“老夫一生寄情于海,若能掌舟天下,縱橫四海,此生便也無憾了?!毙旄]p捋胡須,抬頭目光看向了窗外的大海。
扶蘇吞下嘴里的小米粥,也轉(zhuǎn)頭看著窗外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大海,心中的敬佩感油然而生。
在這個時代心里裝著大海的人,也就裝著這個時代難得的探索精神。
“福伯,你真的相信東海之外有蓬萊仙島,島上有長生不老之藥?”扶蘇擦擦嘴,終于問出了自己最好奇的問題。
“哈哈哈——”徐福突然大笑起來,“生老病死,天道輪回,這世上哪有什么長生不老藥?即便是有,也是訛傳,不過是世人自欺欺人之舉罷了?!?p> “但是福伯你……”扶蘇有些意外,徐??梢哉f窮其一生都在為尋找不老藥而奔波忙碌,現(xiàn)在一說,他自己反而是最不相信世上有不老藥之人?
“公子見諒,出海一次花費宏巨,非老夫一人可為?!毙旄9笆终f道,“若無一國財力支持,出海之舉不可成行,老夫為一己私欲向始皇帝撒下彌天大謊,望公子恕罪?!?p> 徐福說完,向著扶蘇深深鞠了一躬。
“福伯你言重了?!狈鎏K連忙將徐福雙手扶起,“若無福伯此行,扶蘇早已死無葬身之地,又何罪之有?“”
“即便退一萬步來講,如若大秦是扶蘇主政,當會廣開海路、振興海貿(mào)、鼓勵遠航,讓大秦的樓船遍布大洋大海?!?p> “果真如此?”徐福下意識地用力握緊了扶蘇的手,心情變得激動起來。
“當然?!狈鎏K一臉嚴肅地說道,“世人皆將目光集聚于中原大地,殊不知大洋上有著更廣闊的空間,我華夏民族要長久立于世界之林,就不能獨缺了大海這片天地!”
“公子有此念,大秦幸甚,華夏幸甚!”徐福噗通一聲當即雙膝下跪,“老夫此生愿為公子效犬馬之勞,雖肝腦涂地、九死而無悔!”
“福伯你如此,可是要折我壽了。”扶蘇連忙將徐福扶起來,“我可不要福伯肝腦涂地,日后我還要繼續(xù)仰仗福伯你的渡海航技,去往更遠的遠方?!?p> “公子還要繼續(xù)遠航?”徐福瞪著眼睛,有些懵,他以為來到這鹿兒島,就是他們旅途的終點,但是按照扶蘇的意思,還要繼續(xù)往外走?
“鹿兒島只是我們的一個落腳點,不會是我們的終點?!狈鎏K笑道,“福伯,如果我說我昏迷的時候曾經(jīng)靈魂出竅,隨九天玄女云游天外,有幸看到了大洋彼岸的世界,你信嗎?”
“云游天外?大洋彼岸?”徐福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那是一個什么樣的世界?”
“那是一片新大陸。”扶蘇閉上眼睛想了一下,“一片富饒的新大陸。”
“那里有一種紅色的魔鬼果實,咬開后濃汁如血,味道確實異常鮮甜,和炒雞蛋是絕配!”
“那里有一種金黃如玉的玉米,可在干旱之地耕種,結(jié)穗粗若手臂,一穗可產(chǎn)籽數(shù)百粒!”
“那里還有一種地下生長的番薯,不挑地、不需要田間管理,插枝就活,在沙地也能生長,畝產(chǎn)卻是五谷的好幾倍!”
“那里還有一種狀如牛角的紅色辣椒,入口就如吞下一口炭火,是冬日御寒的絕物,若能采來做一道水煮魚,又鮮又麻,保管你停不下嘴!”
……
徐福有些失神地張著嘴,一邊聽還一邊不斷地吞咽著唾沫,他的靈魂似乎也隨著扶蘇的講解而云游天外。
“公子,真的會存在這樣的地方么?”徐福聽扶蘇講完隨九天玄女造訪大洋彼岸的故事后,神情有些恍惚。
“是的!我發(fā)誓!”扶蘇認真地說道,“九天玄女還告訴我,她把這片美麗的大陸叫做‘美洲’。”
扶蘇自然是確信美洲大陸是真實存在的。雖然是平行世界,但是世界的基本構(gòu)造并沒有改變,世界還是原來世界的模樣。
“那公子,怎樣才可以前往大洋彼岸?”徐福雙眼在發(fā)光,似乎是找到了人生的目標。
徐福的前半生,一直是在大海中漫無目的地探索,不知道自己要前往、將前往什么地方,現(xiàn)在他終于知道了,他要去美洲!
“現(xiàn)在還不能去美洲。”扶蘇搖著頭說,“大秦和美洲相隔何止萬里,我們的船還到不了那么遠的地方。”
“我可以在船上多帶糧食!”徐福激動地說道。
“不是糧食的問題?!狈鎏K搖搖頭說道,“而是我們的平底大船,無法抵抗大洋深處的驚濤駭浪?!?p> 扶蘇并不是夸大其詞,從大秦前往美洲其實很簡單,冬季從東南沿海出發(fā),甚至都不需要帆,順著北太平洋暖流黑潮漂流兩三個月,就能到達加利福利亞或者墨西哥。
問題在于太平洋深處的風浪,古代的樓船抗風浪能力非常差,沿著內(nèi)河湖海航行還行,一遠離海岸線,就有被風浪傾覆的危險。徐福自然是深知這一點,且經(jīng)歷過教訓的,否則他不會一直讓船隊沿著海岸線航行。
即便是后世明朝三寶太監(jiān)下西洋,擁有更為先進的福船,也一直是沿著亞非大陸的海岸線航行,真正遠離大陸橫穿大洋的次數(shù)其實并不多。
如果要從大秦沿著海岸線前往美洲,則需要繼續(xù)往北航行穿過北海道,沿著千島群島、阿留申群島穿過白令海峽到達阿拉斯加,然后一路往下就是美洲大陸。
這條路線的難度在于路途實在是太過曲折太過漫長,而且沿途要經(jīng)過西伯利亞和阿拉斯加這些苦寒之地,中原人水土不服生病的概率很高,再加上大風大浪,很可能熬不到美洲就掛了。
無論從便捷性還是經(jīng)濟效益上來說,橫穿太平洋到達南美洲,是最適合的選擇。
“福伯,你再等等?!狈鎏K目光炯炯地說道,“在不久的將來,我會為你打造一支能穿越任何大風大浪的船隊!”
“不!艦隊!”
“到時后,我們不僅要前往美洲大陸,還要一路往西,去西邊的世界,看一看別樣的文明!”
徐福雙手舉起酒杯,手在顫抖,無須多言,所有的話都在這杯酒里了。扶蘇大病初愈,還不能飲酒,就以茶代酒,和徐福碰杯。
“哈哈哈——”
東宮閣樓上,響起一老一少爽朗的笑聲。
海上生明月,月光下銀白的浪花一波接一波地拍打著鹿兒島,演奏成一首搖籃曲,閣樓上鼾聲漸起。
扶蘇拿過一張毛毯,輕輕地蓋在熟睡的徐福身上。
扶蘇知道,身兼他這個大秦長公子的安危以及整個船隊五百老秦人的身家性命,徐福有如背負千斤重擔,這一個月以來都沒有好好地合過眼,今晚難得地喝了一些小酒,終于能好好地睡一覺。
扶蘇坐在徐福身邊,看著窗外的月光與大海,經(jīng)過一個月的修養(yǎng),這千斤擔子,是時候該由自己來背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