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寬離開后,眼看一切都安排妥當,韓信懸著的心徹底落地了,終于睡了個寬心覺。
哪知道早起,頭卻昏昏沉沉。韓信忍不住笑了,原就準備今日裝病,還真病了。隨即讓侍御史傳話,今日大王有疾,罷廷議。
御史大夫東門無知聞訊趕來視疾,韓信卻不談疾病。只說怕是比上次還嚴重,直接讓他撤銷丞相府的發(fā)文,讓各郡邑暫停發(fā)兵,已發(fā)的先回原郡待命。
發(fā)兵天大的事,大王突然就喊停,王命怎同兒戲?大王以前從來沒有這么過啊??煽吹讲≡陂缴镶筲蟮凝R王,東門無知又不便爭執(zhí)。沉默片刻,東門無知才面無表情地回應,“反正大王說的,我照辦就是?!?p> 早上初聽說大王病重,蒯徹的第一反應就是詐病,原先早就商議好了??上蚶芍写蚵?,卻說韓信是真病。一下把蒯徹急得跳腳,這太不是時候了。稍微冷靜后,蒯徹判斷,大王應該是詐疾,正是自己的計策,當是,當是!蒯徹不停在心里祈禱,手心都出汗了。
重臣們得知齊王病,都來視疾。終于輪到蒯徹進去視疾了?!按笸酰钾釓?。?!必釓刈呓竭吂蛳?,手扶榻沿。韓信的手突然摸過來,握住蒯徹的手掌,并在蒯徹手心用力按壓兩下?!按笸醣V?,上天當佑!”蒯徹明白了,伏地拜過后就起身離開。心里一下輕松了。有此詐疾,正好名正言順地拒絕出兵。好,太好了,蒯徹心花怒放。卻故意低下頭,急忙出宮,以免被外人看出來。
很快臨淄城里的怪醫(yī)陽慶又被請了進來。上次就是這陽慶治好齊王病,所以這次也去找他來。
韓信勉強睜開眼睛,對陽慶點頭,“有勞足下!”隨即吩咐侍御史,郎中,美人,才人,宮女等一概外面等候,臥室只留下李無傷在旁邊聽候使喚。
“大王何日抱恙?”陽慶一邊觀察韓信面容一邊問。
“晨起不適,周身熱,使人煩懣,食不下?!表n信說話有氣無力,眼皮都不抬一下。
陽慶握住韓信左手腕,靜靜感覺其脈動,此為問診切脈。隨后用手輕撫額頭和臉頰。
“大王病主在心,此悲心所生也。擔憂所致?!?p> “足下何以知之?”諸事紛撓,韓信這幾天確實憂心不已。很好,沒病也讓陽慶看出病了!
陽慶知無大礙,當場打開帶來的醫(yī)箱作下氣湯,并告訴李無傷:“大王飲之,一日氣下,二日能食,三日即病愈?!?p> 陽慶說完,面無表情地開始收拾醫(yī)箱。心里抱怨,此小癢找宮廷醫(yī)者既可,非得把本人找來,小題大作。
見陽慶如此麻利,韓信也就不再等了,在榻上伸手一揖,“我有事求足下!”
“大王但講無妨,臣當竭力!”陽慶都準備走了,只好停下,轉頭堆出笑臉回應。內心雖有點煩,卻不知韓信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只能表忠心。
“近日漢王來招兵,吾不忍齊子弟赴死,欲佯重疾,托詞令齊地息兵!”
“大王憂民,齊人之幸!”陽慶假裝感激,敷衍韓信。這實在太突然,來不及多想,只能說套話。
“大王病體,事關國家,望君密之?!崩顭o傷湊近陽慶的耳朵小聲說。
“然也!人固問,奈何?”陽慶在江湖的名聲,除了醫(yī)術高超,還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陽慶裝不來。
“君言“危,難測也,”即可?!崩顭o傷小聲叮囑,并轉臉看向韓信。韓信也對陽慶點點頭。
“遵命?!标枒c到處給人看病,不僅善看病,也善看人,此時當然明白主人的意思。何況現(xiàn)在病人是齊王,言語不謹,就可能一言招禍。我就說不能伺候你們這些貴人,麻煩太多,盡是與疾病不相干的要求,陽慶心里暗暗叫苦。
乘陽慶收拾東西的功夫,李無傷出去和守候的眾人嘀咕了一會又趕緊回來。身后跟著一侍從,手上托著一個漆盤,盤中放著黃金。
“黃金十斤,聊表謝意,望足下勿辭!”韓信半閉著眼睛對陽慶說。本來打算賞百金,一方面怕外人會起疑,另一方面又怕陽慶會心生反感。反復掂量后,才決定只賞十斤。
“大王美意,仆不敢受?!标枒c一揖,陰沉著臉,轉身背著醫(yī)箱離開。為醫(yī)者還要說假話,無論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陽慶都不快。
“送陽君!”韓信假裝哼著說,并指著金子對李無傷使眼色。李無傷會意,抓一塊金塞入衣袖,同時對外喊話,“送陽君”。
“諾!”門外吳郎中和侍衛(wèi)聽得明白。李無傷追上前掏出金子給吳郎中,叮囑務必留金于陽慶家。吳郎中點頭允諾,然后與侍衛(wèi)一起護送陽慶回家。
門外眾人蜂擁而入,奔到韓信榻前?!按笸蹩珊茫俊比顷P切的詢問。
“尚可?!表n信假裝勉強睜眼回答,“爾等無憂。”然后轉頭過去,不再理會眾人。
李無傷交代完,又返回室內。先向眾人擺擺手,然后拉著眾人往外走。出得門來,反手關上了門。
李美人拉著弟弟焦急地問:“醫(yī)者何言?”鮑豹與陳夫人,張夫人也湊近,盯著李無傷。
“危!”李無傷左右看看,才緊張兮兮地小聲說。
眾人有點不信,大王前兩天好好的,怎么會突然病得這么嚴重?
“別請醫(yī)者,如何?”郎中令鮑豹不信邪。
“大王定不允!”侍御史馬上阻攔,他了解韓信的脾氣。陽慶上次治好大王病,而且在臨淄最有名。上次醫(yī)長不行才換人,急切之間其它醫(yī)者誰敢來?瞎折騰肯定不行,還會導致大王暴怒,到時候只怕大家都會被掃地出門。
“大王何辜,神靈??!”李美人急得哭起來,眾才人宮女也跟著抹淚。陽慶都這么講,難道真無救了?
“西市女巫很靈驗!”不知哪個宮女提了一句。陳夫人,張夫人一聽,急得問左右,“誰識女巫?”
“那快去請女巫??!”李美人急忙對旁邊人吩咐。
“大王必不信,”鮑豹不知該怎么勸止。雖然這里自己官職最大,但這些根本不是他可以命令的人。
“無人去?妾自去!”李美人見大家站著觀望,嚷起來。
“姊留步,我去,”李無傷假裝無可奈何,看向郎中令鮑豹。
鮑豹假裝沒看他。齊人多信巫師,自己斷然拒絕將來就得擔責任。還不如由他們去吧,靈不靈都不是自己管得了的。一看上司這樣,李無傷搖著頭領了侍從就出去了。
鮑豹還想說什么,被御史勸住了,“事急矣,試試何妨?”
不到一個時辰,女巫及弟子就請來了。向鮑豹報告完,李無傷就又帶倆侍從出去城中抓藥去了。鮑豹本想拿到藥方找懂醫(yī)術的醫(yī)長看看,那李無傷硬是不給機會,鮑豹還不好意思強要,一來大王正等著吃藥,二來人家是將來的王舅,現(xiàn)在又深受大王信用,還是不惹的好。
女巫周娥兒少從母習巫術,在臨淄城中都有名氣,常在西市駐留?,F(xiàn)在又收一弟子,很受尊敬。周娥兒大搖大擺地跟著宮人在齊王寢宮附近巡查,而鮑豹早已安排眾多力士看護寢宮,甲士也在周圍待命,以防萬一。
黃昏時刻,宮中露天開闊處燃起篝火。周娥兒先在篝火邊上放置九個彩漆木偶,分別為龍,蛇,馬,犬,豚,象,犀,牛,鹿。然后帶上王字虎頭面具,虎牙外露,威風恐怖。弟子持小鼓緩敲。周圍全是圍觀的宮人。李美人等三夫人站在最前面觀看。
“咚,咚,咚”三聲鼓響?!鞍ρ窖健??!敝芏饍壕烷_始吆喝起來,并拿著寶劍圍著火跳來跳去,口中念念有詞。
“此為清場!”有以前看過的人低語。
五聲鼓響,周娥兒收起寶劍,低頭拿起龍偶,向上天拜三拜,“地上有難,請?zhí)焐?!?p> 然后放下龍偶,唱跳著向蛇偶而去。也是類似的言語,共九次。
“請?zhí)焐?!”有人指指點點,說得小心翼翼。
天漆黑,周娥兒跪在火堆前對天禱告。良久,才起身對眾人言,好似天神附體。
“天降災厄,應在齊主,殺伐太重,宜就齋沐!”
“季在冬春,守土安民。犯咎不改,黃天不佑!”
隨后周娥兒又把這些話唱念三遍,一面走,一面跳。
周娥兒又站在火堆前,“休兵去災,天示警,地有靈!”然后大吼一聲,倒地不起。
稍頃,弟子上前輕聲呼喚,周娥兒才起來。
然后弟子扶著周娥兒走到龍偶處,捧起龍偶,大呼,“神靈降,萬民服!”然后跪地三拜,放好龍偶,才起身。
隨后是蛇偶,周娥兒一樣的程式,說辭不同?!吧耢`顯,萬民安!”
輪到馬偶,則是,“事已了,送神回!”
如此不停祝禱,最后儀式才完結。
宮人議論紛紛,欲齊王安好,就得罷兵。附近的郎中,甲士們也信以為真,互相傳言。
隨后李美人用自己私錢,賞賜女巫五斤黃金,活動才告結束。眾人就此散去。
隨后鮑豹,侍御史與三位夫人一起進到韓信榻前,稟報了女巫所說。此時韓信剛服藥假寐一會,背對眾人。緩緩念叨,“嗟乎,天示警,齊不可出兵。”
“大王圣明,齊不可出兵!”鮑豹與侍御史一齊回應。
隨后韓信讓急召眾大夫來榻前商議。已經(jīng)直到夜半,中大夫以上的重要臣屬才聚齊。
鮑豹把陽慶的診斷和女巫的話重復了一遍,眾大臣馬上會意,根本不用討論,馬上建議罷兵。韓信這才令御史大夫會同眾臣,草擬赦免令,報齊王發(fā)布。齊王為此將齋沐三日,祈福上天。
第二天,齊王下令,赦免齊國百姓除大逆和死罪以外的所有罪行。息兵三月,以應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