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平叛
洛陽北部,上林坊與銅駝坊之間,洪承疇趴在地面上,靜靜傾聽。
他聽見了無數(shù)只腳踏在條石路面上的聲音,或許還有幾匹馬,這意味著戰(zhàn)事將近,但他反而松了口氣。腳步并不整齊劃一,這說明來者絕不是正規(guī)軍或梁翼麾下的精銳死士。
天可憐見,他洪承疇自問在帶兵上有幾分天賦,可他倚仗的不過是自己平時訓練的百余家奴而已,要真跟敵人的精銳對上,他還真沒把握。
但若不是正規(guī)軍,他可得好好跟對方比劃比劃!
“大人,”一名打探情報的家奴飛奔而回,“前方出現(xiàn)一支隊伍,不是禁軍,也不像是誰的私兵,軍紀差得很!”
“備戰(zhàn)!”洪承疇沉聲道。
“是!”
一排身披鐵甲手握重盾的家奴頂在了最前面,躲在他們身旁的是協(xié)助他們近戰(zhàn)的刀手,刀手們也不敢亂動,因為長槍手就跟在他們身后,近兩米的長槍就架在盾牌之間,長槍手背后是一隊負責拋射的弓手,弓手背后還安排了補充人手的預備隊。
洪承疇不敢一次性投入太多,他還要留下相當一部分防范后背。
紛紛揚揚的人聲越來越近了,他本以為自己會很鎮(zhèn)靜,但額上還是滲出了汗。
人聲近到一定程度時,空氣突然靜了一瞬。
“來者何人?”平時謹小慎微的文官居然選擇了縱聲咆哮,也許他覺得自己未必能活過今晚,索性盡興一回。
沒有回答,他只聽到了兇狠的沖殺聲。
那就沒必要廢話了,洪承疇一聲旗下:“放!”
家奴們彎弓朝天,在月光的照射下,洪承疇親眼注視著反著冷光的鐵箭頭劃出一道道致命的弧線,飛到盾手的前面,然后就傳來了接二連三的慘叫聲。
洪承疇差不多知道對面的水平了。
“進攻!”
他不打算試探,試探意味著接觸時間的延長,他手上只有百余家奴,光是結陣正面迎敵都用了五十余人,他不想讓敵人找到迂回繞后的機會,分散自己的力量。
弓手們一面前行一面拋射,盾手們沉穩(wěn)地前進,用盾牌擋下了敵人的還擊,槍手們緊緊跟上,密集的槍林把所有迎上來的家伙都扎成了血葫蘆,到現(xiàn)在都沒有人能破開一排盾牌的防御,因此刀手們非常無聊,只能解決一些倒在地上的傷員。
敵人還擊的箭雨也射倒了不少人,沖鋒緊銜著箭雨,但預備隊迅速補充到缺乏人手的位置上去,讓企圖破防的沖鋒成為了送人頭的舉動。
看來平時的訓練沒有白費啊。
洪承疇緊緊跟上,戰(zhàn)線已經(jīng)越過了數(shù)十具血淋淋的尸體,他撥開尸體的頭發(fā),發(fā)現(xiàn)好幾個家伙的臉上都有某種詭異的圖案,等他把圖案上的血擦干凈,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是墨字。
“該死!梁翼竟然把囚犯都放了出來!”洪承疇明白了,他就說這支聲勢浩大的隊伍并不缺亡命之徒,卻沒多少組織度,原來這只隊伍根本就是臨時拼湊出來的。
看來刑部大牢已經(jīng)被徹底攻占了,洪承疇注意到死者身上被捅爛的鎧甲,臨時拼湊都能有這樣的裝備,看來武庫多半也失手了。
“禍不單行吶……”洪承疇暗自想,他正考慮是否要派剩下的家奴去其他街坊側面迂回,一舉擊潰這支數(shù)百人的囚徒大軍,忽然就聽到對面的慌亂聲,對方領頭的像是在吶喊什么,呼吁同伴不要慌。
洪承疇再次趴在地面上,這次他確定了,是一陣如同鼓點的馬蹄聲。
梁翼的騎兵前來增援了嗎?洪承疇心頭一沉,騎兵的沖擊力足夠沖開他的陣勢,自己的家奴固然訓練有素,可他也不覺得幾名舉著盾牌的家奴有扛住騎兵沖鋒的能力。
一旦防線被撕開,在兩個坊之間的小路中,那絕對是徹底的屠殺!
沒有其他辦法,只能暫時舍棄陣型的穩(wěn)定性,讓家奴們快速進攻,在騎兵沒有加入戰(zhàn)斗前沖擊對方,讓囚徒大軍一時無法脫身,騎兵也就不會肆意沖鋒。
他剛下定決心,對面的隊伍卻徹底慌亂起來,火把在四處搖曳,勉強維持的陣型頃刻間碎裂,波浪般的慘叫聲拍在了洪承疇的耳邊。
“這是……”他愣住了。
對面趕來的騎兵直接踏著囚徒的尸體沖至陣前,勒住馬后又掉轉馬頭,摸出弓箭對準道路兩旁閃避的囚徒,然后又是一次沖鋒。
這些騎兵的風格和服飾已經(jīng)向洪承疇說明了,他們是燕云鐵騎。
在洛陽能掌握燕云鐵騎的,只能是慕容家!
慕容家也收到勤王令了么?
有一名騎兵停在了盾兵前方:“這么點人敢抵擋五倍的囚徒,膽量不小嘛,你們是誰的部曲?”
家奴們沒有回答。
洪承疇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不過也沒有細想,大聲回話:“在下戶部尚書洪承疇,敢問閣下是慕容家的人嗎?”
“嚯,洪愛卿,乍一看我還沒認出來啊?!蹦敲T兵的聲音帶了笑意,他取下頭盔,驅馬入陣,借著火光,洪承疇看清楚了來者的臉,腦子里一片炸裂,“沒想到洪尚書在排兵布陣上,也頗有心得啊?!?p> “陛下說笑了,不過是臣興之所至,小有所得……”他喃喃道,都沒注意到自己的話并不算謙虛。
皇帝卻是毫不在意地爽朗一笑:“上次私下見洪愛卿,是在對朝廷的開支賬目,這次相見,卻又是在洛陽街頭,這才真是人生處處不相逢??!”
皇帝就這樣隨興說著,仿佛他正在自己的御花園里閑庭信步,身后的哀嚎殺戮都不存在一般,那副興致勃勃的神情,很難想象這么一個少年郎剛剛是縱馬踩斷了別人的手腳或脊柱過來相會的。
洪承疇雖然覺得有點怪異,但也順著皇帝的思路走。
“是啊,臣也覺得這是緣分。”
“京城不少世家都在遲疑,或者坐山觀虎斗,洪尚書一介文官,于此危難之際,尚能盡忠報國,猶能可貴——你們這邊情況怎么樣?”
“還好……陛下是要去洛水上的浮橋嗎?”
“是的,可以的話我真想拆了它?!?p> “那倒不必了……臣最開始也想的是那里,去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司馬家的長子司馬師已經(jīng)率先奪下了各處浮橋,城南的叛軍一時到不了城北來,這一點陛下可以放心?!?p> “司馬家的動作這么快?”韓守濤很驚喜,“朕知道司馬太傅病重,可他仍不辭辛勞,親自前往高平陵看守先帝陵墓,現(xiàn)在他的長子司馬師又這么快響應……司馬家真是滿門忠烈啊.”
“臣也這么覺得。”洪承疇由衷道,他是真心佩服司馬太傅,無論是用兵還是人品。
“這件事后要好好重用司馬家,不能叫他們受委屈了?!被实埸c頭,“好了,閑話不多說,既然都碰頭了,要不要一起去找梁翼?正好一路上我們可以收攏各處世家和不明真相的軍隊,回頭再把宮中的力量調出來,咱們就在城北好好打幾場殲滅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