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自家小姐回家養(yǎng)病卻要住進(jìn)家廟里,空置好些年。
改了稱呼,蓮比丘尼。也就是出家人。
說是便宜了她們幾個烏眉皂眼,廟里的小鬼。打著扇子的冬至,神思一時飄遠(yuǎn),窗外的梨花正被雨打風(fēng)吹去。
她也就出了神,流蘇紈扇從手中滑落。
丫鬟青梅端來了銀耳蓮子羹,“五月就熱成這個樣子,今年只怕熱的時候多。就盼來了這一場喜雨?!?p>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笨磿吹糜行├哿?,馮潤放下書起身輕輕揉了揉眼睛,回頭看向給她搖扇子的小丫鬟冬至,“坐著不動也沒那么熱,井里吊籃還剩了些果子,你下去和她們分了吧?!?p> “婢子不累?!眻A臉小丫鬟冬至執(zhí)扇抿嘴笑,眼睛黑葡萄似的,一副機(jī)靈相。
她在看侍立一旁拿著金剪的大丫鬟瑪瑙,剛剛,瑪瑙好像看到她掉了扇子。
然后,大丫鬟青梅走了過來,接過她手中繪著墨蘭的團(tuán)扇。
“這里有我?!鼻嗝窙_冬至微一頷首,心下略微惻然。
就這么幾個人了。
只能稟明協(xié)理管家的如夫人常氏,也是二小姐的生母,從外面再買了幾個小丫鬟。
太師府自主母博陵長公主仙逝,內(nèi)宅資歷最長的是如夫人常氏,她服侍太師馮熙已經(jīng)有很多年,育有一女二子。
雖然馮太師并沒有給內(nèi)宅的任何女子以名分,大家還是尊稱她為如夫人。
這個主,如夫人常氏自然是能做的。還從她身邊撥了個大丫鬟瑪瑙過來,說是補(bǔ)丹蔻的缺。
“這是上個月的帳?!鼻嗝贩钌腺~本,還是悄聲回稟,“住進(jìn)來之前,這里的帳,都是走的公中。剛剛樂安公主問了我一聲?!?p> 樂安公主是先文獻(xiàn)皇帝之女,也是當(dāng)今天子拓跋宏的妹妹,從小受盡萬千寵愛。
太師府長子馮誕幸得尚主,繼博陵長公主之后,太師府又迎來一位天家貴女,眾人無不笑臉相迎。樂安公主自從產(chǎn)子,太師府便像廟里女佛似的供起來。
現(xiàn)在,馮府嫡長孫也滿了周歲。
然后,就聽得青梅接著說,“也不過這么一說。說是才接了這一府的事,千頭萬緒,正命她們盤算著。尋我問一問這里的章程?!?p> 正閑閑說著話,門外傳來一些動靜讓青梅下意識住了口,聽見小丫鬟秋至在和什么人說著話。
“蓮比丘尼在里面嗎?”
“是……不過,師傅剛睡下不久,這會兒應(yīng)該還沒有醒呢?!鼻镏量次浩抛邮掌饌悖旁陔A下。
馮潤執(zhí)扇看了過去,“是魏婆子嗎?快進(jìn)來吧?!?p> 靜了片刻,小丫鬟推開門,守著家廟側(cè)門的魏婆子正好進(jìn)來,順勢瞄一眼端著盆水的小丫頭夏至。
在她身后進(jìn)來的。
魏婆子一抬頭,坐在檀木榻上的蓮比丘尼臉上帶著幾分笑意,一雙杏眼微微上挑,明眸璀璨,浴后微熏的嫵媚模樣,看得她微微一怔。
這實在是不像個出家人的模樣。
像了廟里供奉的女佛。模樣原就是幾個小姐里最出挑的,這宮里的娘娘到底要好看到什么模樣。魏婆子一刻分了神,三小姐容貌是不差,可從未見她穿成這樣素凈,氣度依舊高華如女坐佛。
觀之可親。沉水的香氣裊裊,亦如神明般可望而不可觸及。
剛歸家那會兒——魏婆子略識得幾個字,瞅著她手旁的書卷微怔了怔,道,“我剛剛也在前頭喝酒了。一錯眼就沒有瞧見蓮比丘尼,說是多飲了幾杯,去了內(nèi)室更衣,我估摸著是回來了?!?p> 她想,到底年輕,養(yǎng)好了病可不就跟這《妙法蓮華經(jīng)》上所說的,脫胎換了骨。
佛誕。
還沒有十九歲了。她記著,如夫人常氏是不是剛?cè)ゾ┒即笏聼氵€了愿。
是叩謝冥冥之中的神明點化了二小姐吧。
魏婆子暗暗嘆了口氣,“已經(jīng)得了信,有恩旨下來,讓我來跟蓮比丘尼說一聲。”
今天是太師府嫡長孫的周歲誕宴,闔府上下都去了前院。偏安一隅的馮潤午間也被叫去喝酒。
說是樂安公主命人開了待客的小樓,原也是臨著水的閣樓,學(xué)著南朝士子曲水流觴。
魏婆子尋隙回來看一眼,聽得公主身邊的宮女說,“姐妹里就少了你一人,都在問,跟王爺去了青州的大小姐都回來了。你要不去,不說公主親自來請,她們也必定是要一個一個來的?!?p> 這等門閥貴子,周歲華誕,魏宮循例會有恩旨。
“是家里幾個兄弟姐妹都要去了,還是單單只叫了我?”
這恩旨可不就是沾沾喜氣,討個吉祥如意。魏婆子正要答,是樂安公主交待了一聲,她便順路攬下這差事。轉(zhuǎn)念一想,自家小姐現(xiàn)在還有另一個身份:
出宮清修的蓮比丘尼。
太師府的蓮比丘尼仙風(fēng)不凡,只是深居簡出,甚少見人。魏婆子聽京都大寺的師傅說,馮太師發(fā)宏愿自費建寺三處,并組織大規(guī)模寫經(jīng),寫《妙法蓮華經(jīng)》。
魏婆子也聽說了,忙問其故。
京都大寺的師傅說:“蓮是佛門圣花。妙法蓮華,無上高潔,能以‘蓮’為名,是佛門弟子的殊榮。只當(dāng)珍惜,何必深究?”
魏婆子事后稍一琢磨,這不是接二小姐出宮前后的日子么。
聽說,她生了病,怎么都治不好。
禁中傳出消息,說是要效仿前朝漢宮陳阿嬌,退居長門。魏婆子那時還納罕,琢磨著封后大典可還短了日子。
也未曾上祀宗廟,昭告天下。
等到二小姐出宮清修,進(jìn)了家廟。魏婆子這才悟出味來,這,這……當(dāng)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她突然想起,自家太師最早發(fā)宏愿自費建寺三處,并組織大規(guī)模寫經(jīng),寫“一切經(jīng)”。
是在二少爺被趕出家門前后。
(一切經(jīng),佛教經(jīng)書的總稱,又叫大藏經(jīng),簡稱藏經(jīng)、佛藏、釋藏)。
“我瞅著是都要去?!蔽浩抛酉肓讼?,說,“師傅是沒去外面,尚未至門口,就見車水馬龍,熱鬧非凡。我那口子就見本地佛,也有自西域而來的外域的佛,還有跑江湖的游俠兒,從側(cè)門進(jìn)到府內(nèi)西園。雖然位置不起眼,也一橋分左右,左面的素齋也是京都大寺開出來的。右面的席面,是宴定京都最大的酒樓,也上酒?!?p> 停了一會兒,又道,“正門高朋滿座就不說。說是長樂郡王穆亮也來了,郡王的儀仗,我倒是沒有瞧見,是跟太師打了個照面吧?!?p> 長樂郡王穆亮,太師府二子馮脩妻穆氏之父,當(dāng)日也不肯斷了這門親。
魏婆子趁機(jī)跟二小姐告了個假,今天貴客盈門,她在前頭的門房上站了站。
叫了小丫鬟夏至和她內(nèi)院看花木的孫女在側(cè)門守著。
說著,魏婆子瞅一眼二小姐左手邊蓮青衣裳的小丫頭夏至,正挖了一坨香膏子,輕輕涂抹在二小姐手背上。
也是個伶俐的,眉眼也有幾分像了丹蔻,阿彌陀佛??刹灰袼敲磪柡Α?p> 一想到丹蔻的嫂子剛剛進(jìn)府來謝恩,還說要來廟外給蓮比丘尼磕幾個頭,守著側(cè)門的魏婆子心下也有幾分惻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