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情，馮潤倒是聽大丫鬟瑪瑙回了話，是外院的管家問如夫人常氏借了魏婆子和幾個婆子，以備不時。
樂安公主一早用素箋寫了帖子，差人送至家廟佛堂。來請她的宮女也是這么說的，說她大哥大嫂今天高興，若是她一人不去反倒不美了。
魏婆子又說了幾句閑話，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才推開門就有風(fēng)伴著水汽進(jìn)來，她不覺一個哆嗦，這都五月里了。
屋子里還燒了火盆。魏婆子微怔了一怔，突然想起，二小姐被送了回來是在夜里，正下著雪了。
這個時辰離宮可是罕有。
說是，太皇太后強(qiáng)令二小姐即刻出宮清修。事后，自然有閑言碎語。
就像是，“正病著了，就算是宮里也沒有這等行事的規(guī)矩。只是攥緊那一紙詔書，誰也不給看，慪到吐血?！?p> 少時吐血可非長壽之相。魏婆子心里也有幾分唏噓，去歲這時候，長樂馮氏昌黎郡王這一支的世子馮誕喜得貴子，還專程在家廟上祀，告知博陵長公主。
長樂郡本家也來了人。太師府便也有了要叫二少爺回來的風(fēng)聲。
相比城南宅子里的二少爺，攜二少夫人初一十五風(fēng)雨無阻地前來家廟上祀，二小姐歸家的事便也過去了。
二小姐是不知道，二少爺可是真正的雷霆震怒……馮太師都去宮里頭請罪。
不也過去了。魏婆子在階下拿了傘，搖搖頭。
二少爺瞧著可像是虛長了幾歲。她想，若是主母博陵長公主還在，不知多心疼，她原就偏疼養(yǎng)在膝下的二少爺二小姐。不過二少夫人穆氏還在。
聽說二少爺被趕出太師府的時候，和現(xiàn)在四少爺差不多大，新婚不久的二少夫人也和他離心離德，死活要和離歸家。
這么些年了，直到前些日子，馮太師才松口叫他回來……物是人非。
魏婆子傳了話，撐著傘走了。
庭院里的雨又大了些。
青梅也在想府上的二少爺，彼時的他正意氣風(fēng)發(fā)，潑墨揮毫間就替二小姐和四小姐繪了兩只燕子風(fēng)箏。而她也想不明白，他怎么會和同在天子跟前行走的大少爺鬧到水火不容。
說是大少爺生性耿介，常將二少爺?shù)乃魉鶠閾?jù)實稟告太皇太后。魏天子耳聞，嚴(yán)責(zé)二少爺，甚至加以杖罰……二少爺懷恨，遷怒大少爺。
太皇太后叫了人來問，并沒有讓自家小姐回避。
青梅跟著自家小姐在垂下的竹簾后，席地而坐（正坐，一種跪坐的姿勢）。
聽來人回稟，說是馮脩（字寶業(yè)）暗中勾結(jié)馮誕（字思政）的左右侍從中對其不滿的人，企圖讓他們把馮誕毒死。
太皇太后將絹軸在案上攤開，氣度從容，就像這人不是她素日里疼愛的一個侄兒。
更不要說長樂馮氏最看重的清貴名聲。馮家家規(guī)源自《禮記.禮運》：“何謂人義？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p> 欲以收清貴於當(dāng)世，播德音於將來。太皇太后拿起綢絹來看，聲音清澈：“天子親自詰問事情的經(jīng)過？”
“是?！眮砣藨?yīng)了一聲。
說著，輕輕擊掌。
一些人陸續(xù)退下，一些人又從外進(jìn)來。
太皇太后很平靜地聽，很平靜地問。在她的平靜中，有的人被詰問得無法回答，只能俯首請罪。
“此事是微臣的疏忽，請?zhí)侍笏∽铩！?p> 太皇太后倒不曾咄咄逼人，“我需要個明確的答案。京都的差事不好做，一個不留神，不是別人有可能掉了腦袋，就是卿可能丟了飯碗。下去吧?！?p> 于是，這些人來了又走，最后殿里只剩一開始進(jìn)來的那人。
“……馮誕為弟弟求情，馮脩被鞭打一百，貶為平城百姓（庶人）?！辟F族裝束的中年男子稟報完后，抬起頭，臉上似有欲言又止的神情。
太皇太后答：“嗯?！?p> 貴族男人卻不退下，遲疑了一會兒，又道：“馮太師已經(jīng)向天子請罪，但似乎也無法令天子收回成命?！?p> 停了一會兒，又說，“而貴庶不婚。平民是無法擁有一個出身貴族的妻子，住在御賜的太師府里。”
“這是馮太師要頭疼的家事了，慣子如溺子。我也勸過他的。”太皇太后看向一旁磨得光亮的魏尚方御鏡，似乎在看鏡子和鏡子里倒映出的竹簾，目露一點狡黠的光亮。
她接著說，“如果他改了主意，想續(xù)娶一位出身高貴的妻子，我倒是可以替他想一想?！?p> 貴族男人也笑了，笑得和這里的貴族如出一轍，忍俊不禁。
太師馮熙形貌昳麗，風(fēng)采神態(tài)清秀明達(dá)，是北魏出了名的偉岸丈夫，有君子如玉端方的謙遜風(fēng)度。
他的孩子們在儀容風(fēng)度上都像了他。而那一刻的青梅，幾乎要被太皇太后給迷住了。
所以，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鏡子反射陽光而來的幻象，她看到中年貴族男人眼底一絲幾乎不可察的渴慕。
他喜歡太皇太后。其實在魏宮內(nèi)廷，關(guān)于太皇太后馮氏的傳聞從未間斷。就像她當(dāng)年在魏宮掖庭，也能讓先文成皇帝一見就留意。
后來，便去了文成皇帝身邊。
現(xiàn)在也說他們是“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自小就養(yǎng)在魏宮深宮的長樂馮氏貴女，一開始就是皇后的可能人選，而魏宮掖庭也指代內(nèi)廷的一處宮室。
但毋庸置疑，太皇太后馮氏曾是魏宮十年里最出名的美人，她十六歲就被冊封為文成皇帝的中宮皇后。
名正言順。
而現(xiàn)在，則是青梅身前太師府的二小姐，貴人馮氏，還有她的妹妹，太師府四小姐，左昭儀馮氏。
因為這樣近乎傳奇的一見傾帝心。
如果心思可以放在天平上左右稱量，那么，直到出了魏宮內(nèi)廷，青梅也不知道在魏天子的心里孰重孰輕：
雖然她有時也會有這樣的錯覺，一刻恍惚而竊喜，是她們的小姐吧。
魏天子的妃嬪可以有很多，但中宮皇后只能有一位。
長樂馮氏因魏宮內(nèi)廷中宮之寵而復(fù)君寵?；屎篑T氏十年常伴君側(cè)，不離左右，沖淡了前面通敵叛亂的疑云。
也有說，太武皇帝時期中常侍宗愛亂政，魏宮內(nèi)廷的太皇太后馮氏就和先文成皇帝拓跋濬在一起，不離不棄。
她贏得帝王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崛起，不足四年就從貴人馮氏正位中宮，成為皇后娘娘。
名正言順，卻也令魏宮內(nèi)廷震動。昔年北燕公主和親也做不到。
聲名遠(yuǎn)播后，偏安遼西王府的長樂馮氏便和中宮皇后馮氏般逐漸清高。長樂馮氏家主馮崇乃遼西王，全食遼西十郡，比之王國。
朝廷既有駐防，北面還有柔然，內(nèi)政掌兵亦有掣肘。
不同于九重宮闕里的皇后馮氏，慕名前來長樂馮氏求娶的人家從門第尊貴的北魏重臣，到天家諸王，還有傳言，從馮氏所在的長樂郡傳到了京都平城。
說是得窺花容之后，馮氏女的一顰一笑足以粉碎“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這句話，再經(jīng)由京都平城的昌黎郡王這一支的一見傾帝心的傳奇，“思為雙飛燕”，長樂馮氏一時門庭若市。
說的卻是，更直白易懂的話，“燕趙多佳人，美者顏如玉”。
艷名遠(yuǎn)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