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要進宮做娘娘的。再不濟,王妃也做得啊。
可三年前大選,不只是魏天子,他的那些兄弟諸王也都賜了婚。
也是因為時年女子十五歲就可以成親,男子訂婚便也都在十七八歲,而非成年的二十歲。
京都平城的清貴人家,二十出頭的有為少爺幾乎都做了爹。
那時哪里想得到這峰回路轉(zhuǎn)的。魏婆子低眉斂目道,“過兩天貴客盈門,要調(diào)我去前頭的門房上待一天?!?p> 頓了頓,又說,“叫了我內(nèi)院看花木的孫女,還有小丫鬟冬至,在側(cè)門守著?!?p> 這件事情,馮妤倒是聽大丫鬟瑪瑙回了話,是外院的管家問如夫人常氏借了魏婆子和幾個婆子,以備不時。
樂安公主一早用素箋寫了帖子,差人送至家廟佛堂。來請她的宮女也是這么說的,說她大哥大嫂高興,又說大小姐也回來了,若是她一人不去反倒不美了。
魏婆子又說了幾句閑話,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才推開門就有風伴著水汽進來,她不覺一個哆嗦,這都五月里了。
都說天子求雨了。魏婆子微怔了一怔,突然想起,自二小姐回家那日,這雨就在下了。
斷斷續(xù)續(xù)的,也下足了七七四十九天。便也有說,四小姐原就是牡丹花神轉(zhuǎn)世,這是又回了天上。
身后也極盡哀榮,說是魏天子都輟朝三日。
五皇子說是還是養(yǎng)在太皇太后身邊。魏婆子心里也有幾分唏噓,去歲這時候,遼西馮氏昌黎郡王這一支的世子馮思政喜得貴子,還專程在家廟上祀,告知博陵長公主。
長樂郡本家也來了人。太師府便也有了要叫二少爺回來的風聲。
相比城南宅子里的二少爺,攜二少夫人初一十五風雨無阻地前來家廟上祀,二小姐沒能進宮的事便也過去了。
四小姐替代二小姐進了宮,二小姐去了洛陽養(yǎng)病。不想二少爺就惹來雷霆震怒……馮太師都去宮里頭請罪。
不也過去了。魏婆子在階下拿了傘,心下感嘆,府上現(xiàn)在紛傳二小姐當真是“佛掌心的蓮”,或者說,蓮花座上白玉碾成的女佛轉(zhuǎn)世。
是要步步生蓮華,與魏天子在天比翼鳥,在地連理枝。她撐著傘走了。
禮部的大人,或者說天子家的長輩登門,如民間娶妻的三書六禮。只是更細致繁瑣。
開始進行了納采、大征等禮儀,這是宮廷迎天子結(jié)發(fā)妻子的禮。而魏天子已經(jīng)登基。
府上也有懂的人,私底下也在說:“這是魏宮第一次了?;屎笫且粐福匚粯O高。雖然二小姐冊立昭儀娘娘,確是魏宮現(xiàn)在地位最高的女人,可視作他的妻。”
而他們確實是這么走的。
當年太皇太后馮氏,一開始也只是先文成皇帝的貴人,一早進宮。
個中詳情,這十年一直待在茶房里的魏婆子也不知道。她愛湊這熱鬧,也給人做過媒,牽過紅線。
時年平城這地方做媒,還是講究門當戶對的,就拿男女雙方的年齡來說吧。
女子比男子大個三歲、小個三歲都無妨。不是還有句民俗,“女大三,抱金磚,女小三,男做官”。
這話其實是說了。
女子比男子大三歲,好生養(yǎng),今年進門,明年沒準就抱孫。而女子比男子小三歲,正好培養(yǎng)一下感情,孩子的事緩兩年,男人先奔事業(yè)去。
這孩子,這時候,有時是得靠做母親的搏命了。而民間尋常人家也就娶一個兒媳婦的。
可不得仔細盤算一番。
活到魏婆子這歲數(shù),做媒都做了幾回,這里面的條條框框自然是心知肚明:
娶兒媳婦,年紀大有大的好,年紀小有小的好。小兩口到了一起,日子過得和和美美的,就沒有不好。
她也有不知道的,就像是天子家娶媳婦,是不是也得這么在心底盤算一番。而府上仍然有上年紀的記得,說是這樣的。
昏暗的茶房里,滿臉皺紋的婆子飲了口茶水,徐徐說著,“那還是先文成皇帝的時候。大魏正平二年(公元452年)十月,太武皇帝拓跋燾之孫拓跋濬即位,是為文成皇帝,是冊封的貴人馮氏。貴人,魏宮三夫人之首……”
庭院里的雨又大了些。
大丫鬟丹蔻也在想府上的二少爺,彼時的他正意氣風發(fā),潑墨揮毫間就替二小姐和四小姐繪了兩只燕子風箏。而她也想不明白,他怎么會和同在天子跟前行走的大少爺鬧到水火不容。
說是大少爺生性耿介,常將二少爺?shù)乃魉鶠閾?jù)實稟告太皇太后。魏天子耳聞,嚴責二少爺,甚至加以杖罰……二少爺懷恨,遷怒大少爺。
太皇太后叫了人來問,并沒有讓自家小姐回避。
彼時自家小姐回京授封六品女武官,是遼西馮氏的小姐里第一人,太皇太后便也見了自家小姐一面。
丹蔻跟著自家小姐在垂下的竹簾后,席地而坐(正坐,一種跪坐的姿勢)。
聽來人回稟,說是馮修暗中勾結(jié)馮思政的左右侍從中對其不滿的人,企圖讓他們把馮思政毒死。
太皇太后將絹軸在案上攤開,氣度從容,就像這人不是她素日里疼愛的一個侄兒。
更不要說遼西馮氏最看重的清貴名聲。
馮家家規(guī)源自《禮記.禮運》:“何謂人義?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p> 欲以收清貴於當世,播德音於將來。太皇太后拿起綢絹來看,聲音清澈:“天子親自詰問事情的經(jīng)過?”
“是。”來人應(yīng)了一聲。
說著,輕輕擊掌。
一些人陸續(xù)退下,一些人又從外進來。
太皇太后很平靜地聽,很平靜地問。在她的平靜中,有的人被詰問得無法回答,只能俯首請罪。
“此事是微臣的疏忽,請?zhí)侍笏∽?。?p> 太皇太后倒不曾咄咄逼人,“我需要個明確的答案。京都的差事不好做,一個不留神,不是別人有可能掉了腦袋,就是卿可能丟了飯碗。下去吧?!?p> 于是,這些人來了又走,最后殿里只剩一開始進來的那人。
“……馮思政為弟弟求情,馮寶業(yè)被鞭打一百,貶為平城百姓(庶人)?!辟F族裝束的中年男子稟報完后,抬起頭,臉上似有欲言又止的神情。
太皇太后答:“嗯。”
貴族男人卻不退下,遲疑了一會兒,又道:“馮太師已經(jīng)向天子請罪,但似乎也無法令天子收回成命?!?p> 停了一會兒,又說,“而貴庶不婚。平民是無法擁有一個出身貴族的妻子,住在御賜的太師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