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參加彩排的馮妤三人也不免有些惴惴。這已經(jīng)在陣列的后方，又是馬，又是牛車的。
她們剛剛正左顧右盼的。
馮妤看著來人，欲言又止，簇新的藍色宮衣，袖口才見微微褶皺，離家日久一時不敢認。
卻不知她的兩個丫鬟正有些著緊地盯著她遮擋風(fēng)沙的帽。
她們仨一人一頂。
自庫房里清理出來的。簇新的，帽子像了頭盔樣式，不同的是，還有覆面的金絲紗網(wǎng)。
真絲似的，很結(jié)實。
自家小姐翻看陳年賬本，說是前燕覆滅前夕鍛造的女騎士鎧甲，那時流行這樣式，有些改良。
她們好奇地穿到身上，就像是量身打造的似的，很是妥帖，心里美滋滋的。
丫鬟青梅心下哀嘆，這才頭一次穿了出來。
大概是隔著頭盔，覆面的金絲紗網(wǎng)，來人隔了一會兒才辨認出，喚了一聲：“二妹?！?p> 馮妤微怔著，回道：“二哥?！?p> 不是她說，她家的這些兄弟里，就她二哥的變化有些大了。也才三年。
一些事情，她也是上次回來看姑母才知道。
一早時過境遷。姑母既然過問，太師府也安了心，她父親直言不諱，“有的事情，你姑母去勸說，更合適?！?p> “當(dāng)真是女大十八變，穿成這樣，二哥都不敢認了?！瘪T太師次子馮寶業(yè)下馬，身著藍衫，腰懸著刀，笑著說，“剛剛在營地里見了父親，是五弟說的，你在這里。”
“二哥，你怎么來了?！瘪T妤記得，自家二哥這次起復(fù)，仍然是侍中吧。
侍從魏天子左右，加恩鎮(zhèn)北大將軍。她父親提了一句，二哥日后也是要去戶部。
“宮里的差使。我正好順路，就接了這個活。”馮寶業(yè)也沒打算瞞著自家二妹。
大閱之前，循例是要來看看的。
馮妤聽自家二哥隨口說著，話鋒一轉(zhuǎn)卻又道，“你若得閑，待會兒跟著我一起去戶部，來的時候途徑部曹送‘漕令’，跟我提了一提。”
停了一會兒，又說，“仍然是順路。剛剛送了一船布帛回來，居然去了江南，是說是有十里荷花了。”
江南，這時泛指長江以南，也就是南齊、劉宋所在。
漕令，漕運的令牌，軍令如山的令。時年，北魏的漕運行船，是需要漕令，或者說戶部文書。
而宮廷例行是有采購的，水路也是走的漕運行船。
“好?！瘪T妤答應(yīng)了。
馮太師次子馮寶業(yè)既然有公務(wù)在身，便只在大閱時候的營地里站了站，然后，牽著馬離開。
馮妤目送她二哥上了馬，率小隊人馬離開。
“是二少爺了?！毖诀咔嗝纺克吞珟煾贍斪哌h，更要緊的是，原本喧囂跑馬的六鎮(zhèn)精騎也停了一停。
直到這時，風(fēng)沙才完全平息。自精騎里出來一個帶隊模樣的武官，是和二少爺認識吧，騎著馬緩緩向他走去。
而馮寶業(yè)也停了一停。
然后，聽得大丫鬟丹蔻問了一聲，“小姐，那是大小姐成親的時候，來府上迎親的姑爺家的叔伯兄弟么。”
也就是王族拓跋家的。
只看到他的側(cè)面，騎著高頭大馬，又身著鎧甲，陽光下依稀反著光。
大丫鬟丹蔻也有些被這里的氛圍感染，彩排時就有這么多人馬，也才鋪滿一半的場地。另一半留著給六鎮(zhèn)精騎跑馬。
她看著走遠的太師府二少爺，忍不住問自家小姐，“這是魏天子登基以來，第一次大閱么。”
“不是吧?！瘪T妤也在看，一時出了神。
她大姐成親那一日，陽光燦爛，家里兄弟一早被如夫人叮囑過了，還是排開架勢。
她最小的幾個弟弟也來了，一式新衣裳，卻摩拳擦掌的。一個比一個，架勢足。
大概是京都時年尚武的風(fēng)氣使然，而她馮家的兄弟又多，還來了很多叔伯兄弟。
那一日逢八，是個黃道吉日，她們姐妹都早早在假山亭中站了位置。原是等著看他們給大姐夫一個下馬威的。
正要歡呼，卻不想錯估了形勢：
大姐夫家的兄弟也來了不少，還有一支叔伯兄弟埋伏著了，堂堂太師府里差一點就上演一出“搶親”了。
一時有人驚呼出聲。她大哥二哥正伴駕，大概是聽到動靜過來了，來了好些外男。
她們提前得了消息，紛紛避開。
嚴格說起來，這才是馮妤第一次遇見魏天子，只是未曾謀面。
時年京都平城還保存著'搶親'的風(fēng)俗……男方家給女方家送了彩禮，便約定一個黃道吉日“搶親”。但這只是男女雙方商量好的一種婚嫁方式。
就像是北地王女出嫁，也曾流行過陪嫁牛羊，后來則是戰(zhàn)馬。嫁妝一多，“搶親”便也流行起來。
馮妤收回視線，北郊營地，她也是第一次過來，可北魏的大閱并不少。
軍中往年的文書上，也有提及。先文獻皇帝的時候，有時還不只一次，皆是在這里。
朝廷在京都平城以北設(shè)置了六個軍鎮(zhèn)，自西而東為沃野、懷朔、武川、撫冥、柔玄、懷荒六鎮(zhèn)，拱衛(wèi)京都北方。
北郊營地里便長駐五萬左右的官家軍，六鎮(zhèn)人馬輪替。而沃野鎮(zhèn)處于河套地區(qū)。
朝廷在河套地區(qū)置河西苑，是一處重要的官辦牧場，養(yǎng)著的便是這樣的戰(zhàn)馬良駒……六鎮(zhèn)的精騎也是最多?！爸豢瘩R，來的便是六鎮(zhèn)精騎，大魏的驃騎營。”
馮妤沖她的丫鬟微微眨了眨眼睛，“營地也是他們的，可視作他們平日里就是在這里操練。漢天子的驃騎將軍?！?p> “冠軍……”話沒說完，青梅自己便捂住了嘴，她答應(yīng)了五少爺。
是要冠軍封侯么。
青梅接著說，“便是那一方的驃騎營了。”
馮妤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
他們又重新縱馬馳騁，似乎在配合演練陣法，依稀也能瞧見鐵鏈和弓槍。
鮮卑軍中建制采用“十一制”，簡單來說，十人為一隊，設(shè)十夫長，十名十夫長上設(shè)百夫長，往上是千夫長，萬夫長。超過萬夫長的將領(lǐng)基本上都是皇族。
每個戰(zhàn)士對自己在十人隊里的位置都很清楚，無論行軍，還是作戰(zhàn)，都有一定的秩序。而馮家軍中的騎兵演練，她是見過的。
每三十匹一連，卻把鐵環(huán)連鎖；但遇敵軍，遠用箭射，近則使槍，直沖入去。
當(dāng)年鮮卑慕容氏的鐵騎也曾在西晉末年縱橫一時，便是以此陣成名，直到遇到北魏輕騎。
兵書上是說的，兵貴神速。
而她馮家軍的鐵騎則是源自北燕，也很有名。馮妤微微頷首，“現(xiàn)在執(zhí)掌官家軍的諸王是今年年初，走馬上任，驕兵氣焰如日初升?！?p> 冠軍侯只能出自那一方了。
北魏九年(公元485年)三月，魏天子封皇弟禧為咸陽王，干為河南王，羽為廣陵王，雍為潁川王，勰為始平王，詳為北海王。
馮妤告訴她的兩個丫鬟，“這樣的大閱，諸侯王通常要率軍前來朝賀。平日里，也有聽叔伯提到過幾次?！?p> 軍中歷年的文書上，也是能看到的。她想，這一出賀天子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