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三天,沐府聯(lián)軍人馬數(shù)量已經(jīng)超過朝廷大軍。
朱笙每日升帳,召集諸將議事,卻遲遲不出兵攻城。
再三日后,大軍駐扎的第十天。
朱笙依舊升帳議事,但議題沒有出征與否,只是商量些糧草運輸、軍士操練的尋常軍務(wù),而帳中將領(lǐng),竟無一人提出異議,整個軍帳顯得詭異無比。
沐府。
原本奢華堂皇的沐府大廳,此時化作了聯(lián)軍議事廳。
沐夫人并未出現(xiàn),她能夠在短短三年時間里聯(lián)絡(luò)到大荒所有意圖謀反之人,并讓他們聽從自己的吩咐,暗中積蓄實力,又能在糧草被毀之后短短月余重新籌措,其政治手段可見一斑,但論臨敵對戰(zhàn),沐夫人可說一竅不通。
四十位頭目均已到齊,只等手下人馬趕來,恰巧朱笙也需要時間熟悉帳下將領(lǐng)兵馬、糧草器械,命令三軍修整,短時間內(nèi)不會爆發(fā)戰(zhàn)事。
因此,經(jīng)多數(shù)頭目提議,反賊們決定通過比武選出為首之人,為了能夠及早迎戰(zhàn)朝廷大軍,比武被限定在三日之內(nèi)完成。
比武奪帥,關(guān)系著未來的生死存亡,眾反賊自然認真應(yīng)對。
誰想沐萱寧武功絕頂,數(shù)場比試以寡敵眾,輕松勝出,原本定下為期三日的比武,半日之間就宣告結(jié)束。
沐萱寧本不是驕狂之人,然她擔(dān)心朱笙用計,明著修整,實則攻城,若是敵軍來攻,我方連個主帥都沒有,所有聯(lián)軍豈非要被一網(wǎng)成擒?
好在朱笙不明敵情,沒有貿(mào)然來攻,沐萱寧也在短短三日時間里,為聯(lián)軍設(shè)立了嚴格的軍規(guī),違令者自她往下,一概斬首示眾。
為與朝廷區(qū)別,沐萱寧還特意制定了一套新的品階體系。她自稱兵總大將,將所有反賊頭目立為獨立軍團頭目大將,又稱大頭目,直接聽命于她,每個獨立軍團大將以下,還設(shè)有副將、軍師、小頭目、軍奉行(命令執(zhí)行官,包括弓奉行,槍奉行,兵糧奉行等)、佑筆(類似主簿)……直至兵丁,全與大荒稱呼不同。
能有反心,而且敢起兵者,哪有庸才?所有人都知道沐萱寧立新規(guī)新法是效仿女帝當年,不破不立。
所以數(shù)日以來,各部賊將無不遵守,嚴令屬下,倒是沒有因為違背軍令被斬之人。
“朝廷兵馬當真沒有動靜?”
首座上,穿著女式鎖子甲的沐萱寧霸氣自生,銀亮的鎧甲為她徒增一股帝王勢,她這一問,叫探哨不敢立刻回答,生怕有所遺漏。
廳中安靜了許久,探哨腦子里將幾日來親眼見到的所有情景和情報都理了一遍,才肯定說道:
“稟報總將,朝廷一方確實沒有異動,十萬大軍只是在登城百里外駐扎,好似,好似……”
沐萱寧左手下方一頭目大將不耐煩問道:
“好似什么?”
探哨答道:
“敵方好似在等待援軍。”
沐萱寧還未說話,站在她身邊的沐府管事就說道:
“不可能,我奉命負責(zé)情報,若是朝廷增派援軍,還沒出雍州,就會有人傳信沐府,如今沒有收到任何信息?!?p> 沐萱寧揮手讓探哨退下再探,自己則不由皺起了眉頭。
朝廷沒有援軍,笙哥卻又遲遲不攻城,難道是因為我么?
這想法只是冒出一瞬,就被沐萱寧搖頭否決了,朱笙或許真的喜歡自己,但要說為了自己延誤戰(zhàn)事,絕無可能。
不同于那些頭目大將的樂觀,沐萱寧自起事開始就一直愁眉不展。
因為按照計劃,沐府應(yīng)該先控制整個揚州作為據(jù)點,進可攻,退可守。
但由于五鎮(zhèn)軍之一的鎮(zhèn)北軍焚毀了沐府允諾給北方各大頭目的百萬石糧草,害的沐府遲遲無法起事,竟導(dǎo)致朝廷軍隊先入了揚州。
原本定為大本營的揚州,成了此次成敗關(guān)鍵的戰(zhàn)場,來回之間,勝算不知低了幾成。
不行,不能坐等朝廷攻城!
沐萱寧一揮手,大廳中瞬間安靜下來,她大聲道:
“我等起事,至沐府聯(lián)軍成立,此為首戰(zhàn),亦是生死之戰(zhàn)!
若勝,則我軍占據(jù)揚州,進可奪取荊徐,退可依荒江之險自保。
若敗,則九州之大全無你我容身茍活之地,富貴功名,盡皆化作黃土。
因此,此戰(zhàn)必勝!”
大廳內(nèi)頓時群情激奮,眾賊將無不高聲附和道:
“必勝!必勝!必勝!”
沐萱寧見士氣可用,滿意的點了點頭,她揮手示意眾人收聲,等大廳再次安靜下來,她才繼續(xù)道:
“敵方既然不動,我們不可在城中枯等。
眾位頭目各有隊伍,且三日內(nèi)就可集結(jié)完畢。
我意,屆時每兩位頭目分為一組,共二十組,每組不分晝夜,輪番帶領(lǐng)本部人馬從各個方向突襲敵營。
若敵方有所準備,則佯攻即回,若敵方毫無防備,則趁機劫營,焚燒其糧草輜重?!?p> 四十位頭目大將中不乏識兵之人,有人問道:
“此計雖好,但我們四十支兵團,每支平均只有五千人馬,若是襲擊不成,反被敵方大軍追擊圍剿,到時被困重圍,豈非插翅難飛?”
沐萱寧看了看說話之人,點頭道:
“說的不錯,但這點顧慮無需擔(dān)心,我早有應(yīng)對。諸位襲擊敵營之時,只可由一位頭目帶兵前去,同組另一位頭目,則需在襲營人馬回返途中埋伏。
面對五千人馬襲營,即使敵方派兵追擊也斷不可能傾巢而出,而我們早已設(shè)伏,只要敵方追擊過深,我們伏兵盡出,前后夾擊,追兵必??!”
所有大將聽完沐萱寧完整的計策后不由叫好,聯(lián)軍最大的弊端就是四十支隊伍來源不同,互不熟悉,真要一字排開與朝廷大軍決戰(zhàn),怕會各自為戰(zhàn),被逐個擊破,甚至出現(xiàn)誤傷友軍,自相攻伐的情況也未可知。
但有了沐萱寧的計策之后就完全不同了,這種打法,簡直聞所未聞,但又確實是最適合多股獨立兵團作戰(zhàn)的方法。
沐萱寧確實有才,有資格統(tǒng)帥聯(lián)軍。
這一刻,所有心中抱有微詞的頭目,都真正承認了沐萱寧兵總大將的地位。
無人反對,計劃敲定,只等兩三日后,四十支兵馬盡數(shù)到齊,就要開始實行。
另一邊,御林軍大營。
劉三和陸全正在巡視軍營。
陸全看著一路遇到的士兵和將領(lǐng)們?nèi)巳随?zhèn)定自若,照常訓(xùn)練,納悶的問劉三道:
“三兒,你說咱元帥久久不下令進攻,這些將士們怎么都這么淡定呢?
不瞞你說,連我心里都開始著急了,這一直按兵不動的,要等到什么時候去?”
劉三聞言一笑道:
“瞧你沒出息的樣,不懂了?”
陸全道:
“可不就不懂了嗎!怎么,難道你懂?”
劉三道:
“這么和你說吧,這次來的將士們幾乎都曾跟寧帥上過戰(zhàn)場?!?p> 陸全更納悶了,問道:
“這和寧帥有什么關(guān)系?”
劉三神秘一笑道:
“咱州牧被封為征南大元帥,職位之高,但凡此次南征將領(lǐng)軍士、隨行官員,無論是人是馬,都要受他節(jié)制,生殺盡在一言之中。然而這元帥之位卻是戰(zhàn)時的職位,戰(zhàn)事一畢也就沒了。
但寧帥‘天下兵馬大元帥’之職可不那么簡單,只要寧帥一日沒有造反作亂,便是陛下也不能收回他的元帥之位?!?p> 陸全撓撓腦袋,卻忘了自己帶著頭盔,他尷尬的拍了拍自己的頭盔,問道:
“老弟哎,你說來說去我也沒明白這和將士們的狀態(tài)有什么關(guān)系啊?”
一隊巡邏士兵正好經(jīng)過,見到劉三陸全,紛紛駐足行禮。
陸全立馬擺出一副上官架勢,點頭回禮,直到巡邏士兵走后,他才恢復(fù)好奇寶寶的模樣,看劉三依舊老神在在的,陸全一咬牙,拉著劉三走回自己帳中,說道:
“今個你算是把我的好奇心給勾起來了,要是不好好說清楚,休想離開半步!”
劉三也不客氣,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飲而盡后才說道:
“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無非寧帥用兵如神,軍中弟兄多多少少見過一些,因此碰到咱們州牧的做法,才會見怪不怪,淡定如常?!?p> “你也是如此?”
“然也?!?p> 陸全吐了口氣拍著胸口道:
“我還以為你們都知曉州牧的意圖,就我一個人不知道呢,原來你們也不知道啊,太好了,太好了……”
劉三又倒了杯茶,放到自己對面,神神秘秘的說道:
“你這話倒也不算對?!?p> 陸全坐到劉三對面,舉起杯子就把里面的茶水喝光了,他不滿道:
“和你們聰明人說話怎么這么累呢!有什么你就不能明著說嗎,非得急死我?”
劉三沒有理會陸全,任他在一旁抓耳撓腮,只是透過軍帳窗戶看著外面漆黑的夜,聽著野外漸起的蟲鳴自語道:
“寒冬退去三春暖,汛期,也不遠啦……”
是夜。
帥帳之中,朱笙坐在燈前,仔細研讀著幾冊書籍,只見他時不時發(fā)出驚嘆,時不時嘖嘖稱奇。
那幾冊書籍正是當日傳旨天使受太傅司徒烈之命親手交到朱笙手上的物什。
“這《行軍記錄》不愧為寧大元帥數(shù)年間領(lǐng)兵作戰(zhàn)的實錄,若非親自拜讀,誰能想到戰(zhàn)還能這么打?”
夜?jié)u漸深了,朱笙放下書本,揉了揉泛酸的眼睛,又忍不住往桌上的四冊書看去。
“《行軍記錄》上、下兩冊,《治軍方略》一冊,《兵法奇謀》一冊,均為寧帥親筆寫成,是大內(nèi)珍藏的至寶,太傅斷不會將原本交付給我。
不過即使是手抄本,內(nèi)容卻不會改變,太傅將此寶交托我手,想來是要我確保司徒柏的安全……”
朱笙的目光從書冊上移開,看向一旁的燈火,心中默默保證道:
“太傅,您如此厚恩于朱笙,朱笙定要保司徒兄萬全!”
第二天,沐府。
短短數(shù)日,原本散漫不堪的聯(lián)軍已經(jīng)煥然一新,夜巡士兵軍紀嚴明,放哨關(guān)卡儼然不茍。
沐萱寧和一位身穿紫袍的中年男子行走在沐府之中。
沐萱寧眉頭緊皺,看起來心事重重。
紫袍男人見沐萱寧沉默不語,問道:
“萱兒找老夫,怎的一言不發(fā),難道只是想與老夫夜游么?”
沐萱寧先是抬頭看了看四周,發(fā)現(xiàn)沐府雖有多股巡邏士兵交錯不息,卻無一敢靠近自己,不,或許令他們噤若寒蟬的是自己身邊這位……
不過無人靠近,沐萱寧也沒了顧慮,她直言道:
“不瞞先生,萱兒實在擔(dān)心登城外那十萬御林軍?!?p> 紫袍男人抬頭看了看天上群星,問道:
“萱兒何慮之有?”
沐萱寧道:
“敵方久久沒有動作,不知意欲何為。
我方四十大將均來自九州各地,對登城地勢不甚了解,他們不知登城地處低洼,況且汛期將至,萱兒擔(dān)心……”
紫袍男人道:
“你是擔(dān)心朱笙趁著汛期鑿開江堤,水攻登城?”
沐萱寧接話道:
“不,萱兒了解他,他不會為了勝利犧牲滿城百姓。
萱兒擔(dān)心的是他接手統(tǒng)帥之職不久,而他手下那些將領(lǐng)又都是曾經(jīng)跟隨寧帥的驕兵悍將,若是那些將領(lǐng)貪功違令,水攻登城,我們?nèi)绾螒?yīng)對?”
這時,漆黑的夜空中,一顆流星劃過,帶著長長的尾焰,似乎將黑夜一分為二。
如此突兀的景象,不止沐萱寧與紫袍男子二人被吸引了注意,眾多巡夜賊兵紛紛駐足抬頭,議論紛紛。
星象顯示吉兇,是大荒百姓的普遍認知。
“不好!”
沐萱寧看向一旁抬首凝望星空的紫袍男人,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紫袍男子自顧自語道:
“箕星好風(fēng),畢星好雨,月之從星,則以風(fēng)雨。
按照天象,一月之內(nèi)必有暴雨,萱兒,你之憂慮恐要成真?!?p> 沐萱寧聞言臉色一變,她今日本就是為這猜測難以入眠,如今聽紫袍男人一說,似是得了證實,心中委實一慌。
她喃喃道:
“天地之威,浩浩江水,凡人如何能敵?”
誰料紫袍男人臉上忽然轉(zhuǎn)憂為喜,哈哈大笑起來。
沐萱寧心思玲瓏,轉(zhuǎn)念之間明白過來身旁之人必是有了應(yīng)對之法,于是做小女兒狀,拉著他的黑邊袖口夸道:
“萱兒就知道先生神通廣大,獨步天下,定有破敵妙計!”
紫袍男人再次輕笑一聲,說道:
“不錯,萱兒也算見識不凡,可曾聽聞‘五行大陣’?”
……
隔日,天空果真下起連綿細雨。
御林軍大營。
朱笙坐在帥位放下眾將的聯(lián)名戰(zhàn)表,抬頭在帥帳中掃視一圈。
他開口道:
“據(jù)斥候來報,沐府賊軍在登城之外擺出一座大陣,那陣法詭異無比,有進無出……”
說到這,他忽然話題一轉(zhuǎn),問道:
“你們,都覺得應(yīng)該鑿堤引洪,水淹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