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九點四十,曲州文化局文化藝術事業(yè)部門所在的辦公室里依舊燈火通明。
“蔣部長,我有點急事找你?!?p> 一個穿著藏青色工作服的年輕男人神色慌張地走到辦公室最靠里的一個位置,同坐在座位上正在翻文件檔案,留著花白胡須的中年男說道。
“你沒看見我在忙嗎?有什么事,不會先思考一下自己能不能處理就來問?
最近新招進來的這幾批年輕人真是個頂個的爛,讀了那么多年的書到底有什么用呢?”
蔣部長根本沒打算聽一旁的男青年接下去準備說到底是什么急事,就先習慣性地懟了回去。
男青年對此有點不知所措,但事發(fā)突然,如果不立馬通知蔣部長的話,之后所產生的后果,他一個新來沒多久的根本承擔不了任何責任。
于是,他只能硬著頭皮往下直說了:
“蔣部長,其實這件事是關于今年曲州電視臺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的?!?p> “什,什么?你再說一遍?”
蔣部長一下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那兩個留著厚重眼袋的黃眼珠子瞪得就快要掉出來了。
“曲州電視臺那邊的負責人剛剛來電話,說是,一個節(jié)目出了問題?!?p> 男青年繼續(xù)說道。
“出問題了?呵,我也是服了,今天已經幾號了?今天已經幾號了你告訴我!”
蔣部長邊說,邊伸手拿起桌上一沓看完了的資料薄重重地朝下砸了三次。
整個辦公室里的所有人全部停下了手頭的工作,安靜到只能聽到各個座位腳下,電腦主機用來散熱的風扇瘋狂旋轉所發(fā)出的“嗡嗡”聲。
“蔣部長,我也知道除夕夜還??偣膊坏絻蓚€多禮拜。
但是電視臺那邊的原話是,本來被安排在晚會當晚十點四十五分出場的當紅男子偶像歌手——苗家豪,因為今天下午的晚會排練意外受了傷,現(xiàn)在已經被緊急送去醫(yī)院治療了?!?p> 男青年刻意把這句話中的“受傷”和“醫(yī)院”兩個詞加了重音,意在強調。
“受傷了?”
蔣部長的火突然熄滅了,畢竟不管做什么文藝演出,對于演出人員的生命安全永遠是放在第一位的。
有些意外根本就不是人為可控的,如果對著這樣的事情亂發(fā)脾氣,就會顯得他這個部長很幼稚很不通情理。
蔣部長抬手摸了摸鼻子,他開始思考該怎么辦。
“那人現(xiàn)在要不要緊?在哪家醫(yī)院?”
“在曲州三院,也是剛送去不久。部長,我們需要去看一下么?”男青年低聲問道。
“離得不遠,你開車,路過水果店的時候記得停一下?!?p> 蔣部長知道現(xiàn)在說什么都解決不了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親自到醫(yī)院看一看。
如果那位叫苗家豪的藝人沒有受很嚴重的傷的話,那同三院的醫(yī)生耐心地把事情給說明白,希望能夠在除夕夜前的一周內康復出院。
“好的,蔣部長。那你等會兒出去的時候把外套穿上,我剛才下樓去拿文件的時候,外邊還挺冷的?!?p> 男青年暖心地提醒道。
“行了,別廢話了,趕緊去開車。”
·
曲州三院,住院部四樓408-VIP病房。
“鄒姐,我早就跟你說過了,這個晚會不要接不要接,你就是不聽;現(xiàn)在倒好了,我受傷了,你滿意了?”
病床上,一個臉上涂著一層厚且慘白的粉底,五官畫了極其浮夸妝容的男人正斜靠著坐在病床上,同站在窗口附近的一個身材臃腫的中年女人抱怨道。
“我滿意什么?苗家豪,你至于么?手指撞到舞臺中間布置的裝飾木板,就那么稍微磕碰了一下,立馬就躺地上裝暈了。
你這讓晚會節(jié)目組的那些在場的工作人員怎么看我?還好我跟他們扯謊說你之前右手骨折沒多久,所以這一下又影響到舊傷了?!?p> 胖女人叫鄒四妹,是苗家豪的經紀人。
“哼,什么叫手指撞到裝飾木板上輕輕磕碰了一下?你沒長眼睛嗎?這手指都撞彎掉了好不好,噢喲,你又沒有被撞到,當然可以站在那邊吹著暖風說清涼話了?!?p> 苗家豪雖然個子接近一米九,身材看上去也十分結識,但是說話的腔調跟舉手抬足間的動作都顯得非常的,非常的淑女。
不曉得不認識的,還以為這是什么大家閨秀在跟老媽子撒嬌呢。
“你不要這樣一副死腔樣子地跟我講話,這次晚會如果你不能照常演出,一來一回你知道要損失多少錢嗎?
苗家豪,你今年已經29歲了,也好稍微懂點社會規(guī)則,人情世故了。不要一天到晚的還跟個孩子一樣。
對,沒錯,你現(xiàn)在確實人氣很高,但那些粉絲不會給你發(fā)錢,你大部分收入的重要來源就是商演,到底懂不懂事情的輕重緩急?”
鄒四妹從小的脾氣都非常好,不然也不會入行做明星的經紀人。
但是,這個在她接近十年的職業(yè)經紀人的過往經歷中,苗家豪是她遇到過的最離譜的男明星。
其中,還包括鄒四妹在初入行時帶過的一個年僅12歲的女童星,那個孩子都比這個年近30歲的成年人懂事。
“你又來了,你最懂了行吧?我反正不管,趕緊叫車,我明天就要回滬上。”
苗家豪直接選擇性地屏蔽掉剛才鄒四妹說的那一大段話,反正他現(xiàn)在就只想罷演回家過年。
“行,這次我依舊答應你的要求,但是今年春節(jié)過后,你趕緊換別人吧,我是伺候不了你了?!?p> 鄒四妹最近這一年半已經被折磨到崩潰邊緣了,她今年四十三歲,錢早就賺夠了。
寧可之后去帶一些名氣小一點,更加懂禮貌一點的十八線藝人,也不想再碰這類任性的男公主了。
“噢喲,又同我放狠話了。好牛啊,鄒姐。行,我也答應你。叫車吧,趕緊的?!?p> 就當二人在封閉的病房里吵得不可開交時,門外的過道走廊里傳來了響動。
“崔醫(yī)生,你實話跟我說,那個叫苗家豪的病人到底是受了什么傷?怎么嚴重到一下子就住院了?”
走廊外,文化局的蔣部長和今年新入職的新人站在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面前如是問道。
“嘖,這個。蔣部長啊,我也知道曲州今年的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臨近,你很著急。
但是對于病人的病情,我實在是沒法同你透露,這是我作為醫(yī)生的基本職業(yè)素養(yǎng)。你就,別再難為我啦?!?p> 年近七十的崔醫(yī)生上前拍了拍蔣部長的肩膀,然后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后,就轉身回辦公室值夜班去了。
“蔣部長,他人現(xiàn)在不就在這間病房里么?咱們自己進去看看不就都清楚了?”新人在一旁提醒道。
“也好,對了,放在車后座上的兩個果籃你拿了嗎?”
“在手里呢?!?p> “好,那咱們進去,一定記住保持禮貌?!?p> 二人再三確認完,就準備推門而入,不料,門卻被從外向里地拉開了,之后從病房里走出了一個胖女人。
“走錯了?對不起,打擾了?!笔Y部長太緊張了,趕緊跟對方打招呼示意。
“沒錯啊,蔣部長,就是這間病房,四樓408嘛.”
“你確定?”
“他說的沒錯,您是來找苗家豪的吧?”病房門口的鄒四妹把門帶上后,從中插話道。
“是,是的。你是?你是他的經紀人吧?”蔣部長一下子反應過來了,連忙在臉上堆出笑容,上前一步伸手要握。
“是,我是藝人苗家豪的經紀人鄒四妹,您直接叫我小鄒就好。”鄒四妹從二人所穿的職業(yè)裝不難猜到,二人應該是文化局負責文化藝術演出部門的。
因為一旁提著兩個果籃的那個年輕男人的左胸口上就別了一個小徽章。
“對對對,我是主管曲州文化藝術演出一切大小事務的蔣自省,你叫我老蔣就好,我看著年紀要比你大很多。”
“不不不,蔣部長,我這樣稱呼的話未免也太失禮了。誒,我看到這位小帥哥還帶了兩份果籃,是給苗家豪的嗎?”鄒四妹岔開話題。
“是的,我們一從曲州電視臺那邊得到消息,就立馬從辦公室開車過來了。因為走的實在太著急,就只能在路過的水果店里給你們買一些簡單的新鮮水果了。”
蔣部長一邊說著,一邊伸頭想從病房門中間的那塊透明玻璃窗朝里看。
他實在是有點無法理解,為什么這個看起來,無論是從言談還是舉止都極其禮貌的鄒經紀人,偏偏就要把他倆堵在門外呢?
這是受了多大的傷,只能在門口說。
連進去看一看都不行?
害怕傷口感染?
“那,不如我們進去把果籃放好后,再問問苗先生的傷勢怎么樣了。
畢竟,這一次曲州市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都是由我們文化藝術部門組織負責的,所以中間出了任何問題,我們都需要最快時間的了解,然后還得立刻把它解決掉。
因為,現(xiàn)在距離除夕夜已經沒多少天了?!?p> 就這樣只能站在門口干瞪眼的蔣部長心里那叫一個急啊。
如果對方不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士,他早就不顧一切地推門而入了。
只可惜男女有別,他一個當部長的不好瞎來。
“理解理解??峙拢铱赡芤o到二位一個聽起來不是太好的消息。我家藝人苗家豪,已經確定要退出今年的曲州市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了。
我在這里先替苗家豪跟二位說一聲對不起,后續(xù)的工作都將由我全權負責。
再等一會兒,公司就會派車來接他回滬上接受進一步的治療。
明天上午九點,我會親自到您所在的部門同您把事情說清楚,還請二位理解,見諒?!?p> 鄒四妹流暢地說完一套官方說辭后,面朝蔣部長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得知這個結果后,蔣部長心里的那團火是徹底壓制不住了。
但醫(yī)院這個地方很特殊,所以他選擇了一個相對溫和的方式來發(fā)泄。
只見他從一旁站著的新人手里拿過一個果籃,伸手用力刺破透明薄膜,然后從當中取出一個紅皮蛇果,咬牙切齒地在上邊惡狠狠地啃了一大口,然后,又把它放回了果籃里。
最后,雙手朝前,一把扔向了對面站著的鄒四妹懷里,頭也沒回地朝電梯方向走去。
·
曲州三院廣場停車場,一輛黑色轎車上。
蔣部長坐在后排座上抱頭沉默。
他不知道現(xiàn)在該怎么辦。
這個時間點,還能找誰來頂住那個晚會空蕩。
問題是,現(xiàn)在還不是隨便找個人頂上就能奏效的。
本來今年曲州市的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還是跟過去一樣,只是簡單地操辦一下,走個過場。
但最近一段時間,準確地說是曲州市這一年多來正在進一步地城市發(fā)展當中,為了能夠吸引到更多的外來人口,特別是外來年輕人。
文化局的各個部門不可謂是不盡心盡力。
城市宣傳片,網絡直播,以及一年三到四次的大型文藝匯演,都是為了給新來到曲州的外來人口一個印象,那就是,這座曾經的古樸小城,如今已經發(fā)展成了一個現(xiàn)代化、年輕化、時尚化的新城市。
所以,這也就是為什么一個地方衛(wèi)視的春晚會不惜花大價錢去邀請像苗家豪這樣在年輕人當中人氣極高的偶像藝人助陣。
為的就是在晚會直播當晚,給到曲州的年輕人一個,這個城市正青春而且非常開放,愿意接受一切新鮮事物的信號。
可是,眼下出了這么糟心的一檔子事,作為主要負責人的蔣部長心里有多難受、多痛苦,恐怕沒人能夠感同身受。
“實在不行,就取消算了。我反正是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小劉,要不你來給我想個辦法?!?p> 一陣苦悶的沉思之后,蔣部長竟然意外地記起了坐在駕駛室的那個新人的姓。
要知道,大多數(shù)新人在入職文化藝術部門兩三年里,都只能被蔣部長稱呼為“那個誰”或者“喂喂喂”的。
此刻,坐在方向盤后的劉鵬十分激動地咽下一口唾沫。
他這段時間里也一直在腦海中為這個問題前前后后考慮了很久,最后,他抬手給外套里的襯衫衣領解開了一個扣子,轉頭對蔣部長說道:
“您最近有上網么?咱們曲州市的第二中學,一個叫陳光耀的高二男生,在一個年輕人最愛的視頻網站上爆紅了一把;
而且我還意外地發(fā)現(xiàn),他在一個叫做柴魚云音樂的當紅音樂平臺上,以獨立唱作人的身份發(fā)表了一首歌,現(xiàn)在的及時評論已經超過5w+了,MV的播放量也已經累計到250w+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