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賈探春和藩西海國
上回書咱們正說到寶釵寶琴姐妹被人從浣衣局里撈了出來，送往景陽宮去伺候一位小爺。宮中俗例，皇帝稱‘老爺子’太子便是‘小爺兒’了。寶釵寶琴能攀附上這棵大樹，也算時來運轉(zhuǎn)，因禍得福了。
原來宮中這位小爺兒平日最喜“私訪”經(jīng)常喬裝改扮作宮中小太監(jiān)的模樣到處的亂串。今日去御廚房，明天去御馬苑。有幾次還混出宮去到市井上游逛，每次都帶著一大包外面的點心小吃回宮與太監(jiān)宮女們分食。說是“私訪”可這宮里的太監(jiān)、宮女、管領(lǐng)、侍衛(wèi)誰不認(rèn)識他？不過都是假裝不認(rèn)識，哄著他玩罷了。
這一日，小爺兒又便裝“私訪”到了浣衣局。這個地方他還真是頭一次來。見是個洗衣服刷馬桶的地方，就覺得無聊。剛要離開，卻見兩個小美人兒正在一顆大樹下洗衣裳，細(xì)看之下，居然比自己宮中伺候的人還秀麗十倍。小爺兒不免好奇心起，過去搭訕。交談之中，更覺二人不俗。于是問明了姓名出身家鄉(xiāng)籍貫，回到宮中，點名要這二人來自己身邊伺候。那協(xié)理后宮的貴妃不是旁人，正是元春，聽說太子要寶釵和寶琴，哪能不答應(yīng)？就這樣，寶釵寶琴姐妹一步登天，竟然從浣衣奴搖身一變成了太子身邊的女官。
起初姐妹二人還不知道這位小爺是什么來歷，只當(dāng)是一位皇子，后來才知道竟是當(dāng)朝太子。二人從此愈加如履薄冰，十二萬分的謹(jǐn)慎小心，生怕怠慢了這位小爺兒，再惹來不測之禍。萬幸這位小爺兒為人心胸豁達，用老百姓的話說，就是有點“沒心眼兒”因為經(jīng)常外出私訪的緣故，脾氣秉性并不像個皇子，反而常以“江湖豪客”自詡，行事粗疏大方，待人寬厚隨和，寶釵寶琴跟著他倒也沒受什么委屈。日子一長，姐妹兩個把小爺兒伺候美了，小爺兒便問他二人可有父母親人。得知薛姨媽如今還在浣衣局里刷馬桶，便二指寬一張字條兒，把薛姨媽也從浣衣局里給撈了出來，放出宮去找王夫人養(yǎng)老。至于薛蝌、邢岫煙夫妻，也從邊地調(diào)回京中，在龍禁衛(wèi)里給薛蝌補了一個名字，竟然成了皇家的侍衛(wèi)。
按理說，薛蟠也該跟著一起雞犬升天，從鐵網(wǎng)山林場被赦免回來?？芍还盅雌饺詹恍薜?，小爺兒出去私訪的時候居然也聽說過這位‘薛霸王’的名頭事跡，覺得薛蟠不是甚么好人，連著打死兩個老婆，活該被罰，便不赦免他，繼續(xù)讓薛蟠在林場子做苦役。寶釵也不敢求情，只能忍了。誰成想，這樣反倒救了薛蟠，此是后話，容日后再表。
有書則長，無書則短。卻說這一日，寶釵去御花園里摘些花草回去做熏香，半路上遇到一隊步輦，往上看時，那坐在輦上的貴婦居然是探春。寶釵正在納悶探春怎么忽然出現(xiàn)在宮里，還坐上了皇親才能坐的步輦？忽聽隨輦的一個老太監(jiān)呵斥道：“大膽奴才！見了公主還不跪下！”寶釵還沒明白怎么回事，就跟著一眾太監(jiān)宮女跪下恭送這位公主過去。寶釵趴在地上，偷眼觀看那輦上的公主，雖然珠冠霞帔濃妝艷抹，可寶釵還是一眼便認(rèn)出，此人正是探春。當(dāng)下心中大生疑惑：探春一個賈府庶出的小姐，如何成了金枝玉葉的公主？
到了晚間，寶釵聽景陽宮里的宮女們傳閑話，才知道是朝廷在西海沿子上吃了敗仗，要都中王公之女前去和親。選來選去就選中了西平郡王家的郡主，今天郡主進宮覲見太后，太后賞賜了嫁妝，還把郡主認(rèn)做養(yǎng)女，冊封公主，要以公主的身份去西海和親。這群宮女都在那里唏噓感慨，說寧可在中土做個宮女，也絕不去西海與那戎王做妃子。還說那西海國的戎王，天生異形，與中土男子不同，下面帶著鉤子，專將女人的內(nèi)臟勾出來生吃，嫁過去便沒命了。嚇得幾個小宮女花容失色，生怕這個公主被那西海國王折磨死了，朝廷再抓她們?nèi)ズ陀H。寶釵在邊上聽這群宮女胡謅八扯自己嚇唬自己，越發(fā)覺得匪夷所思，這賈探春如何又成了西平郡王的郡主，還入宮覲見太后加封公主？真是咄咄怪事！
列位看官，她寶釵不知道其中原委，說書人可知道。若說書人也不知道，咱們這個書還怎么往下說啊？
卻原來，前者朝廷在西海沿子上吃了敗仗，數(shù)萬人馬被西海國打得丟盔卸甲，傷亡慘重，狼狽后撤三百余里，直被追殺到龍門關(guān)下才憑借險關(guān)守住了疆界。敗報入京，朝廷震動。都中凡有子弟從軍者幾乎家家掛孝，哭聲震天。天子閱報急招文武群臣入宮朝議。朝議結(jié)果，準(zhǔn)西海國遣使入貢，朝廷賜予金銀絹帛若干。又選公主一名，前往西海和親。那西海小邦得知天恩浩蕩，舉國歡慶，速派使團入都，繳納貢品，領(lǐng)取歲幣，迎娶公主回國。
可天朝這邊哪有這么現(xiàn)成的公主？就是有公主也舍不得給出去！無奈只能從都中各王府則其善者入宮冊封公主再去西海和親。這西邊的戰(zhàn)事，始終是西平王爺負(fù)責(zé)，這次大軍慘敗，西平王爺自覺難辭其咎，便想趁此機會為朝廷出力分憂，彌補前過，竟要把自己的親生女兒嫁到西海和親。多虧王妃死勸活說，以命相阻，才讓王爺打消了這個念頭。王妃只得去都中各家挑選嫻淑女子，認(rèn)做郡主，再送入宮中。合著他們這也是一層糊弄一層，最后不過是送出個假公主去糊弄西海國的洋鬼子罷了。
可哪家的姑娘不是爺生父母養(yǎng)，誰家的父母舍得把自己親生的骨肉獻出去和親？還是老話說的好，人上一百，形形色色。這海選郡主的消息也傳入了榮府趙姨娘的耳朵里。聽說又是選郡主，又是封公主，將來還能做番邦的王妃，趙姨娘心中可是樂開了花。對于探春這個女兒她本來也沒甚么感情，權(quán)當(dāng)沒有這個孩子一般。這一次好容易有了一個賣女兒爭臉面的機會，這婦人豈能輕易放過？于是整日圍著賈政轉(zhuǎn)悠，吹足了枕頭風(fēng)。
賈政這里則另有一番心思。皆因上次薛家被抄敲山震虎，著實把賈家嚇得夠嗆。賈府便要尋個機會報效朝廷，以彰顯對于朝廷一片赤膽忠心。若這一次能把女兒奉獻出去，撫平西海邊患，萬歲必另眼相待，足證賈家是護國的忠良。于是賈政便把這個意思跟族中幾位大佬說了，大家無不贊許，都覺得這是一次向朝廷表忠的良機，哪管探春樂意不樂意，連夜派人到西平王府商議認(rèn)親的事兒。
西平王府聽說有人主動把姑娘送上門來，自然高興，西平太妃便親自到賈府來相看。賈府將太妃迎入榮禧堂，賓主落座，客套寒暄了幾句，便叫王夫人將探春領(lǐng)出來，站在太妃跟前。
那太妃掏出弗朗斯牙國進貢的水晶眼鏡兒，對著探春好一通端詳。但見探春生的俊目修眉，顧盼神飛，巾幗風(fēng)貌，使人觀之忘俗。賽過貂蟬劉金定，不讓班昭花木蘭，確實是個人材。雖然相貌出眾，卻不知道內(nèi)里如何，太妃便又問道：“王爺欲認(rèn)汝為郡主，汝可知因何緣故？”
探春對曰：“是為撫平西海戎人，使西番永順天朝，邊疆再無戰(zhàn)端?！?p> 太妃點了點頭，又道：“可此去西海有六千余里，或許再無回歸中原之日，終生不能再與父母姊妹相見，汝可愿意？”
探春對曰：“為國撫邊，雖身為女子在所不辭！奴常惱恨自己不能身為男子，為國征戰(zhàn)沙場，馬革裹尸。如今得此為國捐軀之良機，奴求之不得矣！”
王妃笑道：“什么捐軀不捐軀的，又不是讓你去喂狼。那西海國王也不是獅子老虎。吾聽人說，那國王還是生的相貌堂堂，英俊魁梧，況又未過壯年，正和汝之心性。吾兒若能嫁他為妃，將來生下王子，立為世子，作了西海太妃，便與吾平起平坐了！”言罷，眾人大笑，都說小小的賈府也要出一位王妃了！
相看已畢。西平王府挑選吉日，把探春接進王府中，拜了王爺王妃，謁過家廟，認(rèn)作郡主。又讓探春在府中住了三天，這才送進宮去。
郡主入宮，太后于慈壽宮召見探春。見探春生得相貌不凡，頗有昭君之姿，文姬之貌，太后大加贊許。問探春西海風(fēng)俗故事，探春皆能對答如流，毫無懼色。太后深以為然，遂加封夏國公主，賞賜嫁妝八十抬，于慈壽宮偏殿領(lǐng)宴，包括賈母王夫人在內(nèi)的命婦們都要入宮朝賀，參加宴會?？蛇@些誥命里唯獨卻沒有趙姨娘，皆因為她沒有品級，不過榮府賈政身邊的一個侍妾而已?？墒沁@探春畢竟是她所出，故此，西平王府還是送她一副簪環(huán)，一身長襖，一雙玉鐲，以表彰她的誕女之功。趙姨娘便將這些東西都穿戴起來，自己在府中顯擺，惹得那些丫鬟老媽子在背后指指點點，譏笑議論。
賜宴受賀已畢。朝廷便要挑選良辰吉日派使者送公主西行了。奈何朝中眾臣都懼憚西海國眾野蠻兇悍，不知禮儀，竟然無人敢去。只有翰林院編修賈寶玉念在探春跟自己是同胞手足的分上，主動請纓為朝廷賜婚使，護送夏國公主遠(yuǎn)嫁西海。天子贊許寶玉忠勇，加封寶玉理藩院侍郎、西海路宣慰使、賜婚使、欽差大臣，護送公主西行，出使西海，撫平戎狄。
寶玉這一去可不要緊，直把個寧榮二府的男女老幼都給害了！到底寶玉此去西海賜婚，要引來甚么災(zāi)禍，咱們下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