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九回,甄寶玉初會賈寶玉
上回書正說到王仁要告訴父親一樁大事,王子騰坐在椅子上聽王仁把這件事說了,點了點頭,并不十分悲痛,只言道:“你三姑母自小便自私任性,對待下人亦缺乏寬厚。雖然后來他嫁到榮府,要強裝大度,還吃齋念佛,但骨子里那種小性兒,是改不掉的。后來那個丫頭如何了?”
王仁搖搖頭道:“這個,妹妹并沒說。”
那位問了,王仁說了一見什么事兒?原來在榮府抄家當日,王夫人身邊的丫鬟玉釧居然把王夫人推到了一口井中,把王夫人給淹死了。當時來抄家的北府番子以為王夫人是畏罪自殺,竟然也沒把玉釧如何。只有榮府的老人才知道其中緣故。鳳姐把這件事同王仁講了,王仁又告訴了王子騰。本以為王子騰會大怒,追查玉釧的下落,誰知卻說出這么一番道理。
又聽王子騰言道:“如今最要緊的事兒,是讓朝廷知道咱們王家是對朝廷是忠心的。雖然咱們家兩個姑娘嫁給賈府,但是,咱們與賈家不是一回事。賈府是逆臣,咱們是忠良。我正愁你三姑母如果活著,我該如何處置她?,F(xiàn)在好了,那丫鬟倒替咱們省事了。你妹妹如今被我弄到清涼山去了,這件事你不要跟外人提及。”王仁連連稱是。
王子騰接著教訓王仁道:“如今咱們要多扶助薛蟠,他是你的表弟,我的外甥。如今寶釵做了皇后,難得薛家并沒跟著賈史兩家胡鬧,而是站在了朝廷這邊,從此往后,王薛兩家便是一體了。薛蟠目下沒有正室,你看看咱們家旁支還有沒有好點的女孩子,也好嫁過去?!?p> 王仁答道:“這件事還要容兒子慢慢去辦,只是要給薛蟠那種人找個媳婦,確實不易?!?p> 王子騰沉默一會,又問:“他們進京三天了,可有消息嗎?”正在這時,中軍官從外面跑了進來,給經(jīng)略見禮,而后掏出一個蠟丸。子騰急忙打開,看時卻是薛蟠口述,衛(wèi)若蘭執(zhí)筆的一封密信??戳藘杀?,王子騰把信扔進火盆子燒掉,急忙讓中軍召集各路將領(lǐng)開會,商議軍情。
那么說這封密信講了點甚么?咱們說書一張嘴,表不了兩邊的事兒。放下王子騰這邊不說,再說京城里。
衛(wèi)若蘭派人送走了王熙鳳,還要忙活自己的事兒。這些女人中,只有鳳姐何邢夫人老奸巨猾,其余者都不經(jīng)世事,并不知道衛(wèi)若蘭這伙人的底細,便以為真是寶玉派他們來救自己的。邢夫人如今無家可歸,便只好跟著他們,也不說破。轉(zhuǎn)過天來,衛(wèi)若蘭以護送賈府舊人入宮的名頭,將這幾個女子帶到宮門以外。
這時的皇宮早已經(jīng)成了廢墟,故此賈寶玉這個偽皇也只能在昔日的忠順王府湊合。衛(wèi)若蘭用一根金條買通了門前的侍衛(wèi),讓其通稟進去,不多時便從里面出來一人,竟是寶玉過去的小廝茗煙兒。見是薛蟠衛(wèi)若蘭馮紫英等人,急忙上前行禮,嚇得幾人連忙把茗煙兒攙起來。見茗煙此時穿的是殿前司指揮使的服色,薛蟠笑道:“你小子也出息了!”茗煙兒卻笑道:“如今我家二爺都成了皇上,我這個算甚么?”又問道:“薛大爺,衛(wèi)公子,馮公子,你們這是打哪來?”
衛(wèi)若蘭言道:“最近京內(nèi)外可是不大太平,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跟著誰都不保險。前者我們幾個到京郊莊子里躲了幾天,如今聽說局面安定下來,寶,,,啊,陛下登基坐殿,我等便要來投陛下,混口飯吃?!避鵁煴阋獛е娙诉M宮,入宮之前又跟宮門外兩個西戎軍官說了幾句話,這才帶著眾人進去。
一路上幾人有說有笑,全然看不出來宮禁森嚴,君臣名分。卻聽薛蟠言道:“你小子如今當了這么大的官,倒也無甚官威?!避鵁熜Φ溃骸昂媒醒Υ鬆斨馈H缃裎疫@個殿前司,只能管著宮里百十號人,還不如過去榮府的管家管的家丁多呢。咱們這個皇上,也只能管著皇宮內(nèi)這么大的天地,出去就都是西海人的天下了!你們剛才可看見我在門口跟那幾個番人說話了?他們問我你們是什么人,要進去干嘛?我說你們是給陛下搜羅姑娘的,他們才放行。若不然你們這些人哪那么容易進來?”眾人這才知道,寶玉這個皇上實則與囚徒無異。
茗煙帶著眾人西拐八拐,竟然到了后園。薛蟠問道:“皇上也不升殿?”茗煙笑道:“如今我家萬歲天天在后園辦公。”言罷領(lǐng)著眾人進了園子。
眾人入園,觀看風光,雖不如昔日的大觀園,但是亭臺水榭,勾心斗角;湖石假山,草木繁茂,亦別有洞天。茗煙在此引路,穿過一道假山,迎面是一道大門,茗煙在門上扣個暗號,里面應(yīng)門的宮女才把門打開。薛蟠贊道:“誒呀,這里倒還挺隱蔽的!”
茗煙笑道:“是要隱蔽些。”
眾人不懂他話中含義,進了院中,但聞絲竹管弦,有女子調(diào)笑之聲。待到了后堂,卻見一片鶯歌燕舞,姹紫嫣紅。幾人都不是處男,之前也去過風月場,然則眼前著一幕,卻讓眾人目瞪口呆。身后迎春史湘云等眾女子都把臉背過去,不忍直視。什么叫酒池肉林,人間天上,溫柔鄉(xiāng)里,牡丹花下?那都是話本戲文里編的,今天這個卻是真的。
只見寶玉穿著松松垮垮的一件錦袍,正擁著幾個女子在那吃酒觀舞取樂。見眾人來了,便笑著對薛蟠等人招招手,讓他們過來。
薛蟠等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寶玉這才笑道:“你們都下去,他們幾個眼皮子太淺,沒見過什么,你們在這他們倒不自在了。”
眾女子嬌滴滴回答了聲“是”這才紛紛退下。
寶玉推開身邊幾個女子,也讓她們下去。這才讓薛蟠和迎春眾人進前坐了,看看薛蟠馮紫英他們,又看看探春史湘云幾個。本以為要有一通生離死別,卻不料寶玉淡淡笑道:“不想你們這些人如今還都活著?不易啊。這么巴巴地來找我,有什么事兒嗎?”
眾人看寶玉這個態(tài)度都吃大為吃驚。
卻聽邊上的茗煙笑道:“陛下,薛大爺和衛(wèi)公子他們。。?!睂氂駭[了擺手,言道:“我知道,我知道,大約是他們把迎春姐姐和湘云妹妹她們從火坑里救了出來。我怎么答謝你們呢?這樣吧,我這現(xiàn)在就女人多,你們一人挑兩個,算是朕,賞賜給你們的!”
馮紫英站起來身,走進寶玉,但見寶玉此時兩眼深陷,臉色發(fā)青,渾身酒氣,病病歪歪的,簡直就認不出來了。馮紫英見寶玉這個樣子,動容言道:“寶兄弟!你這是?你這是怎么了?!如何這般糟蹋自己?”
寶玉見馮紫英動容,便笑道:“馮大哥,我現(xiàn)在不很好嗎?我自小就要當個富貴閑人,如今得償所愿!人嘛,一輩子圖個甚么?多少人拼了一輩子,也不過爾爾,我現(xiàn)在享受的,別人十輩子做夢也夢不到,我這輩子值了!”
忽聽史湘云言道:“二哥哥,你如何變得跟外面那些壞男人一樣!”話一出唇,便覺失言。急忙低下了頭。
寶玉笑道:“壞男人?湘云妹妹,你有所不知啊,這男人哪有好的,原都是壞的,不過有些人假裝成好人罷了?!?p> 史湘云卻爭辯道:“并不是,馮大哥他待我就很好!”
寶玉聞聽此言,看了一眼馮紫英,笑道:“馮大哥如今也懂得憐香惜玉樂?!”言罷一陣狂笑,笑得馮紫英竟有些不好意思。
迎春看寶玉,越發(fā)像孫紹祖,便哭著罵道:“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我原以為寶兄弟與姓孫的那個混賬不同。想不到,想不到如今。。?!?p> 齡官則在一邊冷笑道:“男人不過把我們女人當玩物罷了!便是皇帝又如何?那皇帝老子三宮六院,就是天下男人的好榜樣!”
寶玉聽罷拍手大笑道:“果然,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二姐姐,湘云妹妹,齡官,你們明白了!我也明白了!這人生在世,就該吃喝享受,就該找點樂子!我過去雖然衣食無憂,但卻用情太深,束縛住了自己。甚么禮儀廉恥,甚么忠孝仁義,甚么祖宗家法,男女大妨,海誓山盟,都是放屁!都是轉(zhuǎn)瞬即逝,如夢如幻的東西,人生不過幾十年。不吃喝玩樂,逍遙快活幾日,才是傻子呢!”
衛(wèi)若蘭出身北府,能看人心,知道這是寶玉連遭變故,心神受了刺激,邪氣侵體,有些瘋癲了。現(xiàn)在的寶玉,已經(jīng)成了非人,不過是西海人養(yǎng)在這溫柔鄉(xiāng)里的一具行尸走肉。正不知道該如何說服寶玉作朝廷內(nèi)應(yīng),卻聽晴雯站起身來言道:“二爺這話不通!”
眾人都看向晴雯,卻聽晴雯言道:“二爺一生未遇真情,與老爺太太,不過是受制于家法規(guī)矩。與林姑娘,也是少不更事。后來,便真中了探花,內(nèi)心卻依不懂何為真情!”
寶玉聽罷,并不惱,冷笑道:“你說二爺我不懂,難道你就懂了。二爺把你轟出去,你便急吼吼地嫁給那廚子鮑二又當如何!莫非你跟那廝就有真情不成!”
晴雯愣了愣,言道:“嫁給鮑二本是哥哥嫂子的主意,非我本意。鮑二第一個媳婦是個不要臉的賤人,后來因為跟璉二爺通奸死了。鮑二本以為我也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起初幾日,不是打我,就是給我冷臉子瞧。后來知道我一心一意同他過日子,便開始對我好了起來。他知道我身子弱,不能著涼,便每天提早把炕燒熱,讓我在里面躺著,他去干家務(wù)。知道我晚上在家害怕,便不再吃酒,下了工就回家來陪著我。直到抄家那天,他都護著我。直到。。。直到他被人拖出去。。。”晴雯講到這里,眼睛里竟然濕了。
寶玉見晴雯對那廚子動了真情,忽然站起身來,仰天大笑道:“你,,,你竟然與那種下三濫的活忘八有了真情!你竟然被那種混賬忘八睡出了感情?這還有天理么?果然那些書上的什么圣人之言都是騙人的!當初你假裝正經(jīng),推三阻四,不讓我碰。如今你已經(jīng)被那廚子睡了,朕便也要嘗嘗你這狐媚子的滋味!”言罷,就要來拉晴雯,卻被甄寶玉一腳踢開。
賈寶玉見此情形,又狂笑道:“你竟然喜歡這個廚子用過的爛貨!”甄寶玉面無表情言道:“我只是覺得她說的有些道理,我不許你這樣的人碰她!”
賈寶玉抬頭看看甄寶玉,問道:“你是誰?”
甄寶玉答道:“金陵甄寶玉是也!”
賈寶玉怒道:“那個賤人,我把她轟出去便勾引了一個廚子。如今又同你勾搭在一起。好好好,我不與你爭這個爛貨!你不配跟我爭!那個爛貨也不配讓朕去跟別人爭!”
卻在此時,從里面跑出來一個女子,直跑到薛蟠跟前,一把將薛蟠抱住。薛蟠看時,大吃一驚,不想在此遇到了她。到底這女子是誰,咱們下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