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張 她的傷痕
這一天的傍晚,空氣濕悶,看似有雨。
天邊的火燒云穿透低沉的烏云,在大地上灑下一片暗紅的光。
潮濕的空氣在夏天的傍晚,把粘稠濕熱的水汽黏到人皮膚上,讓人感覺呼吸都費力。
李多多和妹妹李三三,一起回到了自己家。
家,在城市西北,騎自行車需要四十多分鐘距離,平日里,李多多和另外幾個工友一起,在廠子附近租著房子住,很少回家。
姐妹倆在路上騎著車子。
一路上,妹妹李三三不停地和李多多說著各種事情,包括家里的事,學校的事等等。
“前幾天,領(lǐng)居家那個叫琪琪的小姑娘,剛二年級的那個,出去玩的時候被一輛汽車碰了一下,門牙斷了……是她新長出來的門牙呢!”
“姐,我跟你說,我們老師抓住我們班劉坤鵬和舒玲瓏搞對象的事兒了,讓他倆一起在全校人面前念檢查,舒玲瓏好像要轉(zhuǎn)學了……”
“前幾天,三爺爺身體不舒服,是咱爸帶他去的醫(yī)院……哎,姐,姐!你在聽嗎?”李三三忽然不滿地叫了一句。
騎著自行車的李多多忽然回過神:“???哦,我在聽……你說三爺爺怎么了?”
李三三不滿地翻了翻白眼:“一路上都是我在說,你一句話也不說……真沒意思?!?p> 騎車的這一路上,李多多都十分沉默,也難怪妹妹不滿意。
“我在想事情……而且太悶熱了。”李多多用袖子擦了額頭上的汗珠。
李三三看到她的長袖,表情安靜了許多:“姐,你……”
“我沒事?!崩疃喽鄵u搖頭,“對了,你知道媽媽叫我回家,是有什么事嗎?”
“嗨,還不是那些事……”妹妹咧了咧嘴。
李多多沒有再說話,只是抿著嘴,用力蹬起了自行車。
李多多的家,在城市西北,西山省農(nóng)業(yè)博物館旁邊,農(nóng)業(yè)局的職工小區(qū)里。
小區(qū)里是幾棟老式住宅樓——每家一套老式“一間半”,露天的樓道同時兼任陽臺。
居民們把各種雜物擺在樓道里,讓狹小的樓道顯得更加局促逼仄。
李多多和妹妹推門進屋的時候,屋子里,伴隨著做飯炒菜的聲音,同時還有一對中年男女的爭吵聲。
“嘮叨什么的嘛?我又不是天天玩!偶爾玩一次要什么緊的嘛!”
“你還好意思說!你打個麻將把咱家半個月生活費輸進去了,還不要緊?”
“那又怎么樣的嘛!后面再去賺不就是的嘛……哦,多多回來了!”
李多多的父親,身上系著一條花圍裙,手里抄著一把鍋鏟從廚房里出來。
李多多的父親,是個相貌看上去還不錯的中年男人——國字臉,長眉毛,那雙眼睛和李多多的眼睛非常像。
看到李多多回來,他擠出一臉笑容和李多多打了個招呼,又沖著廚房里喊了一句:“多多回來了,別說了的嘛!”
李多多的母親隨即也從廚房里出來了,她先是瞪了李多多的父親一眼,又有些冷淡地沖著李多多和李三三高聲道:“回來了?閑著干嘛?幫忙!盛飯端菜!”
接著又咕噥了一句:“別以為你回來的少就可以不干活!”
李多多面無表情地鉆進廚房,幫忙把飯菜端出來。
李母沖著李三三道:“去叫你哥吃飯!”
李三三撇撇嘴,走到里屋門口,沖著里面喊了一句:“哥,吃飯!”
不一會兒出來一個高個子男孩,看上去比李三三大幾歲,身上同樣是一身中學校服款式的運動服。
李母露出一臉笑容,沖著高個子男孩道:“二明,吃飯了!”
高個子男孩坐在飯桌前,看了幾眼桌上的飯菜,皺起了眉頭。
他沖著李母吼道:“一塊肉都沒有,這是豬食嗎!”
說著摔了筷子,起身直接進屋了。
“唉兒子!”李母慌忙起身,給兒子盛了一碗飯,往上面蓋了些菜,又把桌上兩顆咸蛋中的一顆拿著,急急忙忙進屋了。
外面餐桌前,李父搖搖頭,用筷子敲了幾下桌子:“別管他們,吃飯!”
李多多和妹妹面無表情地端起碗筷,默默地吃起了飯。
不一會兒,李母從里屋出來了,手里空空的,表情也輕松了一些。
她坐回餐桌前,瞪了李父一眼:“還不是因為你打麻將?不然咱家會吃不上肉?”
“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的嘛,我不打麻將你也不給家里買肉……”李父咕噥了一句,“再說,我打麻將的錢,是多多的錢,又不是家里的錢……是伐?多多?”
李多多冷著臉,一句話不說。
“你還好意思說!”李母聲音高了幾度,又瞪了李多多一眼,“你也是,你爸拿了錢就出去打牌,你還每次都把錢給他!白眼狼!”
李父連忙道:“哎你別這么說,多多也好幾個月沒給我錢了!”
李母看著李多多:“那你的錢呢?你也沒給我!”
李多多面無表情:“廠里效益不好,有幾個月沒開工資了?!?p> “你們那破廠……”李母嘮叨著,“你還是趕緊嫁了吧!好歹還能拿回來點彩禮……媽媽今天叫你回來,就是想告訴你一個事兒,我們給你找了個相親對象!那個人三十多歲,在機械廠當主任,離過婚但是沒孩子,條件實在是不錯……”
“我不去?!崩疃喽嗬渲樀?。
李母啪的一下把筷子拍桌子上,聲音高了好幾分:“死丫頭你說什么?”
“我說,我!不!去!”李多多冷著臉,一字一頓道,“你們誰想嫁誰嫁,我反正不去?!?p> “你這死丫頭,你這條件,能嫁出去就不錯了!你還挑三揀四的……”李母瞪著自己女兒。
“我條件再怎么樣,我也應該有自由戀愛、自由婚姻的自由吧!”李多多聲音也高了,“你們每次說我條件不好,給我介紹這個介紹那個,歸根到底,還不是想找個彩禮高的!我是你們手里的商品嗎!”
“你這死丫頭,把你拉扯這么大,家里虧了多少錢!讓你嫁個好人家怎么了!”李母指著女兒的鼻子,“你一直說不想嫁,好,那你承諾的,當上車間主任,漲工資,補貼家用,漲哪兒去了?到現(xiàn)在,不僅車間主任沒當上,工資沒有漲,現(xiàn)在干脆就不發(fā)工資了!”
“所以,媽媽,我在這個家唯一的作用,就是變著法給家里賺錢,補貼家用,是嗎?”李多多身體微微顫抖著,緊緊抿著嘴唇看著母親。
但她這次,眼里一點淚水都沒有。
“不然你弟弟……”李母脫口而出,她只說了半句話就停下了。
但李多多已經(jīng)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放下碗筷站了起來:“我明白了?!?p> 她轉(zhuǎn)身,進了她和妹妹的小臥室。
她脫了鞋,坐在床上,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膝蓋。
之前吃飯時,她挽起一些袖口。
此時,從袖口露出一片密密麻麻的,猩紅色的灼燒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