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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長安道

第四卷:風起69

風雪長安道 舒涓 3073 2022-01-03 11:27:08

  剩下的那人見勢不妙,拔腿就跑。他哪里跑得過莫待,眨眼間就被踢回了原位。莫待撿起一把劍,淡聲道:“看在任一帆的面子上,我許你自裁。”

  曲玲瓏心想:嘿,稀奇了喂!自裁還需要得到你的允許?

  像是特意為他答疑解惑,顧長風道:“你可能不知道,沒有我家公子的允許,想死不是容易的事。他要是聰明,就趁公子沒改變主意,抹了脖子一了百了。動作要快,慢了就該后悔了?!?p>  曲玲瓏存了看戲的心,忙道:“好死不如賴活著。你別聽他的,千萬別自裁!”

  那人自然也是這個心思,咬著牙求道:“都怪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話音未落,他的下體一涼又一熱。垂眼看去,一團血肉落在他兩腿之間,熱氣騰騰?!澳恪?p>  曲玲瓏一蹦老高:“哈,你成太監(jiān)了!你家就你一個兒子嗎?你有兒子了嗎?可別絕后了??!”

  “我給過你機會了?!蹦膭υ俅温湎拢@次砍掉的是腳,然后是小腿,大腿……他的動作非常慢,與他取人性命時的速度形成了鮮明對比。待那人的手掌被砍下來時,劍光閃過,半截舌頭落在了塵土里?!皠e吵。長風會頭疼?!彼f,隨手又割裂了那張叫罵不休的嘴,那動作就像趕跑了一只蚊子那么自然。

  萬馬堂已無一人敢說話,生怕哪個字不對觸碰了這位煞神的逆鱗而招來殺身之禍。任一帆不忍心又不敢再去招惹莫待,只用求助的眼神看著顧長風。曲玲瓏側目,暗自嘀咕:真不知道這人是怎么當上總瓢把子的?估計有人在背后替他出謀劃策。這智商,他居然會想讓顧長風去求情?這都不是自討沒趣了,而是有挑撥他倆關系的嫌疑。這種情況下他們必須立場一致。懂嗎?

  顧長風似乎沒看見兩人的眉眼官司,只靜靜地看著莫待劍起劍落,看著那人被砍去四肢變得慘不忍睹。等那人被一劍穿喉后他才說:“公子,我們走吧!”

  “來了?!蹦酉聞?,看看手和衣服,很是不悅,“臟了?!?p>  顧長風溫聲道:“你忍忍。家里有上好的藥水,回去咱就泡?!?p>  “嗯。”莫待丟了個粗布袋子到任一帆懷里,冷著臉道:“我不欠你,這不是補償。日子再艱難你也不擾民,是條漢子,我請你喝酒?!鳖D了頓,又說,“如果你只想混吃混喝混日子等死,保持現(xiàn)狀就好。如果你想保一方安寧,替老百姓做點好事,就該整肅內(nèi)部,重用德才兼?zhèn)渲?。用人唯親是大忌,是君子是小人,你得慧眼識珠。若忠奸不分,你就是為虎作倀,必遭人唾罵?!?p>  任一帆滿面通紅,羞愧難當:“莫公子教訓的是。在下知錯!”

  “再讓我聽到萬馬堂有惡人行徑,我定打斷你的腿。”莫待指著宋瀾微道,“此人的武功雖不及你,勝在有才有德有容人之量,更有識人之智,堪當大任,這些銀兩就由他幫你安排。”說罷,從曲玲瓏手里接過秋蔓,縱身遠去。顧長風和曲玲瓏緊隨其后。

  袋子里全是頂級珠寶,換幾萬兩銀子根本不在話下。任一帆追出門外,哪里還看得到人影。他握著袋子,感慨萬分:“是狠人,也是好人!”

  跟出來的宋瀾微看著遠去的人影,嘆道:菩薩低眉,慈悲六道;金剛怒目,降伏四魔。他是來渡人的。

  到了鳳梧城外,曲玲瓏將雪凌寒的腰牌交給莫待,笑他居然忘記帶上這么重要的東西。莫待接過來掛在腰間,不發(fā)一言。曲玲瓏沒與他們同行,搖著扇子搖進了鳳梧城,找地方消暑去了。

  晚風習習,暑氣漸消。顧長風的私宅里,秋蔓和錦瑟已醒來多時,她倆做夢也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與莫待再見。顧長風之前跟秋蔓說,他已與莫待達成協(xié)議,結為伙伴。秋蔓素來信任顧長風,加之莫待屢屢相幫,是友非敵,她便沒多問,還時常按照顧長風的授意傳信給林翩翩,叫她聽從莫待的安排。這件事他們都沒告訴錦瑟,一個認為時機未到,一個認為不宜多嘴,因而錦瑟對莫待的印象還停留在從別人那里聽來的幾句閑話上,其余的則一概不知。現(xiàn)在聽顧長風將事情的經(jīng)過細細說了,兩人都是淚流滿面,喜不勝喜。等到雪姬和蕙娘陪著莫待進來,齊齊跪下向莫待行了大禮。莫待好言寬慰了眾人,雙方說了別后的情形,都是又悲又喜。所不同的是,莫待的悲與喜都在心里,落在他們眼中的,依然只有他那淺淺的,淡而無味的,冷清的笑。

  飯后,秋蔓、錦瑟和蕙娘都回了春風街。經(jīng)此一事,鳳梧城的人很快就會知道,鳳鳴閣和棲鳳樓的老板水火不容的原因終于找到了,源頭就是鳳來客棧的老板顧長風。兩個女人因為愛情互不相讓,好姐妹成了死對頭。合情合理,合乎人心所向。

  雪姬也回去了,她要抓緊時間安排人把那兩名男子送到安全的地方,以防生變。那兩人是臨縣帶頭反抗蕭堯暴政,開倉放糧,救濟百姓的縣丞父子。半月前,他父子二人被抓,又被牢頭偷偷放了。兩人東躲西藏,一路逃到了春風街。也是他倆命不該絕,竟活著來到棲鳳閣,剛好遇上莫待。

  等人都走完了,顧長風跪在莫待面前,等著處罰。莫待看了他好半晌,方重重嘆了一口氣:“告訴我,你到底想干嘛?任一帆根本不配做你的對手,你為何甘愿束手待斃?”

  顧長風低頭不語。

  “我是不是說過,任何時候都要以性命為重?你不許豆蔻告訴我,是想死么?”莫待的聲音高了些許,“說,為何要將自己置于危險中?”

  顧長風依然沉默。

  “不說話?不說話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還跟從前一樣,把你放在心上。是也不是?”

  “不是的!公子,我從未懷疑你對我的關心!從未!”顧長風紅了眼眶,低聲道,“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否還有用。如今你身邊不缺像我這樣的人,我害怕……我害怕你不再需要我了……我想確認我是否還有留下的價值?!?p>  “你……你!”莫待捂住眼睛,呼吸重了許多,“你想氣死我!”

  “我知道我不該這么做,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我一次又一次請求締結生死契,你都不答應。我就想,是不是我這個角色對你來說已形同虛設,可有可無了?”

  “倘若答案如你所想,我不需要你了,你打算怎么辦?”

  “我會離開公子身邊。浪跡江湖,隨遇而安,活到哪天算哪天?!?p>  “你!”莫待臉色灰白,哽咽道,“你竟想著離開我!”

  “不!我不想離開!公子,我不想!你信我!”顧長風拉著莫待的衣袖不放,淚水翻涌而下,“公子……公子我錯了!對不起!你別惱我,好嗎?”

  “顧長風,這么多年了,難道你還不知道,你對我重要,是因為你是那個與我同悲同喜同生共死親如手足的人,而不是因為你的角色!我救你,我為你殺人,也不是因為你的存在對我來說有利用價值,從來都不是!你明白么?”莫待閉上眼,很長時間沒說話。他不說話,顧長風也不敢說話,就那么安靜地跪著。終于,莫待再次開口了,“生死契是什么?是用來控制死士,斬斷他們的退路,不讓他們有叛逃念頭的旁門術法。這一點你不是很清楚么?我為什么要在一個我可以將自己的后背毫無保留地交給他的人身上種生死契?你告訴我,我有什么理由這么做?”

  “我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公子……公子,別生氣了,好不好?”

  “我怎能不氣!”細密的汗水順著莫待的額頭流下,和他腮邊漣漣的淚水混在一起,讓他看上去就像一幅破碎的畫。他雙眼通紅,身體已抖得坐都坐不住了,“顧長風,你居然……居然想丟下我不管!好,很好!要走你現(xiàn)在就走,別等以后再來我面前羅唣!”

  “我不走!我哪兒也不去!我就在公子身邊!”這一刻,顧長風心疼得快不能呼吸,恨不得把自己給殺了。從前到現(xiàn)在,他見莫待哭過三次,次次都因為他。真該死啊!他再也顧不上那些規(guī)矩,抱著莫待坐到椅子上,不停地在他耳邊說,“我錯了,我錯了……求你不要再難過了!求你……”

  莫待死死揪著他的衣襟,只是哭,只是哭……直到哭得渾身沒力氣了才平靜下來。他蜷縮在顧長風懷里,紅腫的眼睛沒有焦點地半開半合,似乎累得快要睡著了。

  顧長風的心軟得一塌糊涂,他看著那雙因用力而蒼白的手和那張因哭泣而疲累的臉,乞求時光停在這一刻,停在這只有他和莫待的方寸之間。這個人,是他的光和熱,是他的天與地,是他的溫柔和良善,是他的來路也是他的歸途!他愿意為他粉身碎骨,他愿意為他上天摘月下海擒龍,他愿意生生世世做他的信徒,不離不棄,生死相依!他想從前,想往后,情難自禁的將頭埋在莫待的頸間:“公子,我……我……”他正要說出那句藏在心底的話,一張鬼魅般的人臉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嚇得他一顫,頓時冷汗涔涔。

  莫待以為他不舒服,連忙起身:“怎么了?”

  顧長風咬咬牙,強笑道:“好像手抽筋了?!?p>  “該!”莫待吸吸鼻子,幫他活動筋骨,“叫你欺負我!”

  “是活該,還應該疼得再厲害一些。原諒我這一次好嗎?”

  “我能說不好嗎?”莫待拭去顧長風眼角的淚,柔軟的嗓音透著無奈和寵溺,“再生氣我又能拿你怎樣?你就是摸準了我的脾氣,看準了我會心軟?!?p>  顧長風攥緊雙手,將想觸碰莫待的心都攥在手心里。他是你的主子!這句話像魔咒一樣禁錮著他,使得他靈魂深處那早已根深蒂固的情愫還沒來得及在人前顯山露水,就被薔薇荊棘鞭抽打得灰飛煙滅。

  “若生死契能讓你安心,就來拿我的吧!以后別再胡思亂想了?!?p>  “豈敢!”顧長風正色道,“我絕無此意!你永遠是我的主子!”

  “你我誰為主都一樣。”莫待下地站好,翻腕凝氣凝出一顆梅花狀的丹丸懸浮于手掌之上?!澳阆肴《嗌倬腿《嗌?。”這是他第一次將內(nèi)丹示于人前,金黃的顏色中有絲絲縷縷的紅色,那是絕世高手才能煉化出的顏色。

  顧長風答應著,卻突然出手點了莫待的穴道,并迅速結出自己的丹,剖下一半與莫待的丹凝于一處,然后割破手腕放了半碗血,將凝好的丹浸入其中。剛做完這些,莫待的穴道解了?!皶r間剛好。公子,該你了!”

  事已至此,莫待只得依從。待那丹丸變成血色,他將其置于左手掌心,右手熟練地煉化出生死契。顧長風立即跪拜在地,朗聲道:“吾主!吾愿以魂為誓,以心為契,以杯水之力,盡尺寸所能,傾滿腔熱血,與您同生共死!若違此約,不容天地!”待他說完,莫待將血丹化入自己的身體,將生死契彈入他的胸口。

  顧長風還沒來得及高興,莫待也點了他的穴道。“公子,你做什么?”

  “一半丹就是一半內(nèi)力,你舍得給,我還不舍得拿。我輸內(nèi)力給你,不想我死就乖乖接著?!蹦罩欓L風的手,將內(nèi)力源源不斷地輸送過去。顧長風知道此事兇險,就是絕頂高手也絲毫大意不得,只得將內(nèi)力收下。一盞茶的功夫后,莫待收了手,神情略顯疲倦。

  “公子,你要不要緊?”顧長風感覺身體比之前輕盈了不少,知道莫待給的遠遠多于自己給出去的,頓足道,“我干嘛沒事找事!”

  莫待噗嗤笑了:“阿彌陀佛!我的祖宗!你終于知道你是沒事找事了?以后可別再折騰了。再敢不聽話,我就在你的生死契上畫小人,戳你的心臟,叫你晚上做噩夢睡不著覺。”

  顧長風忙道:“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再有下次,我哭死在你面前?!蹦戳丝刺焐?,揉著發(fā)澀的眼眶道,“不早了,我稍事休息,之后按計劃行事?!闭f完寬去外衣,倒頭就睡。

  顧長風的目光被莫待肩上的傷痕吸引,想挪都挪不開。往事如昨,歷歷在目。暗室里,莫待被鎖了雙手雙腳,倒掛在荊棘密布的墻上,渾身已血肉模糊。血紅的鞭子抽在他身上,發(fā)出厲鬼般的尖笑……長風,別哭,我不疼!莫待微笑著說……公子!顧長風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他含淚凝視著那朵薔薇,在心里喊著莫待的乳名,一遍,又一遍……

  窗外,月亮爬上了天空,潑下一地水似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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