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攬月226
合歡樹下，熱騰騰的飯菜已上桌，有酒有肉有魚干，還有一樹樹繁花作伴。
“哇喔，青梅瘦！”莫待抓過酒壺，仰頭喝掉了大半壺。“咦？這味道好特別。先生加了什么好東西進(jìn)去？”
“你喝不出來？”梅染撇著湯里的油，神情專注?！霸僭囋??！?p> “這樣清雅的桃花香，應(yīng)是先生生命水的味道。先生好本事，竟讓青梅和桃花的香氣融合得這般好?！蹦郎愡^去笑瞇瞇地道，“我可以帶兩壺給長風(fēng)么？”
“長風(fēng)的那份我已派人送去莉香居了，和酒一起送達(dá)的還有一桌一模一樣的酒菜?！?p> “先生真好！”莫待十分高興，連著擼了好幾把飯團(tuán)的大尾巴：“先生，長風(fēng)把莉香居收拾得可漂亮了！他還給你備了一間上房，說方便你長住?！?p> “謝他費心?？上也荒茈S便離開姻緣殿?！泵啡境蛄顺蚰櫚桶偷哪槪Φ?，“不過一個月去看你兩三次應(yīng)該不是難事?！币娔⑽匆虼碎_懷，語速快了不少：“不管以后你在哪里，我都會去看你。若無要緊事，我就一直陪著你?！?p> 莫待這才轉(zhuǎn)憂為喜：“一言為定。這樣的話我就可以放心歸隱了?！?p> “你要退出江湖?！泵啡镜恼Z氣表明他對莫待的決定并不意外?！笆虑槎继幚砗昧?？”
“該我做的我都已經(jīng)做到最好了。剩下的事他們都能解決。”
“凌寒知道么？你跟他溝通過了？”梅染知道莫待心情不好，本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卻又忍不住道，“瑯寰山很多事都離不開他。如果他要跟你走，得早做計劃。別臨到頭了，手忙腳亂的耽誤事。再有，如何說服方清歌是個巨大的難題，你要有心理準(zhǔn)備，這可能比你帶兵打仗還要困難?！?p> “我就是專程為這件事而來。如果凌寒愿意，我們今天就離開。之后我們找一個山明水秀，人杰地靈的地方栽花種草，共度余生，不再理會那些是非恩怨，鉤心斗角?？上В 蹦罂诖罂诘睾染?，眼睛紅得像姻緣林里的桃花?！八恍盼?！先生，他不信我！”
“他只是暫時被蒙蔽了。等他看清楚真相，他會跟你走的?！泵啡鞠肫鸪跻娧┝韬那榫?，又心疼又氣惱：“他是個好孩子，只是從小就被方清歌灌輸各種思想，總以為他的母親活得艱難，是個心懷蒼生的大好人。你多包容他一點，別灰心！”
“信任一旦坍塌就很難再建立。說起來好笑，我有信心縱橫江湖不遇敵手，有信心安邦定國平天下，也有信心考取神界最頂級的侍藥師，獨獨沒信心讓他信我。”莫待捂著眼，強(qiáng)笑道，“是我太笨了！”
飯團(tuán)悶聲悶氣地道：“雪凌寒才是大笨蛋！”
莫待連連點頭：“得狠狠揍他一頓才解氣?！?p> 飯團(tuán)乜斜著眼問：“你舍得？要不要打手？”
莫待笑了：“就你這樣的？小心被揍成豬頭?！?p> 飯團(tuán)使勁一腳踹在他肩上：“你竟敢小看我！”
“誰叫你這么?。【托】茨?！咋的？不服？不服來戰(zhàn)！”莫待丟開酒壺?fù)溥^去，一人一貓打在一起，天上地下，到處鉆到處竄。梅染端坐樹下，目光追著莫待的身影，笑容始終掛在嘴角。打來打去，飯團(tuán)一點便宜沒占著，便使出了必殺技——撓癢癢，直撓得莫待滿地打滾，作揖求饒。飯團(tuán)得意地收了手，舔舐亂糟糟的毛。哪曾想莫待飛起一腳，直接將它踹進(jìn)了桃花堆：“一腳還一腳，扯平，休戰(zhàn)！”他躲到梅染背后，吐舌頭做鬼臉，氣得飯團(tuán)咬著尾巴嗚嗚直叫。
又鬧了一陣，草堂才安靜下來。莫待以令人稱奇的速度掃光了飯菜，心滿意足地摸著肚子夸道：“我進(jìn)步真快，吃了這么多花了不到一個時辰?！彼焕聿秋垐F(tuán)的奚落，晃著空酒壺道：“酒飽飯足，告辭?！?p> “這就走了？”梅染失了笑臉，眼神黯淡了些許。“不住一晚？”
“先生不舍得我走？”莫待賊眉賊眼地問，“用什么留客？”
“草堂是你的家，你不是客，去留隨意?！泵啡竞攘丝诓璧馈?p> “就等先生這句話。”莫待笑道，“我只是去消食。不走。”
“那我煮好了茶等你回來。還想吃點夜宵么？我替你備好?！?p> “有茶就好?！蹦戳嗣啡竞冒肷?，眼中閃爍著溫暖的光芒，“先生與長風(fēng)一樣，都這么讓我安心，讓我有跟別人撒潑打滾，掀桌子動刀子的底氣?！?p> “我比不上長風(fēng)。他的心里只有你，而我還有很多牽掛放不下?！?p> “有牽掛挺好??！有牽掛說明先生不是孤身一人……”莫待抿了抿嘴，欲言又止，他還是無法將那句“我也好想成為先生放不下的牽掛”自然地說出口。
“跟我說話還要留半句？在我面前你可以暢所欲言，想說什么就說。”
“不是要緊話，留到以后再說吧?！蹦苤隽艘鼍壛?，沒給梅染追問的機(jī)會。沒走多遠(yuǎn)，一名容貌絕俗，氣質(zhì)高貴，仙風(fēng)道骨的女子攔住了去路?！肮媚镉惺?？”
“我是梅沁，梅染的長姐。”梅沁的五官與梅染有幾分相像，眼眉間的溫婉和梅染的冷峻卻是天差地別。見莫待要行禮，忙虛扶了一把，“莫公子不必拘禮。不介意的話咱倆換個地方說話？”
“不介意。我知道有個地方，這個時候絕對沒人打擾?！蹦f了野山坡的位置，梅沁只揮了揮衣袖，兩人便已站在野菊花盛開的山坡。
“你不好奇我為何來找你？”梅沁見莫待無心說話，只得主動開口。
“既然您來找我，自會說明來意。我不趕時間，不著急知道答案?！?p> “那我就直說了。神界有一種藥叫仙人殺，是比仙人墮厲害百倍的迷藥，只需三滴就能讓小染這樣的神昏睡半月。這藥只能用在上神及以上級別的神身上，若級別不夠，一滴就能損耗他們上百年的靈力?！泵非哌f給莫待一朵小小的桃花，又說：“這桃花在仙人殺中浸泡多日，一片花瓣的藥力相當(dāng)于三滴仙人殺。你收好?！?p> 一股清甜的桃花香浸潤著莫待的心脾，將他胸中的郁氣化解得干干凈凈。“為何給我這個？我不需要它?！?p> “收著吧，也許有一天你用得著?！泵非咄箍罩酗h游的烏云，神色不似初見那般無憂?！坝猩褊E顯示，再有幾年小染的神咒可解。在此期間，只要他不行差踏錯，就能夠重返天外天。如今三界動蕩，紛爭不斷，他又是個善良多情的，保不齊什么時候就熱血上頭，替天行道了。父親希望在他按捺不住脾氣時你用這藥困住他，別讓他再闖禍?！?p> 莫待有點不悅：“先生不是沖動的人，他不會做不該做的事，更不會惹不該惹的禍。如果他做了惹了，那定然是對方不知死活，犯了忌諱。既然犯了忌諱，自然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總不能別人欺上門了，還不許反擊吧？”
“反擊能助他早日歸位？受一時之苦，忍一時之辱，息一時之怒，解一生之禍，享萬世之福，終得自在與圓滿，有何不可？”
“踩著自己的底線，以尊嚴(yán)為代價換得的圓滿與自在，未必就是先生想要的。我好奇得很，以先生在仙界的地位，什么樣的麻煩他化解不了？還要您這般擔(dān)心？該不會神界也有株連一說？先生犯錯會累及你們在神界的地位？”
盡管不愿被看穿心思，梅沁還是不得不承認(rèn)莫待的敏銳：“公子有所不知，神界的法律遠(yuǎn)比三界嚴(yán)苛。因為我們是神，我們應(yīng)該是完美的，不能有任何瑕疵。若小染再出意外，惹出麻煩事，不只是他，我們整個家族都將受到牽連，面臨難以預(yù)料的后果?！?p> “所以，為了家族的榮耀，先生必須事事忍讓，委曲求全？”
“這是沒辦法的事，誰都不想的?！泵非咝θ莅l(fā)僵?！胺踩擞蟹踩说目床婚_，神有神的放不下，沒有誰可以隨心所欲，恣意妄為?；钪?，就得守規(guī)矩，不是嗎？不然，這世界豈不亂套了？”
“該不該守規(guī)矩，該守什么樣的規(guī)矩，自己心中有數(shù)就行?！蹦Я苏f話的興致，淡淡地道，“為什么選我？余歡上神不是更合適？”
“比起余歡，他對你更不設(shè)防。這一點你無法否認(rèn)吧？”
這話讓莫待很不舒服，勉強(qiáng)擠出一點笑：“我明白了。”
“莫公子，請原諒我們的自私。當(dāng)父母的，總是盼著孩子過得幸福?！?p> “您的心思跟我說不著，您該說給先生聽?！蹦纳裆桨l(fā)淡漠了，“您放心，允諾了的事我一定會做到。再說，守護(hù)先生，讓他早日回到天外天，本身也是我的心愿?！?p> “多謝！你替我守護(hù)小染，我很感激。你有沒有什么事我能幫上忙？”
莫待沉思半晌，笑了：“別說，還真有。聽說神界每過一百年會選出一名修仙的人，賜其仙界監(jiān)察官的身份。此事屬實？”
“屬實。只要不違背仙界的法律，監(jiān)察官有監(jiān)察帝后之權(quán)，不受帝后的約束與調(diào)遣，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在某些方面，監(jiān)察官的地位要高過仙界掌門人。比如，帝后要見神君一面，得經(jīng)過一級一級無數(shù)次的申報，最后還未必能成行。而監(jiān)察官不但可以自由進(jìn)出神界，每年還有三次覲見神君的機(jī)會。機(jī)會之外，可以再申請?！?p> “那為何仙界現(xiàn)在沒有監(jiān)察官？”
“這個說起來就話長了?？傊?，自方清歌登上帝位后，監(jiān)察官一職就一直空懸。你想要？”
“我不想要，我想替別人求取?！蹦谷唤邮芰嗣非咴僖淮蔚拇蛄浚θ菡嬲\，“若將來有機(jī)會，還請您替我周全一二。至于給誰，到時候我會告訴您?！?p> “我會盡力而為，不叫你失望。只是，你為何不替自己求？”
“好東西應(yīng)該給需要的人。我這人沒什么大志向，用不著?！?p> 梅沁的目光意味深長：“是用不著還是看不上？或者說，你是不想跟神界扯上關(guān)系？”
莫待笑了笑：“我是侍藥師，雖然目前還沒有自由出入神界的權(quán)力，但我會努力學(xué)習(xí)爭取更進(jìn)一步。如此一來，豈不浪費了這么難得的職位？”
“能自由出入神界和能覲見神君完全是兩碼事，你不再考慮考慮么？”頓了頓，梅沁又道，“罷了，就你我這關(guān)系，我刨根問底倒顯得居心不良了。此行的目的已達(dá)成，我送你回去吧?！彼龑⒛龓У饺?，看向藍(lán)霧樹的眼神陰晴不定。“這樹的樹齡和草堂新種的合歡樹相當(dāng)，也是你種的？”得到莫待肯定的答復(fù)后，她的眼神變得異常悲傷，隨即消失不見。
她是什么意思？是嫌我多事？還是說這藍(lán)霧樹不適合種在這里？胡亂想了一陣，莫待嘟囔道：“暗夜訪客，神秘又古怪?！?p> “公子這是在說我么？”雪凌波從小道的樹后閃身出來，笑看莫待。
“凌波？你怎么來了？”莫待一臉開心不做作的笑，“特意來看我？”
“可不就是特意趕來的？聽說你來了瑯寰山，我丟下藥杵就跑了。我在姻緣殿等候多時也沒見著你，估計你辦事去了，便守在這里?！毖┝璨]有問梅沁是誰，將一個雕著蓮花的玉凈瓶交到莫待手中，“夠不夠用？”
莫待聞了聞，好生驚異：“你？”
“是他。新婚夜他……破戒了?！?p> 莫待的指肚輕輕摩挲著那朵蓮花，久久無言。
雪凌波忙道：“你不要擔(dān)心，沒人懷疑他。”
“帶句話給他，別再為我冒險。我不愿意?！?p> “一定帶到！咱們先不聊了，你趕緊去找桔梗吧！她等你等得不耐煩，已經(jīng)開始發(fā)脾氣了，說見了面要把你的頭發(fā)一根一根全揪光?！?p> “這小妮子越發(fā)暴力了?！蹦χb了齜牙，“為了我頭頂?shù)娜?，我得拿出十二分的誠心去哄她才行了?！彼f走就走，也不道別。
雪凌波左右看看，飛身撲向樹林掩映下的斷崖。
謝輕云坐在一堆亂石頭上，身前堆滿了撕爛的樹葉和花朵。從那堆花葉的高度來看，他已經(jīng)坐了很久了。見到雪凌波，他忙著起身，差點崴了腳：“他怎么樣？還好嗎？有沒有不舒服？”
雪凌波笑道：“好著呢！比之前胖了些，氣色也很不錯?！?p> 謝輕云又急切地問道：“他跟你說了些什么？”
“他叫你保重自己，凡事別急于求成，徐徐圖之才穩(wěn)妥，還叮囑我多照顧你?！?p> 謝輕云撐著腰慢慢坐下，搖頭：“你撒謊！他定是什么都沒說就走了。他不善表達(dá)情感，他的關(guān)心和擔(dān)憂都埋在心里，從來不會掛在嘴邊。如果真要帶話給我，他也只會說他不愿意我冒險，也不喜歡我用這種方式去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