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起逛超市吧

　　外面的溫度更高了，還混合著汽油味和腐敗的惡臭。

　　這是林一第一次遇到死人，客廳里的味道讓她不停地干嘔，可最后趴在門口的花壇上只吐出了一點酸水。

　　借著手機的光，林一獨自走到保安處，空氣由寂靜轉變?yōu)轳R路上汽車的轟鳴聲。已經(jīng)用不著打光了，整個街道都被車輛的大燈照的白如明晝。車輛的發(fā)動機吃力地運轉著，“轟隆隆”的聲響包圍著她。

　　保安室的桌子上昏睡著倆人，也許已經(jīng)死了，林一不敢細看，但是她知道，這一幕已經(jīng)被刻入她的儲存卡，可以被反復閱讀，無論她愿意還是不愿意。

　　匆匆提著匕首向紫苑公寓走去，微卷的短發(fā)已經(jīng)貼在皮膚上，路過每一輛車的時候，林一不禁握緊了手里的武器，這條路上沒有看到其他人，可能已經(jīng)跑到周圍一切有空調的地方躲避去了，也可能是這片地方居民少。

　　現(xiàn)在，原本寬廣整潔的街道上，只剩下移不走的車，還有被困在里面的人。

　　有人昏死了過去，還有人只剩一口氣吊著，看見路過的林一面露不解，卻只能無力地拍拍玻璃。

　　從窗邊路過時可以清楚地看見他們胳膊上密密麻麻的紅色水泡，她認得，這是高溫燙傷的結果。

　　林一心里滿是恐慌，她想，是不是她也會變成其中的一員？

　　濃烈的汽油味兒充斥著鼻腔，讓她又想吐。

　　走了一段路，林一停了下來，這時已經(jīng)偶爾可以看到，街道上有人全副武裝準備出逃。

　　她從背包里抽出一瓶水，“咕咚咕咚”喝下了大半瓶，才壓下想要嘔吐的欲望，抹了一把臉上的汗，衣服已經(jīng)濕透了，她現(xiàn)在一定很狼狽。

　　又拐過了一條街道，已經(jīng)走了半小時了，明明那幾棟高樓就在眼前，可感覺怎么走都走不到。這種感覺就好像你看見山離你很近，可實際上往過走還要很久。

　　這座沿海城市已經(jīng)沒有風了，身上的汗水來不及流淌就已經(jīng)蒸發(fā)了，肺像一個破舊的風扇，火辣辣的煽著，嘴里嘗到了鐵銹味兒......

　　身體重了好幾倍，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活動過于吃力。喝掉了第二瓶水的時候，林一才顫顫巍巍踏上了紫苑公寓的樓梯。

　　門口的景觀水池已經(jīng)干涸了，她嚴重懷疑大海是不是都被蒸發(fā)了。

　　步入大堂以后又迎來了熟悉的黑暗，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林一恍惚間聽到了除自己以外的呼吸聲，周圍伸手不見五指，她從褲兜里翻出手機，一手打光一手端著匕首，進入地超的扶梯已經(jīng)不動了，她只好忍受頭暈一步一步走了下去。

　　地上有幾具尸體。

　　看來在幾個小時前全城斷電時，有人在瀕死之際沖向這里，但有人卻是因踩踏或者是攻擊而死。

　　林一挑的這個入口不是正門，而是從公寓內(nèi)部進來的，一路上偶爾也會看見從公寓下來的尸體，這些人生前一定拼盡最后一口氣，卻也只是到這兒了。

　　等進了地超林一才發(fā)現(xiàn)，整個地超雜亂不堪，而她想尋找的貨架上的水全被宏強而光，留了零散在地的空瓶，有幾瓶沒被打開的還被壓在尸體下面，沾滿了體液，林一瞬間就失去了撿起來的興趣。

　　遠處有燈光和人聲，似乎在爭搶著什么，偶爾有人面無表情地從林一面前跑過，緊抱著懷里的食物和水。

　　她不太理解，同樣都是人，路上她也看到了不少人，現(xiàn)在超市里也有很多人，而林家的那幾位，過于脆弱了吧？堅持了不到半小時連尸臭都有了。

　　那些畫面連帶著腥臭一同涌入大腦，她扶著貨架，面色慘白，張開嘴無力的呼吸著。

　　腐爛速度詭異的提升了好幾倍，蔬菜水果還有海鮮，已經(jīng)在貨架上發(fā)臭發(fā)爛了，這一片區(qū)域讓林一連邁腿的欲望都沒了。

　　胃里餓得發(fā)酸，從家里背出來的食物除了水和餅干其余的都臭了，她只好掏出一些墊一下肚子，然后起身繼續(xù)尋找水。

　　從地上撿到了一些因為爭搶和奔跑而被遺落下的泡面零食什么的，都被踩碎了，但是已經(jīng)沒有辦法，她來的太晚了，這片公寓里住著不下幾千人。

　　遠處有人拖家?guī)Э诒持鼇磉@兒搶，還有人捂著傷口坐在地上絕望嘶吼。

　　災難面前，社會秩序就這樣不堪一擊。

　　果然，倉廩足而知禮節(jié)。

　　突然，聽到隔壁貨架傳來窸窣聲，林一面色一冷，全身繃緊。一路上她都避免和別人接觸，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防人之心不可無。

　　聲音離自己很近，不到三米，但是隔著貨架。

　　林一關了手機，打算從貨架另一端繞離。

　　緩緩吸入一口氣，放慢腳步，握著匕首的手心微微出汗，在黑暗里，林一可以清晰的聽到自己的猛烈的心跳聲。

　　她只是一個17歲的孩子。

　　黑暗里似乎蹲著個人，沒有光亮，這很奇怪，因為在這兒的每一個人，沒有光寸步難行。

　　林一正要離開，突然身后打來了一束強光。

　　下一瞬間她如同一只要驚弓之鳥迅速回頭，滿臉戒備。

　　那是個身材圓潤的中年男子，正蹲著往包里裝米和面，抬頭時鼻尖掛著衣服金絲邊的眼鏡，似乎是個公職人員。

　　他一手握著手電筒，警惕地朝著林一的方向看來，然后又松了一口氣。

　　“小姑娘是你啊，嚇我一跳?！?p>　　王安今年三十一，是紫苑的租戶，他在這兒已經(jīng)住了一年多了，在三立當校醫(yī)，出事后他也想到了來地超取物資。

　　林一愣了一下，從貨架后走了出來。

　　“王老師？”

　　林一以前經(jīng)常受傷跑醫(yī)務室，一來二往就認識了王安，王安性情溫和，也不多計較，后來林一就總是逃課到醫(yī)務室睡覺。

　　“啊，是的呢，在大廳里，我從樓上下來去超市找水喝，結果剛好看見你，我不知道你是來干什么的，手里又有刀，就先躲了起來，不好意思，嚇著你了吧？”

　　林一皺了皺眉頭，“樓上沒水？”

　　“沒有飲用水了，早就喝光了，自來水還有，但這個情況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停了，放出的水有些發(fā)白，不太確定能不能喝，所以只好出來找水喝。太熱了，我在這兒租的公寓，平時也沒有什么吃的，所以實在是挨不住了。這里很危險，你從哪兒過來的，怎么就一個人？”

　　即使認識，然而多說不便，林一搖搖頭，隨即問道；“樓上情況怎么樣，熱不熱？”

　　“特別熱，我家住五樓，這會兒就已經(jīng)待不住了，超市還算是比較涼快的，就是尸體太多，溫度一高容易出瘟疫，待不了多久的，所以趕快弄些吃的回去。”

　　中年男子一邊說話一邊摘下眼鏡擦臉上的汗，然后繼續(xù)埋頭往包里裝吃的。

　　就這一會兒，林一就熱的不行了，從背包里拿出一罐可樂，“咕嚕咕?！比攘讼氯?。

　　壓下想要打嗝的沖動，林一一轉話題。

　　“你說的危險是什么？”

　　男子疑惑地抬頭問：“你這一路過來沒見過嗎？全身流淌粘液的怪物，看起來有成年人大小，像毛毛蟲一樣，但四肢有力，行動很快，嘴在人身上一吸，就啥都沒有了。”

　　林一遲疑了一會兒，問：“你遇到了？”

　　“并不是?！?p>　　對方低聲解釋到：“要不然我很難逃脫，我看見的，在樓下，那個怪物吞了不少人，借著月光我發(fā)現(xiàn)那東西外部很堅硬，被它襲擊的人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林一越聽越玄，就像是電影一樣。

　　“那是哪來的？”

　　“誰知道呢，仿佛是天一黑就鉆出來的，突然出現(xiàn)?！?p>　　說到這兒中年男子明顯有些激動，臉上掉下來的汗更多了，他不得已停下來再次取下眼鏡擦汗。

　　林一思索了一會兒，臉上帶了幾分暖意。

　　“王老師，謝謝您告訴我這些，我一會兒就回去，您也注意安全?！?p>　　“沒事，你一個人在外，要注意安全，馬上就要天亮了，快點拿些東西回去吧，路上小心。”

　　說完那人吃力的抱著箱子向外走去，很快隱身于黑暗。

　　第一次來這里，因為一片黑暗，林一居然誤打誤撞來到了一個極為狹小的儲存間，手機電量不多了，并且最為重要的是，已經(jīng)五點了。

　　背包里裝著幾根蠟燭，剩下的多是自己剛剛找到的飲料，沉沉的墜在身后，走起路有些吃力。

　　沒有食物她能撐多久？天亮了要怎么辦？她又能去那兒？這些問題讓她不知所措。

　　一路走來都緊繃著一根弦，現(xiàn)在反而有些迷茫，她從來沒有朋友，唯一的家人也早就死了，每一天要做什么，怎么做，這些都需要提前計劃好，在這灘渾水里如履薄冰，可是突然有一天，世界變了，這不在她想象的任意一種可能里。

　　揮去心中的煩悶，她集中注意力走進存儲間，一股惡臭襲來，這兒的大部分東西都是水果，但依舊有一些水和水果罐頭，林一開心的在原地蹦了兩下，天無絕人之路。

　　她大步流星沖了進來，隨意拿起了幾盒罐頭，把門關起來，在這片狹小的地方坐了下來，坐下來開始填飽肚子。

　　吃飽喝足是一件無比幸福的事，林一這時候才發(fā)覺，疲憊鋪天蓋地朝她涌來。

　　是的，她已經(jīng)超過24小時沒怎么好好休息了。

　　她將腐爛的東西全部扔出，然后去生活區(qū)拿了幾床被子，簡單收拾了一下這里。

　　這個儲物間不到五平米，位于超市最邊緣的樓梯口下方，旁邊還是衛(wèi)生間，再加上外面堆滿了發(fā)臭的東西，能察覺到這里的人可能性非常小。

　　盡管還存在這許多隱藏的危險，比如超市的工作人員一定知道這里，但是已經(jīng)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她現(xiàn)在急需要睡眠，白天的低燒與一路的疲憊，都令她頭痛欲裂。

　　林一用腳抵著門，這樣一有動靜就能在最短的時間里察覺，默默地握緊匕首，在腐爛的氣息里，困倦一點一點拉著眼皮。

　　不知什么時候，她又做夢了。

　　夢里她回到了13歲的時候，就在原來的那個巷子里，母親遠遠的望著她，叫她回家吃飯。

　　可是，無論怎么奔跑，都抵達不了那個方向，只留下一聲聲真切的呼喚。

　　“一一，回家啊?！?p>　　當林一醒來的時候，那句話仍然停留在耳畔。

　　夢醒的時候很緩慢，以至于她一時半會兒很難分清楚，究竟是一場夢，還是過去的記憶又在作祟。

　　手腕上的灰青色電子表在黑暗里亮了一下，上午11：16，新的一天。

　　把背包用食物填滿，換下身上骯臟的衣物，掏出充滿電的手機打開手電筒，然后關好門退了出來，雖然是白天，但是對于這個地超來說，依舊是一片混沌。

　　這個地超不能久留，腐爛里最容易滋生病毒和感染，她需要在最短的時間里找到新的地方。

　　從地超里出來返回大堂，偶爾還能看到一兩個人，外面天亮的發(fā)白，太陽出來了。

　　遲疑了一會兒，林一并沒有徑直走出大堂，而是借著微弱的日光探尋著什么，幸好建筑風格大同小異，電梯間旁邊就是樓梯間，還貼著熒光綠的安全知識，蹲在超市扶梯口仔細觀察周圍，確保無事后小心溜進去。

　　白天的溫度比昨夜更高，這才一會兒熱汗又冒了出來，舉著手機一點一點順著樓梯間往上走，背后的雙肩包墜的肩膀格外酸痛。

　　忍著嗓子的鐵銹味兒，林一艱難的順著樓梯拐上了一個彎兒，她想要的已經(jīng)找到了。

　　眼前樓梯上趴著一個年輕女子，穿著華麗，隱約可見生前條件不錯。刺鼻的味兒飄了過來，還好，經(jīng)過地超的大雜燴，這點味道她已經(jīng)可以忍受了，這人大概是從高樓上下來，也想去地超里尋找最后的生機，可惜，她只能走到這兒了。

　　隔著衣服從死尸兜里找到了一串鑰匙，手疾眼快從里面挑出了一把，和之前遇到的那位老師腰間掛的一模一樣。

　　即使是短暫的一瞥，她也能清晰的記住。

　　最后一個問題，許愿這個傻子不是從二十幾樓跑下來的。

　　這是三樓，每個樓層只有一戶，除去五樓，林一以為自己可能要試到十幾樓，卻沒想到在四樓就打開了。

　　扭頭望著伏在臺階上的尸體，林一推測到，可能在她出門的時候，就已經(jīng)不行了，那人重度脫水，從這里一點一點攀爬下去，順著希望，最后停在了那兒。

　　輕輕嘆了一口氣，隔著門縫望著黑漆漆的房間，林一沒有遲疑，提起匕首用刀尖對著里面，慢慢逼近。

　　多年打架的經(jīng)驗告訴她，越是黑暗的地方越容易蹲人。

　　推開門緩緩走進，然后將身后的門鎖上。

　　鳩占鵲巢這種事，來一只鳩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