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炵勒,唐帝心情好了一些:“你能幫皇后處理后宮中事,朕當(dāng)然高興,朕是提醒你,你是皇子,凡事要有格局,要學(xué)會舍小而觀大?!?p> “孩兒記住了。”
兩人進(jìn)到客廳,唐帝搓了搓手:“陪朕對弈幾局如何?”
“父皇想下棋,孩兒自當(dāng)應(yīng)戰(zhàn)。不過父皇輸了可不要耍賴。”炵勒的話引得唐帝哈哈大笑。
亭中弈是府上的一座涼亭,四圍依山臨水,桐梓拱把。唐帝愛下棋,而正好炵勒深擅園藝和棋藝,所以唐帝常和他一邊對弈一邊說事。此亭本來叫弈中亭,唐帝覺得太俗氣,將三個字顛倒過來,并親賜牌匾,取亭中常有人下棋之意。
對弈兩局,唐帝均負(fù)于炵勒,第三局時,唐帝提起芫妃之事。
“孩兒覺得,父皇不必為此事縈心掛懷,宮中不是沒有人心懷禍胎,不過芫妃娘娘一向不參與,大家不看好她,她也做不來那些事。”炵勒舉棋在手,最終將棋子落在“姬”字路上,“皇后娘娘也說了,后宮之中數(shù)芫妃最讓她放心,也最不讓她放心?!?p> “嗯?!睘缋諒牟贿^問朝廷的事,對后宮事事洞悉卻又能置身事外,他的話唐帝還是信得過的,“朕只是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p> 炵勒沉吟了一下,道:“孩兒現(xiàn)在還不敢妄下論斷,父皇放心,此事孩兒一定查清楚?!?p> “也不用查,問一問就是了?!毖垡娮约旱钠遄右殉仕拿娉柚畡荩频燮鹕淼?,“不下了,這一局我們和了吧。”
炵勒望著棋盤道:“這盤棋和不了的。”
唐帝龍眉一皺,道:“我是你老子,你就不能讓一局?!?p> 炵勒笑道:“正因?yàn)槟俏业挪荒茏尣桨?,如果孩兒以兒臣的身份和父皇下棋,這棋還有什么滋味。”
“哈哈哈?!碧频墼俅伍_懷大笑。
已是戌牌時分,承乾宮宮燈通明,有如白晝。承乾宮的燈火比別地多一半,對此炵勒曾經(jīng)說過,“月映秋潭輝愈清,心如明鏡無點(diǎn)塵”。
“父皇龍體安康,孩兒也就放心了?!?p> “同樣的話從你口中說出來,朕就是愛聽。”
唐帝在炵勒的陪伴下,一面說笑,一面緩步出宮。他剛踏上柚木鋪的路面,目光忽然在腳下凝定了一下,腳步也停了下來。
“父皇怎么了?”
“沒什么。”唐帝繼續(xù)往前走,他看了一眼面上月白風(fēng)清的炵勒,“坐久了,腳有點(diǎn)麻?!?p> 出了承乾宮,唐帝還要步行回興德宮,羅生自然只好跟著。不過,沒走幾步,心細(xì)如塵地他就發(fā)現(xiàn)唐帝神情不大對勁。
果然,往興德宮本該走大路,唐帝走了幾步忽然停了下來,凝思了片刻后,兩大步轉(zhuǎn)到旁邊一條黑漆漆的花園甬道上。
“陛下……”
唐帝示意他住嘴,目光望向承乾宮的方向。兩人所站的位置,與承乾宮一林之隔,從黑黝黝的葉叢間正好望見承乾宮大門。
天色已晚,唐帝離開之后,承乾宮就關(guān)了大門,只留下兩盞明晃晃的路燈將門口照得透亮。
靜靜地站了足有一刻鐘,仍不見任何動靜,羅生看了一眼唐帝,用盡量輕的聲量道:“陛下要等什么,吩咐奴才在此等就是了,這里濕氣重。”
唐帝仿若未聞,仍望著承乾宮門口。
又等了一會,忽聽遠(yuǎn)處吱呀一聲,大門開了一條縫,一仆人探出一個頭來,左右張望了一陣,門緩緩打開了。
兩個人從大門中走出來,其中一個是炵勒,另一個,是芫妃。
羅公公看在眼里,起初他還不大以為意,因?yàn)槌星瑢m還有西北兩扇后門,芫妃很可能剛到??杉?xì)下一想,立時覺得不對勁:陛下在宮中時心緒一直很好,為什么會突然藏身樹林,在潮濕陰暗的樹林里等了足足一刻鐘,他似乎就在等大門再次打開?
原因似乎只有一個,他知道芫妃在承乾宮,而且一直都在。
可如果芫妃一直在宮中,剛才陛下在承乾宮超過一個時辰,炵勒為何只字未提芫妃,芫妃也一直沒有現(xiàn)身?
羅公公越想越覺不妙,他知道,唐帝既然讓炵勒留在皇宮,就不介意他與嬪妃往來,前提是正常的往來。
但現(xiàn)在的情形,看起來好像不太正常。
雖然光線不好,但在身邊伺候幾十年的他,還是感覺到了唐帝情緒的急劇變化,證明自己似乎猜對了。
“陛下,這……當(dāng)中一定有誤會?!?p> 羅生話音剛落,明晃晃的燈光之下,只見芫妃緩緩伸出手,炵勒十分歡喜地捧在了自己的手心。
羅生見唐帝臉色鐵青,身體在幽暗的光影中發(fā)抖,走近前去攙扶他,卻被猛地推開,險些跌坐在地。
唐帝幾步?jīng)_到大路上,還未站穩(wěn)的羅生又跪了下去,膝行幾步抱住唐帝的小腿,聲音又不敢太大:“陛下,陛下,三思啊?!?p> 懷中的腿用力踢了兩下,驚慌之中,羅生只覺下巴很疼,也不知牙齒是否被踢落,不過好在,唐帝總算沒沖過去。
炵勒目送芫妃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路的拐角,才舉起雙手放到眼前看了又看,過了一會兒歡天喜地回宮去了。
唐帝終于沒有再往前走,就這樣昏天暗地地站著。身為九五之尊,他有自己的底線,結(jié)黨營私、叛亂、穢亂后宮……任何人越過這些雷池半步,他都會毫不手軟。不過他也非常清楚,此時現(xiàn)身,芫妃、炵勒的罪名很可能就坐實(shí)了。至于罪名,是“欺君之罪”還好,就怕是“非義之交”,這條律令當(dāng)初取自《尚書》“男女不以義交者,其宮刑”,量刑也與書中同。若是后者,炵勒已有的名德會付之一炬,更可能辱極帝宗,對自己造成奇恥大辱。
可一想到葵楽宮小太監(jiān)那句“每次都是玉煙宮的人來請娘娘的”,他就氣得全身發(fā)抖!
突然,唐帝一腳踹開羅生,大步離開承乾宮。
“陛下,”羅生撲天撲地得跟在身后,走了有一段之后,才道,“承乾宮有兩扇后門,芫妃也許是從后門進(jìn)去的。”
“誰的宮里有紅砂土?”
羅生一愣,道:“芫妃。”
“承乾宮前門有兩個紅砂土的腳印,朝里的!”
唐帝走得很快,以至于羅生有些跟不上,直到快到興德宮,唐帝才又說了一句:“談笑風(fēng)生,舉棋若定,贏朕兩局棋,第三局也勝券在握,好深的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