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偌大的木屋之中,只有陳氛并未表現(xiàn)出驚訝的表情。他暗哼一聲,說道:“哼,你終于知難而退了?!?p> 楚自閑淡淡回道:“我是放棄,不是認輸?!?p> “這是何意?”楊岸問。
“我之所以參加金土火水那四場比試,是因為我要表明達自己的態(tài)度及能力,好讓那些癡心妄想之輩能好自為之,但直到此時我才幡然頓悟。”
在說話間,楚自閑將目光投向了屏風之后。
“小枕她并不是一件物品,她也有著自己的想法,有權決定自身的幸福。我不想讓她被人當做是一只來回爭奪的寵物,一件可以炫耀的獎品,一個失去了笑容的洛陽青。所以,我選擇放棄?!?p> 楚自閑一番話罷,竟令小枕眼眶中波光流動,幾根青蔥玉指緊緊地攥住了自己衣角。就連楊岸也沉吟了半晌,過了許久他才說道:“話雖如此,但我楊府招親豈是兒戲,洛陽城里更是人盡皆知,既然定下了以五行試題一分勝負就必須走完這最后一關。賢侄,你若當真要放棄,伯父就只能宣布將枕兒許配給陳賢侄了?!?p> 陳氛緊攥手心正滿心期待地等著他的回答,而小枕卻再也坐不住了,她正要站起來想替自閑說些什么。
此時,只見楚自閑眉頭緊皺,在輕嘆一聲后再度恢復了那堅毅的神情,道:“那好,我繼續(xù)?!?p> 陳氛期待的表情頓時表現(xiàn)出了一臉的失望,楊岸輕輕地拍了拍楚自閑的肩膀隨即宣布最后一題正式開始。
陳氛見對方并未選擇放棄,于是他索性搶先一步,要求自己第一個合奏。
楚自閑一語未發(fā),只是邁動腳步站到了木屋的一側。
小枕深吸一口氣隨即玉指輕撥,一陣悠揚悅耳的琴曲迅速從琴弦之間悠然飄起。而在意料之外的是,陳氛的笛聲竟也毫不遜色,甚為好聽。
小枕的古箏音色優(yōu)美,音域寬廣;陳氛的竹笛清脆嘹亮,欣悅歡暢。笛聲與古箏的琴聲很好得融合在了一起,歡快的音色就像兩只小巧的畫眉停在枝頭吱吱鳴唱。
在一刻之后小枕的琴聲漸漸變快,陳氛雖盡力追趕但在匆忙之間還是吹錯了不少拍子,沒能和上。不過楊岸好像并不在意,他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上前說道:“陳賢侄,想不到你竹笛吹得如此悅耳動人,雖然和枕兒合奏的時間并不算長,但枕兒她從小酷愛音律且天分頗高,令同齡之人難以比肩,你能和到這個份上已經(jīng)很不錯了。”
陳氛滿面紅光早已樂開了花,除了楊岸所說的外他自己也對剛才那段合奏很是滿意。他對著楚自閑悄悄瞥了一眼隨后也移在一邊,悠閑地欣賞著那姓楚的家伙如何能超得過自己。
“楚賢侄,你可以開始了?!?p> 自閑神色黯然,緩步走到中間。
不知是巧合還是楊楚二人之間的默契,楚自閑在把尺八放在唇間時小枕的古箏之音也隨之緩緩響起。
立于一旁的陳氛不禁發(fā)出了一聲冷笑,因為他覺得楚自閑吹出的尺八音律根本是平平無奇,然而隨著時間的流動他臉上的表情卻逐漸開始凝固。
楚自閑的尺八與楊枕的古箏無論是演奏之人還是手中樂器都完全是一種心有靈犀,山鳴谷應的感覺。
楚自閑緩緩閉上了眼睛,他以胸腔之氣吹出的尺八之音完美地隨著楊枕的琴聲而時高時低、時快時慢,于音符中悠揚而起的默契就如同一對常年在一起合奏的知音。漸漸的,連小枕身旁那幾個胡人少女也忍不住跟著樂曲打起了拍子。
相比于竹笛而言,古箏與尺八的結合則多添了一份似已沉淀千年的韻味,令人感到余音繞梁,回味無窮。就連楊岸都在恍惚間覺得似乎有兩只青鶴徐徐騰空飛起,纏在了木屋的房梁之上。
在琴室外,楊府上下不管是管家奴仆還是客人來賓,人們皆放下了手中之事,一聲不出。每個人都生怕自己發(fā)出的雜音會影響到這縷天籟之音的盡情舞動。
橘兒和珠璣停下了腳步,她們閉起眼睛愜意欣賞,甚至在大堂內的陳府家丁都忍不住想為其拍手叫好。
不知過了多久,陳氛滿臉羞色。他知道此刻就算是個傻子也能聽出來,楚自閑與楊小姐合奏的樂感與時間都已遠遠超過了自己。他甚至突然有了種奇怪的想法,感覺自己站在這里竟忽然顯得無比多余,再待下去也只會是自取其辱。
沒一會兒,陳氛便咬著牙一揮袖子退了出去。
然而,楊楚二人的合奏卻并未因為他的離去而終止,反而那縷縷舞動的音符徐徐飄出了院子,引得楊府外的行人都止住了腳步,紛紛踮起腳尖看向里面,想要一探究竟。
一炷香的時間過后,江心與顧昔朝終于看到楚自閑重新回到了大堂。
江心滿心期待地問:“自閑,怎么樣?”
楚自閑神情黯淡地說道:“我···輸了。”
顧昔朝微皺眉頭,問:“不對呀?我和阿心剛才明明看到臉色甚為難堪的陳氛快步而出,拉著他爹一同離去了。這怎么會···”
楚自閑不愿多做解釋,江心昔朝沒有辦法只能和他先回到了客房。
“自閑,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三人剛推開客房的門,江心就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二人看到自閑的身體有些微微顫抖,他背對著朋友,徐徐說道:“我從黃口之年就開始努力,她喜歡的名曲我每首都聽過不下百遍,但想不到我終究還是未能追上她的腳步。小枕熟悉的胡曲我完全和不上,我們之間的音律已經(jīng)不在一張譜上。我雖贏了陳氛,但卻輸了所有?!?p> 二人的合奏雖如天籟之聲無比動聽,但到最后小枕的音色開始漸漸浮出了許多胡曲的內容。楚自閑將眼睛睜開后雖全力附和,但胡曲與漢人曲風幾乎完全不同,對于這新奇的胡音他毫無把控之力,最終楚自閑只能無力地垂下了雙臂,將尺八重新別回到了腰間。
“那你們的婚約怎么辦?”顧昔朝滿懷憂慮地問道。
“我會和爹娘言明,小枕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我不想因為一紙婚約就鎖住她那雙潔白的翅膀?!?p> 楚自閑緩緩轉過身來,強笑道:“無妨,此行也并不是什么收獲也沒有。至少,我還為小枕趕走了那些煩人的公子們?!?p> 江心看著好友這個樣子,心里很不是滋味,“自閑······”
“其實在踏入楊府的第一步,我就早已知曉了這個結局。楊家若真心念著這段婚約,那門衛(wèi)又豈會不知我的存在?我提出公開招親時楊老爺又怎會答應得如此爽快?”
“······”
“······”
風吹一片葉,萬物已驚秋。
一片泛黃的葉子終于松開了那雙緊抓著樹枝的手,它的身體在空中發(fā)出一陣無力的掙扎后最終還落在了楊府門前的空地上。
楚自閑從包袱中取出了兩枚黃底紅字的平安符,塞到了橘兒和珠璣的手中。
“橘兒珠璣,不管怎么樣這次我都要多謝你們了?!?p> “姑爺你別這么說,也許小姐以后會醒悟的。”雖然楚自閑并未真正贏得這場招親大會,但橘兒還是忍不住始終都叫著他姑爺?shù)倪@個稱謂。
自閑輕笑一聲,道:“其實也怪我太自私了,從未想過她的感受,也許在這世間根本無人能和得上她的琴曲?!?p> “···你們準備去往何處?”珠璣問。
“我會和阿心昔朝繼續(xù)游歷江湖,直到有一天我能得以追上她的腳步?!?p> 兩個可愛的丫鬟與自閑三人依依不舍,相互道別??粗賰褐榄^轉身走去的背影,楚自閑長舒了一口氣。在離開時,他看到楊府大門處高高懸掛的燈籠紅穗被一陣風吹得糾纏在了一起。自閑停下腳步十分認真地將其一絲一絲地撥開,讓它再一次整整齊齊地垂了下去。
正當他要邁步而去時,江心與顧昔朝同時向他身后看去,道:“自,自閑,你的身后。”
青衫男子驀然回首,只見那個在他心中始終如仙女一般的女孩正站在門口靜靜看著自己。
“你要走怎么也不說一聲?”
江心眼睛一轉,脫口道:“昔朝,我好像掉了一錠銀子,你幫我牽著馬咱們快去那頭找一找?!?p> “咦?你的錢不是在‘金字試題’的時候都送給了自閑了嗎?”
“···別管那么多,你和我來就行了。”
江心拉著昔朝消失在了楊府門口,此時只留下了一對披著青衫的年輕男女。
“我······”楚自閑看著這個對于自己無比重要的女孩,忽然不知該說些什么。
此時一陣清風飄過,楊枕的長發(fā)隨風飄起,那淡淡的發(fā)香瞬間將二人纏繞,仿佛此刻于天地之間只有他們兩人的存在。
“小閑你還記得八歲那年你和楚叔叔一起來到洛陽,咱們偷偷跑出去正巧趕上城中的音律比賽。沒想到那場較量咱們竟勝過好多大人,最終在眾人不可思議的表情下贏了比賽?!?p> “我···當然記得?!?p> “你還能和我再唱一遍嗎?這么多年不會已經(jīng)忘了歌中曲詞了吧?”說話間,小枕再次露出了一縷可愛的表情。
楚自閑的臉上終于重新?lián)P起了陽光般的笑容,“那首曲子的歌詞我永遠忘不了?!?p> 須臾,楊府門前飄起了一陣悅耳的哼唱。在曲調悠揚間,那縷縷音符仿佛變成了兩個無憂無慮的孩童正手拉著手開心地追逐游玩。
又一陣微風拂過,悠揚的哼唱聲借著清風飄到了空中,男孩與女孩的聲音于楊府四周不停回蕩,久久不絕于耳。
“出其東門,有女如云。雖則如云,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出其闉阇,有女如荼。雖則如荼,匪我思且??c衣茹藘,聊可與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