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獸錄》載:“狶焜獸,其毛色多彩,形似犬,聲如雷,性兇殘,擅攻擊,嗜肉食,喜獨居,多出沒于赤炎之地。”
章瑄洱驅馬輾轉于山林間,驚起各類飛禽走獸,她卻無意再獵取,只一心尋找那只狶焜獸,無奈搜尋半日,仍不見其蹤跡。正自心躁時,忽見靳無射單人匹馬出現(xiàn)在前方,她忙喚住他:“靳無射,你有沒有看到那只狶焜獸?”
靳無射搖頭:“臣這一路過來所見皆是鳥兔狐猴,未曾見到狶焜獸?!?p> 山林北面,一只紅眼白兔悠閑自得,沐在秋日薄陽里四處蹦跶,最后停在一株車前草邊,埋頭歡啃,啃至一半時,似是突感危險逼近,它立棄車前草,飛速竄走。
尚未逃出十步遠,便被身后猛獸一口咬中咽喉,掙扎幾下,命喪獸嘴。
禮部尚書薛刔次子薛迼玗率侍從一行看到狶焜獸正在生吃一只白兔時,不禁心頭一喜,別人遍索不得,竟有天助他也!思及能以此獸博得皇上青睞,又能在一眾玩伴中揚眉吐氣,他更加心情激蕩,當即開弓放箭射去,卻是失了些準頭,利箭擦著狶焜獸耳尾插入地上。
狶焜獸抬起幽藍瞳目,嘴邊猶有鮮紅血絲滴落,它連聲咆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兇撲而來。
馬匹受驚,后退幾步,人立而起,薛迼玗搭好的第二箭未及射出,便被掀翻下馬。狶焜獸超塵逐電,瞬息奔至,張嘴便往薛迼玗咽喉咬去,身后侍從齊聲驚呼,心膽皆碎。
一支箭破空而來,利落釘入狶焜獸體內,貫穿兩肺,狶焜獸嗚咽一聲,當場斃命,保持著攻擊的姿勢倒在薛迼玗身上。
侍從紛紛轉望箭來處,只見百步之遙處一人黑馬長弓,望之儼然,正是當今鳳相。
薛迼玗驚魂未定,渾身癱軟,就連壓在胸前的獸尸也無力推開,獸嘴大張,血腥濃烈,源源入鼻,聞之欲嘔。侍從趕至薛迼玗身邊,小心翼翼將他扶起。
薛迼玗面色煞白,勉力站穩(wěn),強打起精神望向百步外之人,話音仍舊隱含顫抖:“多謝鳳相救命之恩!”
鳳行祉微一點頭,撥轉馬頭離去。
林中分散狩獵的眾人陸續(xù)接到傳報,得知狶焜獸已遭獵殺。未幾,前去通稟皇上的內侍亦回轉復命:“有岔道守衛(wèi)兵看到皇上追逐一只狶焜獸往南面去了?!?p> 鳳行祉聞言一震,不假思索,飛身上馬,向南疾馳,途中順勢伏身抽走一名侍衛(wèi)的佩劍,轉瞬去遠,風中傳回一句話:“皇上有危,速調兵馬跟來?!?p> 幾名侍衛(wèi)懵怔片刻,方醒悟過來,那狶焜獸乃毹地貢品,僅此一只,既已被鳳相獵殺,那皇上追逐那只又是從何而來莫不是敵人的誘餌思及此,幾人驚出通身冷汗,連忙通報蹈翎衛(wèi)指揮使高鑌戢調集蹈翎衛(wèi)趕去。
鳳行祉沿路追蹤尋跡,面色愈發(fā)凝重,看來皇上是馬不停蹄一直追趕那只狶焜獸出了南面安全警戒范圍,而警戒守衛(wèi)們想必是見皇上獵興正濃,不敢加以阻攔,又擔心皇上涉險,遂統(tǒng)統(tǒng)跟隨而去。
他繼續(xù)深入,又尋索了一盞茶時間,隱約聽到兵戈交擊之聲,循響而去,但見章龍紹已被逼至南端峭壁邊緣,身邊僅剩兩名黑衣隱衛(wèi),隨行侍衛(wèi)盡折,隱衛(wèi)亦去其五,一地尸體,滿目赤紅。
敵方折去二人,剩余七人漸成合圍之勢,見鳳行祉單劍匹馬趕來,有一人退出戰(zhàn)圈,自告奮勇:“我去解決他?!痹捯粑绰洌话谚F骨薄刃折扇“唰”地向鳳行祉飛去。
鳳行祉不退反進,迎著折扇,挺身而上,手中長劍在扇骨、扇柄、扇釘處插、拍、挑、推一系列動作,那把鐵骨薄刃折扇旋即轉向,沿原路飛回,更倍速于先前,眨眼逼近咽喉,那人閃避不及,只得展開身形后退。鐵骨薄刃折扇進勢兇猛,始終貼在咽喉半寸處,那人退后百丈,內力漸衰,身形稍稍一滯,鐵骨薄刃折扇剎那沒入他的咽喉,森森扇骨復從頸后穿出,勢道凌厲,直帶得他又后退三步才重重倒下。
鳳行祉著急解章龍紹之圍,出手便是殺招,彈指功夫解決掉擋路人。
敵方幾人也是始料未及,目光相觸,微一點頭,有四人同時向鳳行祉掠去,一女持九節(jié)鞭,一男持雙锏,一男持雙流星錘,一男持厚背刀,分落東南西北方位,四面包圍。
一條九節(jié)鞭劈頭蓋臉凌空甩來,鳳行祉仰面躲過,同時折腰后空翻避開橫掃下盤的刀鋒,雙腳甫沾地,便合身向左側雙锏射去,兩兵相交,“?!甭曚J響,持锏大漢雙手一麻,險些握不住武器。當此時,右側雙流星錘挾千鈞之力呼嘯而來,鳳行祉不再戀戰(zhàn),足尖往持锏大漢胸膛一點,借力抽身,欲往章龍紹身邊去,幾人見狀緊跟著移步換位,仍舊將他環(huán)圍在內。
鳳行祉掃一眼圈外戰(zhàn)局,兩名隱衛(wèi)各對付一名敵人,身上均有掛彩,顯見在以命相搏。身邊這幾人若論單打獨斗皆非他對手,但聯(lián)手圍攻卻也讓他一時難以脫困。
“呸!”持锏大漢扭頭吐出一口血沫。幾人身形一動,同時向鳳行祉攻去。
九節(jié)鞭靈活如蛇,左舔右舐;雙锏相輔相成,上劈下刺;厚背刀刃光閃亮,忽切忽削;雙流星錘動如擂鼓,乍放乍收。“咚咚鏘鏘”兵器交擊之聲不絕于耳,幾人原以為聯(lián)合攻擊不出五十招定能將鳳行祉當場格殺,豈料他內力充沛,一劍在手,虹光奪目,竟是運轉得密不透風,交手近百招仍未露敗相。
鳳行祉使出一招“破風同塵”,鋒芒大熾,劍氣縱橫,四人各被逼退半步。他幾無間歇,緊接后招“裂云貫月”向雙锏射去,余下三人心頭駭然,連忙馳援。九節(jié)鞭、雙流星錘、厚背刀同時向鳳行祉揮去,未料他竟虛晃一招,中途折身轉向,意不在锏,而在九節(jié)鞭,持鞭女子一鞭既出,收之不及,眼睜睜看著鳳行祉欺身而近,快如鬼魅,橫劍一推一拉,只覺喉間乍涼,再無法呼吸。
其余三人見鳳行祉一劍割斷同伴氣管,面上亦無甚悲憤之色,宛若不以血肉所鑄。雙流星錘使力一掄,直往鳳行祉后腦攻去;厚背刀刃光開空,使出一招“片羽滌秋”切向鳳行祉下盤;雙锏一招“雙龍飲澗”直取鳳行祉胸口要害。
鳳行祉閃轉騰挪,揮劍截、削、刺、擋,攻守不懈,又交手二十余招,陡然覓得雙锏一個破綻,使出一招“日暮沉輝”,劍光下墜橫劃過持锏大漢腹部,入肉甚深,腸臟外流,血出如注。
二人見又有同伴殞歿,對望一眼,俱都滿面麻木,手中武器毫無停滯,招招狠辣,只攻不守,看架勢已是不死不休。
“皇上!”圈外戰(zhàn)局傳出一聲厲呼,鳳行祉于對招間抽空望去,但見敵方一人緊緊纏斗住兩名隱衛(wèi),而另一人正抽身向章龍紹撲去。鳳行祉迅即抬腕一挑,格開劈至面門的厚背刀,長劍灌注十成內力,劍鳴錚錚,脫手飛去。與此同時,背后空門大開,雙流星錘重重砸上肩背,鳳行祉身形趔趄,胸腔一陣氣血翻涌,又被他強自壓下。
再說敵方那人,身在半空,眼望那把兇器以雷霆萬鈞之勢急速射來,竟是避無可避,生生任它穿胸過肺,身體被劍上力道掀退一丈之外跌落。
兩名隱衛(wèi)見章龍紹無恙,暗松一口氣,他們已近強弩之末,手腳俱沉,至長支撐不過半柱香,遠觀鳳相,兵器已去,手無寸鐵對戰(zhàn)敵方錘堅刀利二人,似乎一時三刻亦難以抽身,不禁又心下暗急。
鳳行祉夾雜在霍霍刀光與重錘掄轉間左避右閃,看準一個掄錘揮來的空隙,出手如電,抓住一端鐵鏈,擋向迎面劈來的厚背刀,“鏘”、“鏘”、“鏘”,二人身形瞬息幾換,兩兵數(shù)度碰撞,火星四起。
持錘大漢一手執(zhí)錘,一手運掌,兩手配合,且攻且搶,卻始終無法奪回武器,雙流星錘彼端仿佛長在鳳行祉手上,固不可分。鳳行祉抬腿踢向持刀青年京門穴,那青年見勢不妙,使刀按向鐵鏈,借力退身避開。得此空隙,鳳行祉右手用力一扯鐵鏈,同時抬腿踢向大漢左手太淵穴,大漢腕間劇痛,武器脫手而去。鳳行祉運力一托一推,將雙流星錘向反撲而回的厚背刀拍去,隨即欺近大漢,二人赤手空拳,旋、劈、切、推……掌法如幻,眨眼交手數(shù)招。
持刀青年橫刀撩開雙流星錘,灌注內力,使出一招“千鋒爭渡”斬向鳳行祉后背,刀風激蕩,鳳行祉感覺背后寒氣侵體,當下毫不遲疑,俯掌往大漢雙腕一拍,翻身從其頭頂越過,下落瞬間,并指如刀,狠狠朝大漢腰椎插去,只聽骨頭斷響,痛嚎震天,大漢癱倒地上,下半身再無知覺。
“啊!”一聲慘叫,最后一名隱衛(wèi)亦遭重創(chuàng)殞命,他違反“傷不言,死無話”的隱衛(wèi)訓條,拼盡一口氣呼喊出聲,以作示警。
鳳行祉自知章龍紹習得幾招拳腳功夫,全作強身健體之用,若論對戰(zhàn),恐怕難以在敵人手下走過十招,他當下再顧不得解決厚背刀,飛身向章龍紹掠去。
那青年怎肯容他離去,舉刀一招“經冬回雪”纏住鳳行祉,他自知技不如人,他只需絆住鳳行祉,為同伴爭取機會。
他自忖縱非鳳行祉對手,但若能拖延他半刻,也算是功德圓滿。雖只作纏斗,亦不敢怠慢,鼓足內力,又使出一招“春去幾何”,凌厲刀鋒向鳳行祉遞去,未料對方為求速決,竟主動挺身將肩膀送至他刀下,利刃入肉,前招使老,他欲抽刀再砍,那刀卻如夾木石,紋絲不動,鳳行祉右手按住刀背,左手運力拍向青年天靈蓋,那青年避之不及,腦漿迸裂,立時斃命,容面猶遺不甘。
鳳行祉未曾稍歇,扭身繼續(xù)朝章龍紹掠去。章龍紹此時正險險避過敵人斜刺過來的一劍,被削去一截發(fā)尾,那人隨即一掌按上他胸口,他不由自主倒飛出去。
持劍少年眼看章龍紹跌落懸崖之時,有道人影快如閃電,緊隨其后,飛身躍下,他立即趕去看個究竟,但見鳳行祉右手緊抓章龍紹,左腿勾住峭壁邊緣的野生藤蔓,他當即提劍扎向鳳行祉足心,一劍洞穿而過。只見鳳行祉身形微晃,擰身朝他一彈指,他下意識抬臂側首閃避,靜候片時無異樣,方知為虛招,他探頭再看,底下飛來一樣物事,未及他反應,已直沒眉心,僅留一截鏤空祥云白玉簪頭在眉間,轉瞬盡赤。
鳳行祉左手運力拍向崖壁,借力將章龍紹往上一提,章龍紹只覺身體被驟然拔起,升至半途勢竭時,又被向上一托。
高鑌戢率領蹈翎衛(wèi)按鳳行祉沿道所留標記趕至,見章龍紹突然被甩上懸崖邊緣,忙趕上前將其扶起,章龍紹推開高鑌戢,復撲回崖邊,情急之下幼年時的稱呼脫口而出:“鳳哥哥……”眼前唯有千丈峭壁,靜寂如死,再無鳳行祉半點影蹤。
章龍紹回頭,含悲帶怒,厲聲令道:“速即去尋!”
皇上遇刺,圍場戒嚴。章瑄洱見章龍紹安然歸來,心頭大石方落,聽聞鳳行祉墜崖,又憂急如焚,她泣嚷不息,直欲親身前往找尋。
章龍紹心亂如麻,出聲斥道:“山林路險,你不得添亂!”又命人將她帶下去嚴加看管,復命靳無射帶兵增援搜尋。
滿堂肅穆,太尉蘇筵禮蹙眉問道:“皇上可知刺客是何來路?”
“系象戶國的江湖草莽,仗恃身負武藝,欲雪八月敗北之恥?!?p> 禮部尚書薛刔接道:“幸而皇上無恙,刺客九人咸已伏誅?;噬夏苏纨?zhí)熳?,遇難成祥,天佑我上堇,再多魑魅魍魎亦……”
章龍紹未待他說完,便擺擺手:“朕有些疲乏,眾卿先退下吧?!背脊~貫而出。
總管太監(jiān)韓引見章龍紹鬢發(fā)微亂,衣沾塵土,不由開口勸慰:“鳳大人吉人天相,定能化險為夷,相信高指揮使及靳將軍少頃便有佳音傳回,皇上受驚半日,可要傳太醫(yī)來看一看?”
章龍紹仍擺手,低聲道:“朕無礙,你也退下吧?!?p> 韓引領命退下,卻并未離去,揮退小內侍,親自候在外頭。
日沉月上,昔扶城,鳳府。
管家涂適良晚間多食了幾箸鹽水毛豆,口中作渴,他泡了一壺信陽毛尖,將茶水注入紫砂茶杯時,杯子毫無征兆猝然裂作兩瓣,他眉頭隨之一跳,心底發(fā)突,移步庭院中觀星象,但見太微垣天區(qū),木星在東門,停滯不去,他面色大變,喚來麓隗:“我觀星象不利,掛慮少爺安危,你即刻動身,漏夜趕去圍場探詢是否有變故?”
麓隗并無二話,牽馬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