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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莽攆劉秀

第五十章 江漢朝宗

王莽攆劉秀 醒了就微笑 4 2024-02-01 21:39:24

  義、延二陵自戕的訊息還未過夜,就快馬加鞭傳到了長樂宮中。太皇太后得知訊息后遂驚厥而起,疾宣大司徒孔光及大司馬王莽連夜進(jìn)宮。

  待謁者走后,殿門合攏,寢宮內(nèi)便又恢復(fù)了死寂沉靜,只是殿下多了一堆伏拜的宮人,一個個宛如泥胎一般,連大氣都不敢呼出一聲。九枝連燈隔一熄一,只留了四盞閃爍不定,其上一只只絳紅的蠟燭,尚存有半條張牙舞爪的瘦體金龍。

  太皇太后正襟危坐在席榻之上,一臉慈愛變得滄鮐,蓬蓬黃發(fā)八荒搖曳,恰如晚秋殘楓上的第一道寒霜;面上褶皺一波三折,涔涔?jié)釡I無聲自流……俟孔光、王莽領(lǐng)旨入內(nèi),便一聲不吭伏拜地上。太皇太后懶見二人不置一詞,便哀嘆一聲拄杖而起,踱蹀來去啞吟道:“千里悲秋長,百花爭春殘。膝前無孝悌,踽踽獨盤桓。懨懨驚夢起,殘月入骨寒。甩把伶仃淚,偷灑咸陽原……”

  “太后——”二君侯見太皇太后如此悲憫,且憫中生怨,一個個猶如五內(nèi)俱焚,肝腸寸斷,遂以頭頓地嚎啕大哭起來。

  東朝本有怨懟之心,尤嫌公等矯枉過正,拔吊無情,又見不得干臣為國哀啼,便擦拭淚痕端坐席榻,道:“一個投河奔井,一個投繯縊繩,出息了,都出息了!如此逼老嫗反躬自省,也罷,是該反躬自省了!當(dāng)初若非聽信她趙氏之言,許皇后何以蒙冤赴死?若非是許她位列中宮,大漢何以無嗣承祧?惜當(dāng)初拒了王莽諫言,致董昭儀母子雙雙喪命……如今以死羞辱于朕,豈不是拿把鈍刀子,一點一點割我的心么……”說罷又哭愴成了淚人。

  王莽與孔光忙揖禮拜上,且涕淚不止道:“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伏惟我天下母節(jié)哀,順便吧!”東朝聽罷張開了淚眼,遂又婆娑迷離道:“子夏主抓原陵屬務(wù),依公之見,這兩宮喪事,該如何操辦?”孔光疾戰(zhàn)戰(zhàn)兢兢應(yīng)答道:“回稟太后,若依孝成先皇后園例,趙皇后陵寢,自當(dāng)置于延陵許皇后以北,趙昭儀以東一箭之地,方為適宜。趙氏以庶人之身享藩王儀禮,也不枉婆媳促膝一場。尚有孝哀傅皇后,以庶人之身享皇后尊,行藩王儀,當(dāng)最為妥帖。愚之淺見,不知太后、明公以為可否?”

  東朝聽孔光如此安置,面上雖無喜形于色,心中的磐石終落了地?!捌缴戆桑掷鄣?!”于是二人平身跽坐,王莽又啞聲贊譽(yù)道:“如此也罷,大赦之期,既兼了面子,也顧了里子,中山國自是無話可說。只是月底新帝蒞京,內(nèi)外朝臣缺位過甚,依臣之見,不如趕在入京之前,及時擢拔一批埋輪破柱的能吏,只待幼主登庸納揆,貞下起元了?!?p>  “埋輪破柱?”太皇太后疑慮重重地看向了王莽,又傾身詰問道:“于賢侄眼中,這清廉干吏也能撒豆成兵,遍地皆是?”王莽就垂眉誒笑道:“何朝何代,從來都不缺廉潔奉公的清官,缺的是——明君哇!”東朝這才“哦”了一聲,又道:“那就好,箕子交由你等調(diào)教,我這老嫗也放心了。不過丑話說在前頭,不成明君,惟爾是問!”

  明不明君無人參評,可孔光聽了也心頭一緊,緩緩又微微茍笑道:“恕臣直言,今日脫鞋,不知我明日穿沒穿上。恕再說句不敬之辭,占著茅坑不拉屎,反誤了郎官茂才的大好前程,著實不美。還有昔日太后說起,欲著班婕妤回鑾后宮,以輔助幼帝畫荻教子。隨著這吉日愈近一日,班婕妤查無動身之期,伏惟太后督促督促,復(fù)下嚴(yán)旨,早日歸京!”

  東朝聽了心有不悅,臉子一沉便拉得老長,岔開話題苛責(zé)道:“大考當(dāng)前,先行背書,這是欲棄我老身而去么?俟新朝大定,再走不遲,慌溜下及的,先把你家門婿薅來!甄邯著斄令干得不賴,海清河晏的,就是屢屢遭爾打壓。聽聞穎叔要遷外朝,這奉車都尉就空了出來,公若應(yīng)下,就允你所請!”

  孔光兀自思謀了一陣,想想也行,就趁熱打鐵揖禮道:“太后鈞旨,豈敢不尊?”太皇太后便搭眼嘆道:“說你行事謹(jǐn)慎吧,卻什么都敢做,又什么都沒做;說你腹笥五車吧,又太過迂腐,一巴掌將自家門婿打進(jìn)縣所,貽誤后學(xué)呀!”言畢便著長御近前,遂拄起鳩鳥玉杖起身道:“自大家崩始,全仗了二位輔政謀事,沒黑沒白連軸兒轉(zhuǎn),著實也都勞瘁了,就早些回家歇息吧!”

  東朝說罷折身就走,忽聞王莽跟稟道:“太后且慢,尚有一事煩姑姑允準(zhǔn)!幼主入京迫在眉睫,有司卻無掌印令官,不如明日加一特朝,將朔望前置,也好議定補(bǔ)缺的人手。”

  太皇太后駐足觀望,又回過頭來叮嚀道:“你與子夏商量去,朕也七老八十的人了,就莫再拿我當(dāng)槍使!明兒早哇,你加你的特朝去,我老嫗?可不起來啰……”東朝說罷拄杖便走,留下了二人面面相覷,又趕忙躬身禮送出去。

  東朝這番操作行云流水,看似昏聵,實無為而治,宛如茝若殿中陳藏的老酒,歷經(jīng)歲月的浸蝕與沉淀,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溫潤與厚重來。

  二人又折身跽坐下來,王莽攤手哀嘆道:“兩宮如是尋了短見,這叫太后如何心安?”孔光也捋須跟嘆道:“王道與法,自古難融。不得不動,又動了不該動之人。幸有太后鐵腕治世,有失有得,待我孔光已是寵渥,不然愚兄這項上人頭,早早便喂那魚鱉蝦蚧了!”

  王莽頷首苦笑道:“所言甚是。如今同僚身心乏累,又添早朝,通告下去,你我吃定挨罵不說,里里外外也不是人哪!殊不知你我夜熬殿中,獨守清燈,月余無有休沐之日了。”王莽說罷哀嘆一聲,便著那值夜的黃門令官,召門下謁者及黃門署長,去滿城快馬通告朝官。

  待黃門令疾身出得長信殿門,便有太官內(nèi)侍呈上幾多宮廷美酒及松子百合酥;又有織室的值夜宮女,送來了兩襲西域的羊毯以御風(fēng)寒。王莽與孔光對飲三卮,又啖嘗了一口酥餅道:“適才所議北、桂薨沒,迎、葬并舉,你我又無分身之術(shù),亟快辦簡辦,不宜以司空殺牲告謚宗廟,只著本宮內(nèi)太仆、少府、大長秋典喪、引棺與送葬即可。子夏兄——以為若何?”

  孔光見他催得火急,便一口塞盡酥餅又抹了抹唇角,細(xì)嚼慢咽咕噥道:“庶人之身行藩王事,還有何等齟齬可言?只是班婕妤回鑾輔帝一事——”王莽便接茬哀嘆道:“婕妤函告報上宮來,只說喜好孤影清燈,厭世之心溢于言表。許是見二后尋了短見,宮闈鳳駕多生嬗變,慷慨系之吧!”孔光也喟然長嘆道:“憐見太后年逾古稀,尚要服侍九歲幼主,殊為不易呀!”說罷淚眼望向廊柱。

  在長信殿內(nèi)廊龍柱一角,有兩宮婢著杏黃禪衣,絳色裙裾長曳于地,正屈身跽跪在九枝連燈下,小心置換燃盡的宮燭。此時有黃門令進(jìn)前稟報,言講有省內(nèi)尚書夤夜求見,王莽便揚(yáng)袖宣其入內(nèi)。來者乃尚書令平晏及賢良大臣宋崇二人。平晏將文牘恭送案上,便退后躬身揖禮道:“此乃各地薦舉綜述,拔其優(yōu)者泛一十三人,還望明公斟酌堪用!”

  王莽起身還揖一禮,便將公文投畀孔光,且言語恭謹(jǐn)?shù)溃骸耙绯鋈?,?quán)作待詔,尚煩丞相交付廟堂公議吧!”孔光見二人稱喏退去,便起身展膊、呵欠連連道:“蔫了蔫了,稍憩一忽兒,便去朝堂了……”于是二人合席一處,將一襲西域羊毯敷底作褥,另外一襲權(quán)作棉被,二人便你東我西躺了下來。

  哪知孔光剛剛躺下,便嗅到了一股嗆鼻之氣,如同一堆爛掉的魚蝦,直叫人生不如死??坠獗阄姹羌采碜?,長長呼了一口清氣,遂朗聲吟詩一闕道:“一莖五花,挺然拔萃。其標(biāo)如芷,其臭如蘭?!蓖趺б宦犅愿性尞悾脖慊嶙滦殊斓溃骸耙拱胍髟姡话V也狂!這是夢囈到哪個貴人,肌體之香勝于蘭花?”

  孔光起初閉口不語,后又闔目暢笑道:“愚兄初為議郎時,曾有同僚足繞體香。有次去山中布控狩獵,同僚不幸被毒蛇咬中,足有淤血。后來經(jīng)我多方調(diào)治,毒蛇終是醒了過來,后答謝而去?!蓖趺б宦犨@弦外之音,疾抽身與孔光同衾共枕,且嗤鼻一笑、不屑為伍道:“聽君一席話,差點沒閃了余的老腰……”

  孔光也順腿躺臥下來,雙眸泛光道:“我就偏好此種味道,不為別的,實在太考驗愚兄修為了?!蓖趺犃T,也反唇相譏道:“無休沐之日,愚兄——也香不到哪里去!”于是二人哈哈大笑,嚇得幾宮娥驚慌失措,疾抽身而去。

  元壽二年八月二十七日,為迎新帝、登阼會羣臣及登壇拜廟諸多事宜,長樂宮便提前開了一朔望朝謁,制同常朝。一大早,長樂宮前殿的廢廬周遭,便陸陸續(xù)續(xù)聚集了一幫文武朝官。加朝的因由眾所周知,對諸臣而言,這千載難逢的升遷機(jī)遇,不啻似天上掉下的餡餅,砸落頭上也未可知。倒未如賢德公想象的那樣罵罵咧咧,大家都相互噓寒問暖、熱情洋溢,對加朝特例寄予了一份好奇與期許。

  人言籍籍最終還是歸結(jié)一處,大司空一職花落誰家?有好事的臣子便扳起指頭娓娓道來,言講馬宮以明經(jīng)入仕,起家侍郎,歷任廷尉平、九江太守、太子詹事、光祿勛金紫將軍。履歷完備,民望頗高,大司空一職非他莫屬;有人聽后卻嗤鼻以笑,言稱這最大的“黑馬”便是王舜,其為人清正嚴(yán)整、處事恭謹(jǐn),又為東朝血親,自襲為安陽侯便一路擢遷,又以太仆正升車騎大將軍,迎迓新帝立下不朽功勛,大司空一職舍他其誰?

  這下似乎統(tǒng)一了口徑。只有角落里一個弱小的聲音嘶啞道:此話謬矣,明公但凡在朝一日,決不容廟堂偉器棄公營私!明公為人守正不阿,焉有此種肖小之虞呢……話音甫落,眾皆頷首。說者雖是人微言輕,言下其意卻不無道理。接下來該是探討他騰出的位子,反正缺口不止一個,終是尚有一線之機(jī)。

  直至夜漏未盡七刻,眾位朝官聞趨進(jìn)殿,三拜九叩地朝王參駕,待跽坐甫定,方知金墀之上查無一人……一時之間面面相覷,如墜冰窟,懵懵懂懂不知何為。

  大司馬王莽遂站出身來,面南背北地旅揖一番,方恭謹(jǐn)抻開懿詔宣道:“太皇太后制曰:幼主入京,揆定大漢承祧皇帝,乃元帝庶孫,中山孝王子也。帝年九歲,太皇太后御下親養(yǎng),臨朝稱制。夫赦令者,將與天下更始,誠欲令百姓改行潔己,全真性命也。余下選舉者,其歷職更事有名之士,則以為難保,廢而弗舉,甚謬于赦小過舉賢材之義。諸有臧及內(nèi)惡未發(fā)而薦舉者,勿案驗。令士歷精鄉(xiāng)進(jìn),不以小疵妨大材。自今以來,有司無得陳赦前事置奏上。有不如詔書為虧恩,以不道論。定著令,布告天下,便明知之?!?p>  待制詔宣告甫一落地,文武群僚忙三拜九叩,嵩呼萬歲。大司馬王莽便代王還禮道:“太皇太后曰:起!”眾臣平身。因晝夜未憩,王莽又面現(xiàn)疲態(tài)道:“昨日晌午,金輅已過桃林塞,不出所料當(dāng)后日抵京。此望間文武同僚不得省親、乞骸。明日休沐,恭迎新帝!”眾臣聽罷忙揖禮稱喏。

  俟王莽兢兢趨回原位,大司徒孔光便奉牘出班,先行面南向諸位同僚群揖了一禮,方面目和善地藹藹言道:“為填補(bǔ)國體溝壑以迎新帝,有司報請薦舉綜述,特拔其優(yōu)者泛一十三人,即日亟可走馬任上。為嚴(yán)防不法,特公之于眾,諸君盡可交頭接耳,以求公議。”孔光說罷便抻開文牘,當(dāng)堂如數(shù)家珍地宣道:“有河內(nèi)郡人傅喜,初任太子中庶子,建平元年出任大司馬,冊封高武縣侯。因駁斥定陶傅太后取帝太太后尊號,免官就國。喜守節(jié)不傾,行義修潔,忠誠憂國,內(nèi)輔之臣也?!?p>  這頭一炮便崩出個傅喜來,群僚心里宛如那熊熊烈火焰高萬丈,卻兜頭潑來三千弱水,心氣兒端的是瓦涼瓦涼。覬覦的朝官多如牛毛,如今又祭出個野吏來,碗里搶食,著實不美。文武朝臣便交頭接耳,聒噪不絕。

  王莽見狀,疾出班揖禮勸慰道:“高武侯喜姿性端愨,議論忠直。雖與故定陶太后有屬,終不順指從邪,介然守節(jié),以故斥逐就國。如此發(fā)軔之語,非屬君侯之認(rèn)肯,誠乞諸君稍安勿躁,靜默以待?!背紓円娛敲鞴雒?,方偃旗息鼓,此事也算按壓下來。

  大司徒孔光見事已平息,便又抻牘宣唱道:“有東??と笋R宮,以明經(jīng)入仕代丞相司直,由師丹薦其品行高潔,便于九江太守出任詹事、光祿勛,所到之處人人稱頌;瑯邪人王崇,少以父任為郎,歷任刺史、郡守,有能名。建平三年,以河南太守征御史大夫,后左遷大司農(nóng),徙衛(wèi)尉左將軍;中山人甄豐,初為泗水相,行事忠勇,吏治有方,拔擢為京畿右將軍、左將軍光祿勛;沛人劉秀,高祖弟楚元王五世孫,經(jīng)學(xué)、校讎學(xué)大師。曾任黃門郎、中壘校尉,后奉車都尉。復(fù)總領(lǐng)五經(jīng),部次群書,又匯編《七略》、《山海經(jīng)》及《左氏春秋》而有聲名……”

  宣讀至此雜音又起,整個殿池嚶嚶嗡嗡,沸反盈天,聲浪遠(yuǎn)遠(yuǎn)蓋過了司徒之言。王莽見孔光緘默不語,又一臉憂容地望向自己,便又出班群揖道:“諸位同僚,若有異議,跽坐奏可。今日朝議無君無父,無偏無私,尚須大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日月無私,但求公心?!?p>  王莽話音尚未落地,中常侍夏侯蕃便坐而論道:“臣下若依明公之言,便不拘禮。自少皞部落以鳴鳩氏為司空,以平水木。秦、漢暫且不置,綏和元年方將御史大夫更名大司空,位列三公。而今大朝配位司空者惟王舜是也,然因其伴駕途中便不前舉,是何道理?”太常卿丙昌聽罷也接茬言道:“王舜一向為人嚴(yán)整,身為車騎大將軍護(hù)主周全,勞苦功高!伏惟明公誠乞我天下母,外舉不避仇,內(nèi)舉不避親,法無二致,一碗水端平!”

  隨之有左將軍甄豐附議,長樂衛(wèi)尉王惲、大司農(nóng)弘譚及尚書令平晏皆揖禮附議。王莽見狀忙躬下身段長揖道:“承蒙諸君如此厚愛,王氏一門感激涕零。然而你我皆為臣僚,尚須太后乾坤大定!”說罷便揚(yáng)衿著孔光發(fā)言。

  孔光見廟堂之上群情激奮,文牘內(nèi)卻無薦舉王家一人,索性于旁添上幾筆,又將末尾二人揮毫抹去……這便面南背北啞唱道:“魏郡人王舜,由太仆正遷車騎大將軍。為人修飭有威名,太后所信愛也;魏郡人王邑,歷任侍中、河西都尉,后拜步兵將軍,乃勇武之士;東??と搜π?,舉孝廉出身,歷臨淄令、東??な?、淮陽國相。后母病逝,修去官守喪三載,乃國朝孝子,治世能臣也……”

  待孔光歷贊甄邯、甄尋、孫建、韓容與宗伯鳳諸賢士后,便將文牘呈于王莽,且啞聲揖禮道:“我與臣僚且議新帝迎迓及登阼拜廟事,此封賞討文,尚煩明公詣長信請旨,后布詔宣可?!?p>  王莽與同僚揖別后,便北走后寢出了闥門,一路向西至長信宮前。待報宮與內(nèi),整肅一番,方恭身立于寢殿廊下。瞥見園中宮燈曜曜,一勾懶月俏掛梢頭,雖非望月也皎皎可愛。忽有哨風(fēng)檐下走起,滿是刺耳的嘩嘩聲浪,似是枯葉刮地戧起的絕響。又有如水月色與晨霧溶溶,一起湮濕了他的袍擺,撩身捻衣,橫秋涔寒一涼如水。

  約莫過了兩刻上下,方有小黃門出殿通傳太后召見,前引王莽小心翼翼入了寢殿。只因昨夕東朝熬夜,風(fēng)燭殘年,本想一貪入睡直至天明,不想還是被人念起,由長御照應(yīng)起了牙床。東朝見王莽入內(nèi)伏身謁拜,便揚(yáng)下袖衿嘟囔道:“陰魂不散,離了這把老骨頭,穹廬——還能塌了不成?”王莽遂起身將文牘呈上,又整肅衣帶憨笑道:“還真別說,這陣子離了老祖宗哇,天還真敢塌下來咧……”

  太皇太后狠狠睨了侄兒一眼,便命小黃門挪來了宮燈,又手持文牘瞇眼道:“這蠅頭小字兒一麻胡兒,爾叫我如何認(rèn)得出喲?”王莽見狀忙雙手奉過,遂湊著燈火躬下身來,將所列之人又口述了一遍,東朝聽后便努嘴撲砸道:“看看,看看,到底把咱王家給綴上了……”

  王莽見東朝一臉忿恚,便連忙上前釋惑道:“之前倒無王舜二家,此間有朝臣橫生枝節(jié),言講車騎大將軍為人嚴(yán)整,千里迢迢護(hù)主周全,理應(yīng)為大朝內(nèi)輔臣子云云。大司徒為堵悠悠眾口,便臨時起意,將王舜二人掛了上去。如此宗族洶洶當(dāng)朝,圖將我一門置爐上烤矣!”太皇太后哀嘆了一聲,又抹了一把唇下流涎,方對王莽啞聲斥道:“知道便好!讒言獻(xiàn)媚,于公于私皆是禍端。近賢臣,遠(yuǎn)小人,方是治國之道哇!”

  “姑母教訓(xùn)得是?!蓖趺Ъ财鹕碛憗砉P墨,又于案前搭筆起詔道:“容侄兒一忽擬好草詔,姑姑再來嘵嘵不遲?!贝趺б詰裔樧w書就的草詔敷于眼前,太皇太后方抿開小嘴笑贊道:“賢侄的懸針篆字略有風(fēng)聞,隸變中的蠶頭雁尾,一波三磔,起筆藏鋒,收筆自然。用曲直取勢,以婀娜立意,行外方內(nèi)圓,造飄逸之勢,立唯美之相……今日得見,果名不虛傳!”

  “姑姑——”王莽遂一臉尬笑道:“您說的甚么,臣指的是草詔,亟等祖宗斧正呢!”太皇太后一聽便頗不耐煩,一把推開草詔道:“看不到,看不到!巨君處事,我自心安。心有知足,安于當(dāng)下,方能益壽延年哪!”東朝說罷,便著人宣來尚書令平晏及長秋門下的掌印女官。

  待平晏謄抄完畢嵌上官印,那女官也于大寶之中將印璽取出,又蘸了蘸寶匣中的朱紅印泥,方將印璽穩(wěn)穩(wěn)摁在了懿旨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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