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明與宣逍并肩靠到船上一角。
這船的圍欄很高,高大如他們也夠不著頂端,只有退后一些,仰脖能瞥見斜前方的蔚藍天空。
傾身背靠圍欄,裘明抬眼,從容自若環(huán)視半圈,似有深意,凡和他目光接觸的海盜齊齊閃開眼神,不幾時,他們旁邊空了。
宣逍對此默默于心中大跌眼鏡。
他們這邊清凈,“老大”那廂卻亂。
船剛開始隆隆航行,海景一新,就有人按捺不住,飛身掠走,逼向囚籠,與此同時,獸籠冒出騰騰火力,燒得空氣扭曲,慌怒的獸吼此伏彼起。
“老大”不慌不忙,仿若一切盡在掌握,向遠(yuǎn)處揮手。
手甫揮動,眾多屬下立解其意,紛紛叫出藏在船上各處趴臥待命的御獸,一時間火流濺射、雷電驚鳴、風(fēng)刃狂舞,那個暴起的小團體當(dāng)即被捅成了篩子,化為飛灰,連點血液都未留下。
作壁上觀的賊匪們,不論是否因此異動而生異心的,盡數(shù)安安生生,如履薄冰。
殺雞儆猴,效果顯著,不外如是。
正當(dāng)裘明判斷不會再有愚蠢之徒不知天高地厚地挑釁的時候,本來死寂的一片猝然有人冒出尖頭,急速撲向“老大”,他們雙臂開展,渾身發(fā)射刺目的光芒,燎成一群火人,竟然是一派自殺式的襲擊,實在兇性。
頃刻間,“老大”披沐于一層又一層的光火之間。
裘明皺眉,與有所發(fā)現(xiàn)的宣逍稍加交流。
而此時此刻,本是亡命之徒的惡棍受了此等刺激,另分出幾撮嚎叫著,飛蛾撲火般加入焚燒的行列。
而更多的聰明人則不約而同把矛頭對準(zhǔn)“老大”的船員,憑借人多將其一一放倒,也不戀戰(zhàn),爭先恐后地一擁而起,迫不及待踩爛別人的籠子,連同其他人的御獸一起送上西天,同時奮力尋找自己的籠子,兼具幸運與反應(yīng)者因此盆滿缽滿,而缺失其一的人就一敗涂地。
一經(jīng)重獲御獸,那一小點人立即翻身跨上,唆使御獸一飽口福,囫圇吞吃,敗者們因而尸骨無存,葬身獸腹。
御使死亡,有的籠子徒然發(fā)出凄厲的悲鳴,內(nèi)里的東西逸散洪流般的魔力,隨后一一倒伏,或而干脆在勝者御獸的吐息里爆成噼里啪啦的一氣。
汩汩的液聚成小河,粘稠濕濘,紅的黑的黃的藍的,五光十色,五花八門,不止有血,不止有汗,滿含歇斯底里的死亡的怨懟,切齒拊心的詛咒的豪奪,如疾火的憤恨,如電掣的殺意,如高風(fēng)的傲慢,如酷寒的冷漠,如海嘯的瘋狂,厄念遇難郁結(jié)于靈,執(zhí)妄偏和凝滯入體,絲絲揮發(fā)清風(fēng)不融,悉數(shù)沉降落化水清。
二者面色冷峻,目睹這出戲劇化的慘劇,裘明還要分神安撫快氣瘋的魂球。
那糅合了諸多腐質(zhì)雜念的水流緩緩流淌,流經(jīng)排水口,便從其中潺潺流下,不至于淹沒幸存勝利這人的鞋底。
趁此時機,裘明和宣逍趁亂行走,一路披荊斬棘,行至周磊附近。
周磊一個手下正陷入危機,裘明順手幫了一把,那人僥幸脫逃,看了裘明一眼,謹(jǐn)慎地保持距離,但并未直接攻擊。
如今這個局面,縱使是不相殘殺的陌生人也很有用。
出于明顯討好的舉動,加之周磊的默認(rèn),二者便和一幫子人畫地而治,井水不犯河水。
廝殺初時洶涌,再衰三竭,隨人數(shù)減少,動靜慢慢息止,幾方割據(jù)其位,相互對峙,偌大巨輪氣氛好似結(jié)冰。
“老大”體表光火熄滅,分毫未損,好整以暇,分明是在看戲。
一輪養(yǎng)蠱式的損耗,雖說解放了在場之人的御獸,但人數(shù)十不存一,現(xiàn)場居然還算寬敞。
還剩下周磊這方,“老大”一方,氣場強大、三三兩兩的自由人,以及一群抱團的散人。
“不錯?!?p> “老大”這般評價,登立中場,萬眾矚目。即使背負(fù)那么多惡徒深切的惡意,他仍是淡淡依舊,不動聲色,不漏風(fēng)聲。
“現(xiàn)在該下一輪了?!鄙ひ羝降氯粢磺薪允沁^往云煙。
聞言,裘明陡生不妙之感,連忙四顧,忽而渾身一寒,不顧偽裝,把精神投諸欄外。
越過圍堵,他見到一股濁流綿綿不絕澆在清澈的海面上,源頭正是他們所乘坐的這艘巨輪,而那濁流并未稀釋如水,反而宛如扎了根般,在寬廣的海面勾勒一朵越來越龐大的花。
花色不清新,七渾八雜似油漆,花形不綺麗,左搬右出類潑墨,花開無多時,風(fēng)馳電掣乍成型,花大無限制,潛移默化擴面積,但見分開五瓣四向海,最后一片裹輪船,覆藍改色一片濁,水里生靈避無蹤。
又有颶風(fēng)驟起,呼啦啦刮不穩(wěn)神魂,裘明回神仰視,天地變色,風(fēng)云匯聚,一切中心只在此船,各方視線刀般刻印。
“喂,宣小腦,問你個正事?!濒妹髂貍髂畹馈?p> 宣逍也伸脖觀望變景:“你說。”
“海洋平面突然出現(xiàn)一大片污染狀的穢物,而且不斷擴張,顏色就像嘔吐物一樣惡心,一般是什么現(xiàn)象?”
宣逍勃然變色,遽地回頭,盯緊了他:“你別嚇我!”
裘明卻是一臉肅然,渾不似開玩笑:“染污海華,對嗎?大片污染聚焦一點,像花一樣綻開,臨時產(chǎn)生許多的奇特生物?!?p> “我們這艘船是污染源?”宣逍又驚又怒,“他們膽敢把那些血穢直接排進海里?”
“為什么不行?凈化多費力氣,”裘明陰陽怪氣地接話,“反正要節(jié)省成本,哦,說不定連這都沒考慮,都是習(xí)慣了?!?p> “這船上的人都有生命危險,他們不要魂仆了?”
“說不定他們要活下來的?!?p> “……”宣逍胸膛劇烈起伏,顯然被氣得不輕,連話頭也不愿捧。
裘明反望天候:“問題是,染污海華是海里的事,會影響天氣嗎?”
“有些嚴(yán)重的可以?!辈检`悄悄回語。
魂球和宣逍緘默,唯有他來答了。
裘明就和他在心中暗暗計量,那些子血污夠不夠引發(fā)嚴(yán)重污染的程度。
答案是不能。
這一船盜匪雖是兇狠非常,任意一個丟到邊陲都能釀就血雨腥風(fēng),然而單論魔力總量,還不夠。
以海洋之寬廣,他們整一船丟進去溶化了,頂多冒泡,不至于掀起染污海華。這類現(xiàn)象更多是積少成多,出人意料地爆發(fā)性擴散,雖有人禍因素,天災(zāi)的分量亦不可小覷。
“還有別的勢力?!濒妹骼潇o得出結(jié)論,而后頗感頭疼。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自天變以來,船上靜默的安定局面打破,由未知而造成的恐慌開始蔓延,人人自危,坐穩(wěn)了御獸,握緊武器,就是裘明宣逍二人周邊的晶體防護也更加厚實牢固。
而“老大”手無寸鐵,身無長物,卻比其他所有人都淡定,款款邁入船頭,平穩(wěn)的聲兒響蕩甲板四方:
“你們接下去的對手是它們?!?p> 隨著他指的動作,海面咕嘟冒泡,水花迸濺,浪打翻騰,從水下撩起幾顆屬于魚類的腦袋,膚表有傷,目光滿是仇恨,來者實為不善。
有人開口:“憑什么?”
“老大”聳肩怪笑:“很好,有進步,起碼知道對上司要開口了,這是個好信息。”
他隨即蠻橫而冰冷地答復(fù):“不為什么,你不殺它們,他們就會殺你。僅是一群畜生,可分不清人類誰是誰,想保小命,待會就老實點,否則全軍覆沒,我還不好交代?!?p> 還有人想要開口,可不等他們商量,那些形態(tài)各異的大魚已甩動尾巴,翻動海浪,打了整艘船一個撲跌。
頓時船只凹陷,甲板傾斜,一片滑落,那地兒連人帶獸一頭落入海里,無影無蹤,叫人膽寒。
其他險遭絕境的人獸骨碌碌滾動,好歹沒摔,穩(wěn)住身子后,被那浪激起了惡意,猙獰反攻,前仆后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