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次日,梓青起時,便見蘇澈已坐在桌前。
“醒了就一起坐下吃些吧。知你不喜煙火之食,便特意讓廚房送了些果品來?!?p> 梓青于是化作人身于蘇澈對面就坐。
“感覺如何?”
梓青一愣,隨后自行運功一個小周天,心中訝然。昨日以菩提子化形,本還有些根基不穩(wěn),但經(jīng)這一夜休整,其本源竟已如古木生根一般與梓青牢牢地融為一體。
“這...”
蘇澈淡然道:“昨夜之事,算是試探,也是本座予你的一番機緣。那菩提子為本座蘊養(yǎng)萬年,非一朝一夕便可煉化。若非于生死之間,以爾如今這般天賦,沒有數(shù)十載的光陰如何得夠?”
梓青于是稽首謝恩,蘇澈卻擺手道:“不必謝我,當(dāng)謝你自己心中赤誠。昨夜若是你露出半點異樣,今日這南蘇府中,就要少一個叫梓青的侍女了。此番造化,是你應(yīng)得?!?p> “深感主人再生再造之恩,但梓青仍有一事不明,還請主人解惑?!?p> “何事?”
梓青道:“梓青竊聞,離天神王獨斷萬古,萬年前以凡人之軀率眾平定修羅之亂。之后踏碎虛空,成就一代神王,自此不問世間諸事。此番主人蒞臨凡間,以蘇澈之名隱于一隅之中,卻是不知何故?!?p> 蘇澈道:“本座早在千年前便已殞落,一縷殘魂飄蕩至今,數(shù)月前恰逢此身原主身死,這才得以奪舍重生,非是親自臨凡,實乃迫不得已,死里逃生?!?p> 梓青捂嘴惶恐道:“梓青聽聞您已是諸天萬界中的第一人,是何方神圣竟能使您殞落而至謫降凡塵?”
蘇澈搖搖頭,只是苦笑道:“高居離恨,亦身遭離恨......”
梓青見他這般,知其不愿細(xì)說,便不再追問。
飯畢,二人步出中庭,聽得門前喧鬧,便出門查看。但見阿丁招呼著南蘇府一眾下人將一塊嶄新牌匾掛在正門上,同時將那舊匾拆下。
“今日怎這般熱鬧,阿丁,你們在忙些什么?”
阿丁抹了把額上汗珠,滿面笑容的跑過來:“少爺,喜事啊,京城的大官來咱們府上了?!?p> 蘇澈定睛看去,卻見一人,身著五品官服,笑盈盈地迎上來。
“這位就是蘇公子吧,本官禮部侍郎,郭仁,奉吳首輔之命,來為蘇府賀喜啊?!?p> 蘇澈寒暄兩句,笑問道:“郭大人說為我蘇府賀喜,不知喜從何來???”
郭仁面上笑容更盛幾分,拉著蘇澈來到南蘇府臨門的大街上,指著南蘇府大門道:“蘇公子請看?!?p> 蘇澈順?biāo)傅姆较蛲?,卻見門前原本懸著的“財源廣進”被換成了“明德善武”,周圍鑲著一圈金邊,好不華麗。
“凌陽武閣將蘇公子的情況上報了天闕,吳首輔聽聞后甚愛蘇公子勇武,當(dāng)朝表奏圣上,求了這御筆親題的四字,可見吳首輔對蘇公子是愛惜得緊吶?!?p> 明元中,武道世家皆有朝廷賜匾,多是勸人勤加習(xí)武或贊其武道造詣高深之語,但御筆親題的卻寥寥無幾。而在諸多牌匾題詞之中,但凡沾了一個“武”字,便可算是郡中有頭有臉的世家,匾中首字尤以“明,元,善,德”四字為最。便是北蘇府蘇云,當(dāng)年表現(xiàn)的那般驚才絕艷,亦只得了一個“元武亨通”的牌匾,其中恩寵可見一斑。
蘇澈自是知道吳雄心中算計,卻只是佯喜道:“這這這,我南蘇府何德何能當(dāng)?shù)眠@般恩寵,郭大人可是折煞小生了。”
郭仁卻笑道:“蘇公子哪里話,自是有蘇公子勇武在前,方才有吳首輔的愛才之心。蘇公子將來若有所成,亦是要為明元效力,自然當(dāng)?shù)闷疬@般名譽?!?p> 蘇澈于是“感激涕零”道:“如此知遇之恩,怎能不報,小生在此謝過吳首輔,謝過圣上。”
于是蘇澈便邀郭仁入府一敘,卻被其以事務(wù)繁忙為由婉拒。望著郭仁的車架漸行漸遠(yuǎn),蘇澈的神情立馬恢復(fù)平靜。
二人復(fù)回府中,蘇澈忽的停下腳步,說道:“梓青,本座且考校一番,依你之見,這塊匾是送予誰家的?”
梓青聞言,頗覺疑惑:“自然是主人的南蘇府,主人此話卻是何意?”
蘇澈只是搖頭笑道:“自京城至凌陽,少說也要三五日的路程,便是武閣以飛鴿傳書,京城再以八百里加急送來一來一回少說也得五日。更何況那位郭大人是個文官,怎么也不像是能驅(qū)馬日行千里之人。這塊匾,怕是早就送到凌陽來了?!?p> 梓青暗自盤算一番,深以為然。于是問道:“那這吳雄這般作為卻是所求為何?”
蘇澈攜梓青到一處涼亭中坐下,一旁的侍女奉上清茶兩盞便匆匆退下。
“這凌陽之中,窮鄉(xiāng)僻壤,哪里有什么是能讓咱們那位首輔大人在意的,”蘇澈取過茶杯輕抿一口,不禁微微皺眉。“這麟淵春的成色和萬年前的相比卻是不如遠(yuǎn)甚?!?p> 梓青托著腮,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難道說,那吳雄在意的,是主人的表妹?”
蘇澈面露驚奇,心中暗道不愧是先天世外之靈,雖是不入塵世,卻聰慧異常。
“不錯,表面來看吳雄子嗣繁多,這二公子非嫡非長,確實不值得為了一樁婚事動用朝堂上的力量。但梨幕雖人微言輕,姑父卻是當(dāng)今戶部尚書,朝廷親封二品大員。那吳雄雖權(quán)傾朝野,卻也奈何不得他。如今以次輔林居為首的一派,乃是朝堂上抗衡他的一股重要力量,而姑父是次輔一派中的中流砥柱?!?p> “吳雄可是下得一步好棋啊,本座本以為他只是寵愛次子,覬覦梨幕美色,卻不想其中還有這層關(guān)系。若非前些日子向父親請教了幾句,大致摸清了朝堂上的幾方勢力,或許還真看不透他的動機何在?!?p> 梓青又問道:“既是如此,又與我南蘇府何干?”
蘇澈拍拍手,叫人擺了一副棋盤,與梓青拈子而對。
“此事與我南蘇府本無甚瓜葛,吳雄這塊匾?guī)缀跏亲罡咭?guī)格的榮譽,給任何一個武道世家換上都算是恩寵。但吳雄是個聰明人,看到了這次武閣測試的全部過程后,就應(yīng)當(dāng)知道我南蘇府是最合適的選擇?!?p> 此時蘇澈落下一子,梓青皺眉,苦苦思索。蘇澈見狀,于是繼續(xù)說道:
“梨幕假借兄長之名暫避其鋒芒,吳雄欲要得逞,就需將她從北蘇府中拉出來。北蘇府在他眼中雖是勢微,但北蘇府卻出了一個蘇云。那塊‘元武亨通’的牌子拿上殿去,就算是圣上也得先禮讓三分,他吳雄如果不打算造反的話,就絕不可能親自下場對付北蘇府。因此他需要一把刀,這把刀得足夠鋒利,又不能讓他吳雄沾上血。而門外掛的那塊匾,就是一塊磨刀石。”
“南北蘇府不和這并非什么秘密,在凌陽的大街上隨便打聽一下都能知道。而他送匾的這個操作,其一是為我南蘇府造勢,使我們能與北蘇府分庭抗禮;其二是挑撥伯父的神經(jīng),加劇他對南蘇府的嫉恨。至于他提前將匾送到凌陽之中,其一是顯恩寵之盛,接了這匾就得給他辦事;其二也是一種敲打,告訴我們這恩寵他今天可以給我們,明天就能給別人,不要生出二心?!?p> 蘇澈落下最后一子,漫不經(jīng)心說道:
“于是這樣一來,對付北蘇府的事情,就有了南蘇府這把刀去替他做。而原本的首輔宰相打壓一個‘元’字開頭的武道世家,卻變成了我凌陽南北蘇氏之間的家族之爭。至于最后的結(jié)果,若我南蘇府真與北蘇府斗起來,只會兩敗俱傷,到時他既可以輕松收拾了北蘇府,又可以侵吞了我南蘇府的產(chǎn)業(yè),而那時,無論南北蘇府都已無力與其抗衡,是死是活皆由他一言以決之,可謂一石二鳥?!?p> 蘇澈正欲拿過茶杯,卻發(fā)現(xiàn)杯中茶水早已涼透。正是深秋季節(jié),寒風(fēng)刺骨,不堪久坐。
蘇澈于是起身離去,梓青緊跟身后。涼亭中的棋盤上,黑子一如巨龍,將白子層層圍住。但十面埋伏之中,卻有一支白色形如利劍,直取龍首,將其自高天之上斬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