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無念立即轉(zhuǎn)身退步、召出玉柄龍吟劍,看見一個紅袍綠簪的女修站在林間。她有一頭淺褐色的灰發(fā),容貌清修娟麗,手持一柄紅火拂塵。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那雙眼睛——雙瞳赤紅,在夜色中微微泛光。
尋常人見她此種模樣,必認為是魔道修士無疑??梢鬅o念知道,這就是靈族圣女之一、火靈族的紅拂女。
他將眉頭一皺,左手掐起劍訣,右手將龍吟劍握掌中,先向左右看看,又沉聲道:“你是什么人?”
紅拂將拂塵輕輕一甩、靠在臂中,邊看他邊在草地上踱了幾步:“一個男人,深更半夜跑到深山老林里學(xué)小兒啼哭,這話該你問我,還是我問你?”
殷無念慢慢往后退了一步:“我做什么不關(guān)你的事吧?我只是一介散修,路過此地興起長嘯以抒胸臆。要是打擾了道友清修,這就賠禮道個歉——告辭!”
他剛要再退一步,紅拂眉頭一皺,冷笑道:“說走就走,哪有那么容易!”
她那紅火拂塵忽然自尾端生出一圈火漣漪,整個馬尾就一下子炸成一團旋轉(zhuǎn)的火光、其中又分無數(shù)條紅亮的火線,撲頭蓋臉地罩了過來。
殷無念厲喝一聲:“魔道妖女,好膽!”
掌中玉柄龍吟劍錚的一聲懸在身前,劍身生出九條水蛟幻影,張牙舞爪向那火網(wǎng)迎了過去??删驮诖藭r紅拂“咦”了一聲,往后連撤兩步,忽然將拂塵給收了:“你叫我什么?”
殷無念卻不停手,只將九條水蛟幻相一催:“妖女就是妖女,還想聽什么好話???把我徒兒還來!”
——一柄小劍忽然穿過林間,奪的一聲釘在兩人中間。再嗡嗡一響,劍身光芒一盛,登時豎起一片劍障將他們隔開。殷無念那九龍幻相撲在劍障上,被絞了個粉碎。他面上一驚,轉(zhuǎn)臉往發(fā)劍處看。
便聽著李少微的聲音:“紅姐姐,他學(xué)的不是小兒啼哭,而是貓叫?!?p> 李少微在林間現(xiàn)身,向殷無念一笑,拱了拱手:“殷兄,你我真是有緣,又見面了。”
殷無念把劍一握,看看紅拂女,又看看李少微,皺起眉:“李少微,你……竟與魔道妖女為伍???”
紅拂臉上現(xiàn)出一絲笑意:“哦,你就是那個殷無念?!?p> 李少微也笑:“這位紅姐姐不是魔道妖女,而是個圣女——殷兄聽說過火靈族圣女紅拂吧?”
殷無念愣了愣,仔細打量紅拂女:“你……”
又似乎剛注意她臂彎里那柄拂塵,輕出口氣,把劍收了:“聽說紅拂圣女因此寶得名……這就是荒火拂吧?得罪,得罪!”
再看李少微:“你這李少微……就是須彌山的那位李少微吧?!?p> 紅拂仍微笑,只點點頭。李少微走到她身旁站下:“上回我不便透露身份,殷兄不要見怪。我的確就是須彌山那個李少微。我們?nèi)缃袷窃诙惚苣蓿晕覄偛挪环奖愀呗曁嵝眩瑏淼猛砹?。?p> 又對紅拂說:“紅姐姐,此界沒有貓狗之類的生靈,你也是不熟悉——貓可不是只會喵喵叫,也會像殷兄一樣叫的。殷兄,你在找你徒弟?”
殷無念看起來有些難為情。但似乎又因他弟子的事情,也顧不得難為情。只嘆了口氣:“算了……你們也知道附近有魔修?那就真壞事了——我和他剛到此處,要分頭采些藥材煉丹,結(jié)果他一去幾天不見蹤影,我只怕是被魔修害了……唉,我們曾約定以貓叫為信——我想著本界魔修聽著這聲音只當是什么不知名的野獸夜啼,不會在意的,倒正能用來和我那徒弟傳訊……”
李少微與紅拂女對視一眼。
紅拂微笑開口:“少微提起過殷先生。他說須彌山楊戩遇襲一事,殷先生曾經(jīng)提前報訊。沒想到如今這么巧——魔軍圍攻圣靈山,殷先生又現(xiàn)身了,還恰好此時丟了個弟子?!?p> 懷疑我?殷無念在心里笑起來,李少微這小子的確夠機靈。上次見面給他留下的印象還不錯,此時倒也并未放松警惕??勺约阂唤樯⑿奕瑑纱螀⑴c到此界大事之中,也的確難免別人懷疑。
要是古道熱腸的散修殷無念會怎么做?
殷無念沉默片刻:“這話什么意思?”
不待李少微開口,又冷冷一笑:“哦,你是說,靈界風云翻覆,只該是你們須彌山正道和自在天魔道的事,像我這樣的散修不配費心費力、濟危扶困么?哼,正是你們這樣想的人多了,我從前才落得個……”
說到此處似自覺乎失言,只將話頭一頓、拱手:“李兄,有緣再會吧!”
他轉(zhuǎn)身欲走,李少微急忙上前幾步,一邊同他保持安全距離一邊懇切道:“殷兄不要生氣!紅拂圣女就是這樣的直爽性子,向來想什么說什么的,我自然是知道你俠膽義膽……”
“嗯,倒是頭一次見著修魔功的俠肝義膽?!奔t拂緩緩踱步,走到殷無念側(cè)面,似是與李少微將他一起圍了,“你體內(nèi)有邪異之氣,這怎么說?”
李少微愣了愣:“紅姐姐,怎么會!?”
殷無念在心中大笑,哦,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來誆我的話。哈哈,李少微這算不算欺師滅祖?
紅拂也是返虛,但因為是火靈族,對火靈之力最為敏感。沒想到竟因此感應(yīng)到了自己身上的氣息……
殷無念腦中念頭只一轉(zhuǎn),停下腳步瞪著李少微??戳艘粫?,冷聲道:“李少微,你第一次見著我是在哪兒?”
“……在閻浮境吧。”李少微皺眉想了想,“殷兄,你練的究竟是什么功?”
“魔功!”殷無念只咬牙笑,“靈界都說閻浮境是鬼族居處,我一個待在那附近的散修,修的是自然是從鬼族中傳出來的魔功!”
他見李少微一愣,又道:“不問我為什么修魔功嗎?我告訴你們!”
他深吸一口氣,直視李少微雙眼:“你是從凡界來的,我也是從凡界來的。你在凡界,是天下正道魁首的清虛觀出身,該知道像你我這般能飛升的,都是那里的天之驕子!”
“可你運氣好,飛升靈界之后被須彌山引進門。我呢,就沒你那么好運了。你被須彌山仙長傳了玄門正宗功法,只消勤勉修行,自然可以再往仙界去??晌疫@樣的人,要沒有你的機緣,又該去修什么?”
他轉(zhuǎn)臉看紅拂:“紅拂圣女,要像我這樣的散修一步一叩拜上圣靈山,你會接納我入靈族、傳我功法么?”
紅拂愣一愣,張了張嘴,但沒說話。
他就再看李少微:“須彌山會么?玉虛城會么?要是會,靈界那大大小小的門派里,修著那些注定不能飛升的功法的人又是哪兒來的?此界修士,或許覺得再活上幾百數(shù)千年,求一個縱橫快活就滿足了??晌业蕊w升修士在凡界受了那么多年的清修之苦,就只為飛升了、再死在這兒嗎?李少微,你想不想飛升仙界?”
李少微看著有些動容。他想了想,低聲道:“在……我飛升之前,師父曾經(jīng)對我說,上界也不是我們想象的那般美好。凡界為了資源、生存爭得頭破血流,那靈界與我們相差也不會太大?!?p> “我說,既然如此,我們還修什么呢?去了也有可能成為炮灰。師父就問我,你甘心嗎?辛苦修煉幾百年,為的就是最終證得混元大道與天地同壽。就算前路坎坷,也不能干擾了長生之心。不然,在那俗世過上幾十年渾渾噩噩的日子不行就了?”
“殷兄,我明白你說的什么意思,我也想要飛升仙界的?!?p> 殷無念喉頭微動,深吸一口氣:“所以我去了閻浮境。所以我修了鬼族功法。鬼族功法雖然邪異,可至少還有個飛升的希望!我這軀殼里的確有魔氣,可我心里,有的卻只是浩然正氣!我到處管閑事,就是因為身在閻浮境附近,知道魔道治下的人過得有多慘;因為修了魔功,知道每日對抗魔念不叫心神失守有多苦!所以我不想看著魔云遮天蔽日,而想往后人人都能修長生、修功德,而不至于如我一樣,修魔功、造惡業(yè)!”
再將牙一咬:“我所說的話,天地可鑒!要有半點兒虛言,就叫我應(yīng)心魔之劫,毀去肉身、魔念噬魂!”
李少微一時間似乎說不出什么話,林間也寂靜下來。
殷無念轉(zhuǎn)身便走。
此時忽然聽著紅拂低聲喝道:“好!好一個俠膽義膽!殷道友,紅拂向你賠罪!”
李少微也立時道:“殷兄……唉,你!只是一場誤會,你干什么發(fā)心魔大誓!”
他媽的小王八蛋。你師叔祖我發(fā)了心魔大誓,你也得先等一個外人開了口才打消疑慮,你說我發(fā)什么誓?
但這樣的怒氣肯定不能因這句話就消弭了。于是殷無念仍不停腳,只道:“心領(lǐng)了!我還要找我徒兒去!”
李少微趕忙躥上前去把他攔了:“殷兄,我可能知道你徒弟在哪。”
殷無念立即停腳:“什么?。俊?p> “你知道我們在躲的是誰嗎?”李少微往四下看了看,“我們在躲饕餮!”
殷無念吃了一驚:“……那個饕餮?”
李少微想了想:“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你隨我來,咱們到了我們的藏身處慢慢說?!?p> 殷無念遲疑片刻。
紅拂也走過來,臉上再無笑意,可神色真誠許多:“殷道友不必擔心。實不相瞞,我也有一位巫族朋友——如今的巫族依附自在天,也算是魔道吧?可我那位朋友叫虬髯客,和你一樣俠膽義膽。之前是我眼界小了——什么正道魔道,如道友你所說,心中有浩然之氣,就是天道!”
這話說得真漂亮??梢鬅o念的遲疑是真心實意的——他們的藏身處該還有水靈族圣女龍吉公主和萬妖島妖主妲己。那龍吉公主道齡雖長,可異類生長緩慢,同精衛(wèi)一樣心性不過是個女娃娃罷了。然而妖主妲己身為妖族首腦,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此一去,必然還得大費周章,搞不好得漏出什么破綻……
“饕餮在追你們……”殷無念思慮片刻,低聲道,“那我不能跟你們?nèi)チ?。沒別的意思——我不能在你們藏身處長留,總還得出來找我徒弟。萬一我被那兇物捉了,即便我熬得住刑罰不開口,只怕他也有法子搜我的魂,那就害了你們了?!?p> 聽了他這話,紅拂女的眼中稍稍一黯——這很像是不敢招惹自在天魔神而想出來的推諉搪塞之辭。
但下一刻,見殷無念又一咬牙說:“魔軍在圍攻圣靈山,你們就是為解圍來的吧?這樣,我去把饕餮引開,你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