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多時,天色黑沉下來,晏瀟和玉恒來到了高聳的城墻前,快步向城門走去。
守門的侍衛(wèi)攔住了二人的去路,“過所?!?p> “過什么鎖?”玉恒歪著腦袋問道,晏瀟也是一臉茫然。
“你們不知道進城要過所嗎?”侍衛(wèi)立刻警惕起來,另外三名侍衛(wèi)也舉起手中的長槍對準來人。
玉恒見狀,如同被點燃的炮仗,頓時妖性大發(fā)。她三尾豎起,雙目血紅,周身散發(fā)出凜冽的殺氣。晏瀟反應過來,過所應該是類似身份證的物件,從古到今,城市治安管理的方式大相徑庭,自己怎么忽視了這一茬,她懊惱地扶了扶額頭,趕忙拉住身旁的玉恒。
“這位大哥別誤會,我們不是壞人,我們只是......”
不待她說完,領頭的侍衛(wèi)已經(jīng)拔腿往回奔去,“魔族入侵,魔族入侵,快關城門?!?p> 四人一邊推門,一邊拉響城頭的警鐘,場間頓時亂作一團。
“住手!”一個聲音自晏瀟身后傳來,這聲音明明并不如何洪亮,卻有響遏行云之勢。
晏瀟回過頭,只見兩匹通體無暇的黑馬拖著一輛高篷馬車緩緩行來。馬車非常精致,車身雕有祥云,檐下兩只小小的風鈴輕輕搖晃,在這夜幕降臨的郊外發(fā)出悅耳空靈的聲響。
“大祭司,是大祭司的馬車,太好了?!笔绦l(wèi)的臉上露出欣喜之色,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
車夫走到晏瀟面前作揖行禮,“大祭司請二位姑娘上車,隨我們一同入城?!?p> 晏瀟思忖,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看侍衛(wèi)的反應,想必馬車里的不是壞人。她瞧了眼斗雞似的玉恒,心里明白如果不立刻化解對峙的危局,恐怕下一秒幾人就會大打出手。于是她拉起玉恒的胳膊,一派坦然地將她拖上了車。
車廂內(nèi)十分寬敞,晏瀟和玉恒在繡墩上坐下,倒也不覺得擁擠。方形的茶幾上擺放著造型精美的鏤空云紋燈盞,照得車內(nèi)明亮且溫暖。光線籠罩下,一名年輕男子撐肘斜靠在車廂內(nèi)。男子容顏似皎月,十分俊美,他身著一襲月白色長袍,披肩的銀發(fā)如九天星河般絢麗,襯得那張臉三分優(yōu)雅出塵、七分邪魅狷狂。晏瀟收回目光,暗自揣摩起此人的用意與立場。
“二位姑娘從何處來?”男子保持著慵懶的姿態(tài),狹長的鳳眼斜睨著,目光從二人面上掃過。
玉恒雖已恢復如常,神情還是有些飄忽,晏瀟回道:“我們只是路過此地,見天色已晚,想進城找個地方休息?!?p> “噢?一千年五百年了,龍背原上還是頭一回有人路過,真是稀客,在下倒是要好好招待一番,盡盡地主之誼才是?!?p> 他沖晏瀟盈盈一笑,漆黑的眸中滿是洞察一切的狡黠,說不出的邪氣,讓人心里發(fā)毛。晏瀟知道自己的解釋根本不能讓對方信服,可她偏要這么說。投我以桃,報之以李,交流的前提是真誠,而此刻對方那副輕佻戲謔的模樣讓人很不舒服。
車子穿過數(shù)米高的巨大城門緩緩駛入城內(nèi),馬蹄聲有節(jié)奏地回蕩在幽靜的街道上,聲聲扣人心扉。三人隨著車廂輕輕搖晃,都沉默不語。男子伸手將車簾挑起一角,晏瀟順著縫隙望去,長街之中,華燈初上,映照得這些古老的建筑如同虛幻。
“我叫亞雨,是這朝云城的......祭司,他們喜歡這么稱呼我,但其實,我不過是依靠這座城遮風避雨的寄居者而已?!?p> 亞雨端正了坐姿,他看著闌珊的燈火,面色祁祁,語氣也變得誠懇起來。
“我叫晏瀟,這是玉恒,多謝大祭司通融帶我們?nèi)氤?,麻煩將我們放在客棧門口就行。”
亞雨低頭淺笑,“朝云城被樊籠結界籠罩,從來沒有訪客,自然不會有客棧。我知道你們不屬于這里,不打緊,相遇即是緣分,如果你們無處可去今晚可以住在城主府?!?p> 見亞雨愿意坦誠交流,馬車內(nèi)的氣氛緩和了許多,晏瀟將來歷講述了一遍,只是避開了九幽黃泉,稱自己是翻車直接翻來的龍背原。玉恒也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簡單到一句話帶過,想多說兩句都不能夠。亞雨認真傾聽,時而蹙眉思考,說話間,馬車在一扇朱漆大門前停了下來,三人陸續(xù)下車。晏瀟抬頭看了眼門前的匾額,原來是“城主府”到了。
亞雨對門房叮囑了幾句,便帶著二人穿過前庭往后院行去,一路回廊通幽、曲橋流水、花木疏朗,景致頗佳。三人繞過假山,進入園中一棟獨立的小樓。燃犀樓內(nèi),亞雨繞過蜻蜓點荷屏風,從書架上取出一副卷軸展示給二人。畫卷中,一位身著稚黃色錦繡華服的女子端坐在椅上,她有著星辰似的一雙明眸,和桃花瓣般曲線優(yōu)美的臉頰。女子神態(tài)輕靈,眉宇清揚,雙眼望著前方微微而笑,那上揚的唇角抿出一種格外俏皮的弧線。雖然是毛筆勾勒,但那張臉分明與晏瀟有七八分相似。
玉恒驚呼:“瀟瀟,這......這不是你嗎?”
晏瀟怔怔看著畫像,難怪亞雨肯帶她們?nèi)氤?,原來早已認出了自己。
“很像,對嗎?”亞雨看著她,緩緩道,“二位如果有興趣,在下可以給你們講個故事?!?p> 玉恒難掩好奇,點頭如搗蒜。
“千年前,朝云城內(nèi)曾爆發(fā)過一場極其嚴重的瘟疫,成千上萬的百姓染上疫癥,連與朝云城關系密切的仙族也無力拯救他們。眼看滅頂之災降臨,城內(nèi)尸橫遍地,當時的城主已經(jīng)老邁,又膝下無子,城中事務都由他的女兒凌霄城主代為掌管。凌霄不忍父親憂心、百姓受苦,便求我?guī)巴ド嚼?,打算向那里的神族求取靈藥。我被她纏得實在沒辦法,只得帶著她去。昆侖有結界阻隔,上通碧落下接黃泉,又被稱作天梯,除了神族,唯心無塵染的生靈方可進入。我本打算帶她過去看看,讓她知難而退,可沒想到凌霄居然成功跨入了結界。她歷經(jīng)千辛萬苦,最后終于登上了山頂?!?p> 亞雨停止了敘述,撐肘斜靠在紫檀木椅上,又恢復成了那副欠揍的慵懶模樣。
“然后呢!”玉恒追問道。
“然后,凌霄城主駕七彩祥云歸來,據(jù)說是眾神感其心善,賜下救世靈雨,凈化了城中的瘟疫。她終身未嫁,沒有子嗣,過世之時將朝云城托付于我,此后城內(nèi)便只有大祭司,沒有城主。直到現(xiàn)在,朝云城的子民還供奉著凌霄城主和......本祭司的畫像,日日叩拜?!?p> “等等,你是說,你已經(jīng)活了千年?”
“算是吧!”
“你也是妖嗎?”玉恒兩眼放光。
“不是只有妖才活得長久?!眮営甑哪抗馐冀K落在晏瀟的臉上,“現(xiàn)在你知道自己為什么會來到樊籠了嗎?這里有你前世的根。”
“我并不是她。”晏瀟嚴肅道。
亞雨又笑了起來,那笑只浮于表面,未到達眼底,讓人覺得“壞得很”。他閑閑捋了捋銀發(fā),“也對,凌霄早就已經(jīng)死了,你并不是她?!?p> “你似乎很愛笑,都說愛笑的人要么是真的很開心,要么就是在掩蓋自己的情緒。大祭司,你屬于哪一種?”
不知道為什么,晏瀟就是不耐煩看他玩世不恭的樣子,直想用言語刺他。果然,亞雨的臉色陰沉下來,面上透著喜怒難測的冷寂。
“女孩子,應該溫順一點!”他轉向玉恒,“你這樣就很好,繼續(xù)保持哦!婢女已經(jīng)為你們安排好了住處和晚膳,自去休息吧,在下就不奉陪了。”
晏瀟無語,有生以來頭一次被人教訓要溫順,還是這么個討人嫌的陌生男人。兩人在婢女蘭香的帶領下,沿回廊而行,穿過一扇朱紅色的小門來到了城主府西側苑??头績?nèi)陳設清雅舒適,臨窗有一汪泉水環(huán)繞,浮萍滿池,碧綠明凈。屋內(nèi)小桌上已經(jīng)擺好熱騰騰的飯菜,正冒著誘人的香氣。樊籠之中沒有充足的陽光,種不出白米,所以主食是一種類似小米的淡黃色顆粒。府中廚師的手藝非常不錯,飯菜美味可口,二人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非常利落地蹂躪完了一桌佳肴。
一直到臨睡時冥王都沒有出現(xiàn),晏瀟實在沒力氣等下去。這一日太苦長,從昆侖山翻車到黃泉跋涉,接下來落水、交易、入樊籠,時間如同過去了一個世紀那么久,她只覺全身酸軟、內(nèi)心更是疲憊不堪,吃飽后幾乎倒頭就睡,連夢都沒有做。
夜闌風靜,更深露重,亞雨獨自端坐在書桌前看著那副畫像出神。獨處的他退去了狂放與輕薄,俊美的臉沉在昏暗中看不真切。亞雨依舊笑著,只是笑意中夾雜了難言的柔情,“你真是一點都沒變,縱然忘卻了前塵往事,卻還是那般牙尖嘴利,半點兒不饒人。”